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知晓,自己许是快死了。星然一提,往事犹如走马灯般浮现眼前。
他的父皇无用,亦痴迷长生之术。他点中明景的名字时,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这些年在宫中不得他注意,少的吃穿,倒练得一身结实筋骨。
命明景上山时,也没有愧疚心疼。一路上众人沉默,毕竟谁都知晓无人可下万重山。
明景大约是要死的。
明景偏偏不信天。修仙不就是以天相争?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他偏偏就要好好活着。
扛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去长生门的后山,看看累累白骨和死后如同烂肉的可怜样,告诫自己坚持下去。也就是在后山的一处寒潭,他遇见了一个寻死的小姑娘。
他看不上寻死的人。只是问她,如果要死,他可以帮她死痛快一些。
她又不死了。明景便将身上的梨糖给了她。
“原来是你。”
明景记得万重山上的夜幕。迢迢银河璀璨,像是那小姑娘的眼,更像是星然的眸子。
“难怪我们在央城荒山,你在我怀中,忽然说你曾以为再也见不到这般星河夜幕。”
沾血的手抚上星然出尘的漂亮脸蛋,明景心头酸涩:“原来过去是你,现在是你……我真想,以后还和你一起看星河。”
“可你现在自寻死路,又何谈以后?”
如坠星辰的眸子犹如天边,星然冷声:“明景,你该成仙的。”
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做的一切,都是可以成仙的。
“我若成仙,星然你呢?你也是神仙,从此我们神仙眷侣?”明景忽然起了希望,咳出一口血来。
只见星然回身又是一剑。
白御射来的箭矢化作灰飞。剑光之下,万古寂静。星然抬脚一踏,乾坤已定,隆隆响声从极远处四合而来。
在城中作乱的士兵瞬间消失。犹如天神降罚,摧枯拉朽般止战。
分明死了那么多人,就活生生地在人眼前化灰,却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皇姐与容国害你,伤你,我要他们死。”星然杀完人,才如此轻描淡写地说。
明景发憷。
“你看,我根本不是仙人。”星然轻飘飘地丢下陨星剑,不见一丝神仙该有的圣人之德:“我不过是得了长玄真人神通的一副残躯罢了。”
“凡体如何得神通?”明景希望星然在说谎。他想听她说,我就是神仙。来救他红尘多苦的仙子。
星然淡笑道:“教门采补那么多女子,最后都集到了我身上,你猜我身上背了多少人命?万条不止。”
世上根本没有仙人。星然之所以能笃定,是因为她见到了登仙时陨落的长玄真人残魂。“我一直呆在长生门后的冰池里,才没有爆体死去。”
“在长生门后?”明景一直在猜长生门供奉的仙人究竟在何处,他顿时懂了。
教门采补无数女子,却不见修为比他更高者,他本以为是供奉仙人,谁想竟然全集到了星然身上。
长生门后根本不是仙界。
是取了她元阴心血,啖她血肉,便可直达成仙之姿的星然。
世上的仙器不过寥寥,钥匙不过是教门捏造的说法。琉璃取来的纸花,只是星然留在门后的解闷之物。
“明景,你杀了我,你可以成仙。”
已经没有时间了。星然忍着神通反噬爆裂的苦痛,将陨星剑踢到明景脚前,命令道:“我不许你死。”
“我杀了你?我如何杀了你?我宁可自己死都不要你死!”明景从未如此失态地怒号过,“星然,你不懂我心意?”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明景觉得,自己像极了都像被丢在地上的仙器陨星剑。
被她随意丢弃,嫌弃,踹开。
“我也不想你死。那你说,你还要怎么活?”指着明景贯穿的胸口,要不是他还有修为,早已是个死人了,星然冷声逼问:“你不借我血肉成仙,难道真要走登仙路,破最后一情成仙?”
“可你功亏一篑了不是吗。你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不是吗……”
星然喃喃:“你只有像当年的长玄真人一样,杀妻忘情,独自成仙。”
“我不会杀你的。”明景手足无措,只知道自己不许星然有事。
他被星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小姑娘噙着泪骂他:“你不成仙,你死了,你想我活着做什么?你想谁借我的身子,取我的血肉成仙?今日我的秘密已公布天下,从此以后,我除了杀人或是被杀,还有得选吗?”
