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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武的要帮助不会武的人,强者帮助弱者,这是天下至理。”
  “是哩是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哩。”谢蕴昭压着声音,语气敷衍,“要是你什么时候成了平京最厉害的修士,当上世家的领头人,记得把这条天下至理推行开,早日实现天下大同,好好建设和谐社会哩。”
  她背后的青年抬起头,“看”天上繁星烁烁。他能感受到风、感受到垂落的星光,还有远处隐隐的马蹄声;四面八方的信息交织成网,将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
  “嗯,我也正有此意。”
  他说得太平淡,反而只像随口应下。
  不久后,谢蕴昭抵达了钱恒的家。
  他家在下京区东侧,离中京区不是太远,靠近城墙一方。
  平京的城墙都很宽阔,时刻亮着火把,还有兵差守卫。谢蕴昭循着阴影走过去,很快找到了对应的坊。翻过又一座围墙,她落在坊内。
  下京区的坊中大多聚居了五、六户人家,对应地也划分出了各自院落。谢蕴昭扫视一圈,因不能外放神识,一时有些犹豫。
  哪一座?
  “那里。”王离指着一个方向。
  是围墙最简陋的一个院子,几乎和篱笆没什么两样。狭窄的木门紧闭着,上面贴的道君图画缺了半边,显出一分凄凉。
  谢蕴昭背着王离,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
  王离淡淡道:“不必如此小心。除了我们,坊中没有别人。”
  “……没人?”谢蕴昭站住了,微微侧头,“你怎么知道?”
  “平京中忌讳凶宅。何况钱恒一家三人,都是在屋宅中被强盗所杀,死时只有几声惨叫,毫无反抗之力。人心惶恐,自然会外出避讳几日。”
  钱恒是昨天中午告假回家,当天深夜便在家中遇害。官府今天清晨接到报案,前来察看,根据现场的刀痕、翻箱倒柜的痕迹,断定是强盗趁夜杀人,推测是白莲会所为,飞快地下了通缉令。
  这是谢蕴昭听到的版本。
  现在她站在这里,距离昨夜钱恒等人遇害才过去了十二个时辰。
  “凶宅……的确,因为世间有修士存在,人们都十分相信风水哩。”谢蕴昭开始一一检查现场留下的痕迹,“有残余的血迹,但大部分都被处理了。”
  王离从她背上下去,四下“端详”院落,又微微抽动鼻子:“是官府处理的……的确,有些太干净了。”
  “太干净……”谢蕴昭侧头看去,“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掩饰什么哩?”
  “也许。”
  王离沿着院子四方缓步走动,不时停下来感受片刻环境。
  “这里,腻子画出来的痕迹……女性。应该是钱恒的母亲。”
  “这里是刀痕,挣扎的痕迹……血迹。”
  “小心台阶。进门这里是另一个人的遇害现场……男性,下肢萎缩……是钱恒的父亲。”
  谢蕴昭小声告诉王离现场的样子,而他则会蹲下/身,认真地一一用手摸索着感受。
  这座贫寒的院落里只有两间房,一间属于钱恒的父母,一间属于钱恒。
  从官府勾画的尸体痕迹来看,钱母在院子里被人砍死,钱父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被杀害。在钱父背后不远处,也就是室内靠近卧榻的地方,是钱恒遇害之处。
  血迹溅在榻上,破旧的被褥僵硬发黑。
  “钱恒父亲长年卧病,母亲又半盲,都是钱恒伺候他们哩……钱恒就是在这张榻前为生病的父亲端药倒水哩。”
  谢蕴昭凝视着被褥上的血迹。
  “死在这里……真是太可怜哩。”
  “可怜?”
  王离蹲在榻边,伸手摸着那床被褥,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不可怜吗?”谢蕴昭也蹲着,用手指蘸了蘸地面某处的尘埃,放到鼻尖前嗅了嗅。
  “不知道。”
  “不知道?”
  “‘可怜某人’的前提,是害怕自己也落入同样的境地。我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所以我不会可怜谁。”
  “哈……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哩?”
  王离侧过脸,双眼蒙的白绸布折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谢蕴昭盯着他。
  王离面容寡淡,五官无一处出彩,更是双目失明之人,但他身上有一种格外沉凝和自信的气质,令人不觉产生信赖。
  “王离,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哩……不过,应该是个好人哩。”
  青年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微微抽动一下鼻翼,忽然问:“你发现了什么?”
  谢蕴昭古怪地看他一眼:“你鼻子真的很灵哩。是地面的灰尘。有一种很轻微的但是很特殊的香气……很特别。”
  其实是很熟悉。谢蕴昭竭力思索着:她什么时候嗅到过这样的香气?她很少装扮,对香料更一无所知,几乎没有机会接触香薰,除了有特殊用出的香……等等,香?