“对不起……对不起……”
明景觉得自己是个蠢材。他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了救星然,以为昔鹿会真的留下长生门钥匙的解法真言。
“你不该动心的。”星然哽咽道:“我从长生门里逃出来,就是为你让你借我成仙。我也不该贪恋红尘,与你风月享乐。我早该信你对我动了真情,直到今日你娶我,我才知道你待我真心。”
她以为,明景已成霸主。她不过是随手捡来的童养媳,玩一玩,睡一觉,便可扔掉了。
谁知他竟然真的娶她。
如若不动心,便无所谓劫难。
如今,成了无解之局。
犯错的人是要受罚的。见明景犹豫不决,星然趁他道歉时,抓过地上的陨星剑刺入胸膛,心血溅满白衣。
早已染血的白衣再度印红。她将所有的神通与修为生气透过血给他,肉体凡胎犹若金身,已是仙人之姿。
“明景,我送你成仙,虽然有些痛,但我很开心。长玄真人飞升时,耗尽天地灵气,广铸杀孽,这天地只会越加沧桑腐朽。我只能帮一人成仙,明景,我只想让你成仙。”
自天穹之上,金光洒落光辉。无人可抬头仰望的登仙梯缓缓开启。
另一端,是与天同寿的忘情长生。
“心都没了,你还觉得开心。没了你的长生,不过是漫长折磨。”
他忽然明白星然说的,世上哪有长生之法。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
倏然,明景握住沾了鲜血的陨星剑,一剑劈去,登仙梯再无模样。
“明景!”
星然觉得自己死了。
倒不是擅用神通的苦痛反噬。而是被明景活活气死的。
世界上竟然有自断登仙梯的人!
光芒散尽,明景面容痛苦。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星然,我放不下你。我不做仙,不做人,我要等你醒来我为止。就是寻遍这天下,借举国之力,都要将你救回来。你还有仙丹不是么?我可以等,我会守着正明国的千秋霸业,无论天下如何腐朽荒芜,我都会守着你等你醒。”
“沧海桑田也等不到的。”
星然气笑了,倒在他怀里骂他:“你真的要做一辈子的鳏夫吗……”
她没听到他的答案。已然昏沉睡去,同死人无异。
皇宫内万籁俱寂。百官只见到犹如天人般的武帝,一如过往,以一己之力破灭他国,无人敢犯。
“朕要去一趟万重山。”
明景再度御剑离开,吩咐政务军事照旧。
他记得星然之前说,在长生门后,有长玄真人遗留的寒池,能保她身躯完好。
***
你捅我一刀。
我捅你一刀。
谁都要挨刀。
来来来,一个都躲不掉。
全场最佳:陨星剑。
(咸鱼露出了笑容。)
67.长生门后(结局)
星然猜想,自己应在长生门后。
她也曾以为长生门后是仙界。可只是一处孤冷的空洞,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洞外的四季轮回,人间冷暖皆与她无关。
只有孤冷寒潭。星然悟了很久,才悟出石壁上那句不入长生门,不知长生苦。
这寒潭,不过长玄真人登仙时尘心未绝,留下的悔恨泪水而已。世上仙器,皆是仙人所留,力量非凡。
星然已够聪慧,哪怕神通在身,也明白自己无法修仙登仙。她没见过母亲,几无父亲,亲友之情全然无望。更不提人间至味。
无法享世间百态,破红尘万丈,连知情也做不到。她不过是一枚登仙的钥匙。被关在长生门后,冰在寒潭里,等着谁来取她使用。
“明景……”
世间多苦,于她极冷极无情。
她借着神通偷溜出去,见了漫天星河,本以为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事。可回头,碰见一个大她许多的少年,面庞仍旧青涩,还染着风尘,已见出尘慧光。
他问她要不要帮忙,他可以一剑结果了她。
多奇怪伤人的话。可对于那时无死可求的星然,却是温柔极了。
她不想死了。她要像他一样好好活着。
明景给了她梨糖。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可她没法回礼。
“叠个纸花给我。”明景走之前随口一提。他自己都忘了,还有人要回他礼物。
星然在长生门内孤独许久。已经能单手叠很多花样。
他还活着。可她快要死了。世道越加艰难,她只能等待教主,或者是教主的亲传弟子取她元阴、血肉。
借着教中混乱,星然跑了出来。
她想好好活着,抱着最后希冀,星然回了皇宫。可父亲已然病入膏肓,见到她只会再催她炼丹治病。皇姐对她没了敷衍,骗她去偷仙丹。
她断不了凡心。报复似的将仙丹偷走吃下逃跑。
她在那户农家等死。明景找到她的一瞬间,他早就不记得她了。
星然想,自己就这么死掉也没关系了。他已经是仗剑天涯看轻红尘的天人之姿,也不需要她这枚钥匙。
明知教门的毒只是让他疼一点,他已无惧无畏这些凡人阴险。
可她还是断不了凡心,想和明景再多待一天,想让他更舒服一点。
可为什么把明景的情也勾起了呢。
呜……
她把明景害得不人不鬼不仙。她害得他无法登仙。
她也活如死尸。什么都听不见动不了。
“星然?”
哎。为什么会有声音。
身边暖暖的,好舒服,不像是冰冷的寒潭水。
“你醒醒,否则我要做一辈子鳏夫了。”
这熟悉的声音,但不熟悉的委屈,竟然是明景……
她只是说的气话,哪想明景竟然真的要这么做?