  她在水月秘境中,曾见白术用过“引兽香”。后来她回了门派,有时也会和白术通信。白术对各色香料都很有研究,某一次通信时,就给她介绍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香,还告诉她应该怎么防备别人用香坑人。
  为了说明得更清楚,白术还专门用玉简记录了不同的香的气味,随信一并附来。
  她肯定是在玉简中闻到过,具体的不太记得……
  谢蕴昭瞟了一眼王离。他也蘸了一点灰,正仔细地分辨着。
  有人在旁边,她不好打开乾坤袋。
  王离放下手,站起身:“和安神香有些像,但这是引魂香。”
  谢蕴昭一怔:“引魂香?你怎么……那是什么哩?”
  “引魂香是修仙界一个已经覆灭的门派创造出来的香料,点燃后配合口诀,可以引出生灵魂魄。而且,人死之前情绪波动越强烈,引魂成功的几率就越高。”
  王离扭头“看”向门口,语气寡淡:“基本可以断定,对方是为了得到钱恒的魂魄而来。”
  谢蕴昭正想点头,面上却即刻顿了顿,作出不甚了了的模样,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哩?”
  “钱父卧病,钱母半盲。为何偏偏是钱母逃得最远,钱父次之,最身强力壮的钱恒反而在卧榻中被杀害?”
  “可是强盗是从外面进来的哩,可能正好撞见了钱母。”
  “如果是那样,应该是钱恒率先冲出去,而非腿脚不便的钱父死在门口。”王离道,“对方先是擒拿住钱恒,再以言语诱导钱家二老奔逃求生,最后在钱恒眼前杀害双亲。在生死之间、希望和绝望之间,人心最易动荡,正是使用引魂香的好时机。”
  “这样哩……”谢蕴昭沉默片刻,“他们为什么要得到钱恒的灵魂哩?”
  “世上有邪魔外道食人灵魂,也或许是担心有人用招魂术,暴露了凶手阴谋。也有可能……”
  王离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的谢蕴昭。
  “也有可能,是为了得到钱恒灵魂中的灵根。”
  室内幽暗,门窗紧闭,空气静默。但这一时刻,仿佛有无形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也将人心中的秘密吹进了四下浓郁的阴影之中。
  谢蕴昭没有起身。
  “可是夫子说哩,灵根天注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哩。”
  王离“凝视”她片刻,淡然道:“这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无论是否实际,都要先纳入考量。也许,就是有疯子以为这样可行,才这么做。”
  无形的风在寂静中回荡。
  “说得也是哩。”谢蕴昭终于站起身,吹了吹手上的灰,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血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查出凶手的身份哩。”
  王离问:“你想怎么查?”
  “钱恒告假回家,是因为钱父病重。这‘病重’到底是碰巧,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哩?”谢蕴昭说,“从这方面入手,也许有帮助哩。先调查前段时间,都有谁和钱家接触,以及钱恒父亲病情加重的具体原因。”
  王离缓缓点头,却又说:“还有另一种方法。”
  “什么?”
  “与引魂香接触过的人,七日内身上都会残留香味。”王离说,“若官府真是有意清扫现场,就说明对方在平京颇有势力。如能在上京区调查一番,兴许会有所发现。”
  “说得不错……”何止不错,她正有此意。
  谢蕴昭点了两下头,盯着王离的脸,忽然原地凝固。
  “等等哩,王离,你的意思难道是,不会是,也许是……”
  “不错。”王离一板一眼地说,“许云留,之后几夜你偷/渡去上京区调查时,带上我。”
  谢蕴昭:……
  “强者帮助弱者,这是天地至理。”
  谢蕴昭:……
  她刚才的怀疑简直是太可笑了!王离肯定不是什么有阴谋的大反派——他根本就是轴得慌!
  王离还在一板一眼:“如果不幸被抓住,我还能以王家子的身份,保你不被官兵当场打死。”
  “……恕我直言哩,只是不被当场打死的话,你这个保证真的很寒酸哩。”
  *
  第二日的白天,平京城里。
  一个淡蓝长衫、头戴小冠的年轻人刚刚走出下京区。他文人打扮,腰间却挂着一把短刀,俊朗的面容带着沉思之色,隐隐还有些激动。
  “终于……错不了,就是那个香味……”
  他兀自沉思,也没看前路,一直往前走。
  “卫六郎!”
  年轻人一个激灵,抬头时又被对方的铠甲晃花了眼,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王将军?”
  身着铠甲的武将爽朗一笑。他身后兵差排列整齐,威风凛凛。
  正是王玄。
  王玄看了看下京区的方向,问:“又去查案了?可有线索?”
  “称不上线索,但有了点想法。”卫六郎解释一句,又问,“王将军这是去……”
  “前日夜里,下京区发生了灭门案。被害人之一是苍梧学院今年新招的学子,这件事影响很坏,上头要求细查。”
  “灭门案?是钱恒一家被灭门的案子?”卫六郎脱口道,“王将军来了,莫非是谢九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