星然努力睁开眼,对上明景疲惫沧桑的脸,眼前水蒙蒙一片。
“明景。”她去探他的脸,“我还没死呢,你做什么鳏夫?”
等了七年的人终于醒来,明景喉头发苦,强忍着泪挤出笑来,伸手去捏她的脸,“可我都做了七年鳏夫,你要怎么补偿我?陪我颠鸾倒凤上千次都不够。”
他的额前有一缕白发。
虽然面颊依旧英俊,但心忧伤身,难掩憔悴。
听见他这句羞人的话,星然莫名笑了笑:“你坏。”
“嗯。我坏。”明景将她从温泉池子里抱起,咬了她耳朵一口,“害你睡了七年,我坏。”
一股刺痛的酥麻感从耳尖传遍全身。
还好她浑身都湿哒哒的。
星然缩在明景怀里委屈:“你别乱来,这是仙人遗物,残魂尚在。”
“没有残魂了。”明景抚摸她圆润的耳垂,温声道:“那对耳坠是长玄真人赠发妻的聘礼,他为破情,杀妻证道,直到飞升陨落时才后悔。如今这玉坠又成双成对,他的残魂已得慰藉融入天地。”
星然扭头看去。
昔日白雪皑皑的万重山上,教门空无一人。光芒金辉之下,尸骨已去,只有青葱绿意正是明媚。
红盏花漫山遍野地开。
借逝者之躯而生,与生人荼蘼道别。
在丹方中,红盏花做续命药引,亦可安神醒脑,令人记起前尘,难以忘却。星然知道,明景也知道。
没有央城的未央花,这勿忘的花也是极好。
明景摘下一朵,别进星然墨鸦青丝间,“回宫吧。”
“嗯。”星然吸了吸鼻子,埋进他胸口,“我回来了。”
……
回正明国的路很漫长。
明景一步之遥无法成仙,借由百姓之口传得神乎其神。倒正和了他武帝的天子形象。
本以为他会御剑而归。
却是乘坐金雕玉砌的龙辇,一路慢慢悠悠,似是奢华享乐,宣扬国威。
倒不是他心神未健需要休息,而是星然的身子才借仙丹苏醒,像是新生的娇嫩婴儿,经不得半点颠簸。
总是娇滴滴地赖在他身上喊累,吃点心都要他喂。
就连云雨时喂她阳精送入修为,明景都只敢小心翼翼地,不能全根插入,生怕星然真被她捅穿撕裂。
她还是那么小。仍旧是唇红齿白的漂亮小人。
唯独胸口长了几两肉,捏在手里莹润可爱,明景总羞她,问何时能掐出奶来。
明景用山珍海味与自身多养了三月。
大婚时,星然被沉重的凤冠压得闹脾气,勉强在列祖列宗面前做足了礼,也不愿再去殿上听文武百官恭喜朝拜。
左右那日皇宫巨变。星然那一剑,与那两巴掌,早就叫所有人印象深刻,心服口服。明景也就随星然去了。
正明国好礼节,多繁复规矩。可他是星然的明景,被她委屈巴巴地看一眼,就不像个皇帝了。
洞房内的交杯酒落肚。星然面色绯红,趁着酒劲,脱了嫁衣还不够,直接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
在鲜艳的喜床上,一个粉雕玉琢的白嫩小人,漂亮得挪不开眼。
武帝的洞房自是不同。
别人春宵一刻,洞房半夜,他享了整整三天世上极乐。
要不是星然的小肚子鼓鼓涨涨再也射不进去了,还没够味的明景是不会停的。
而后,星然的肚子真慢慢鼓了起来。
初雪落下的时候,饱胀的胸脯真被捏出奶。星然被明景吸了半夜,羞得受不了,再也不许他与她同房。
可孕末的身子怎么都难受。
星然又不喜欢仆人宫女伺候,还是只得让明景给她敲腿捏肩。
……
孩子出生在春天。明景本名牧景,星然叫惯了他以国号当姓的假名,总记不得他本名。
虽然明景也从未以白星然叫过她,嫁给他之后,改名叫了牧星然,也总记不起全名。
他很少叫星然。只是心绪微动,只需一眼,她便全知晓了。
星然执意要叫孩子牧明春。
气的不止是明景,还有翻遍古籍国历的文臣。
以后正明国的皇帝难道要叫春帝么?这也太……敷衍了些……
“我不管。我就他明春,小明,小春。”星然怎么也不松口,“我最喜欢明景和春天了。”
“你还喜欢梨糖呢?”明景说:“牧春梨如何?”
“好呀。”
看着一家喜乐的皇帝皇后,还有在襁褓中不知世道艰险还在咯咯笑的小皇子,大臣们恭声祝福。
毕竟再让这俩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未老的人说下去,很可能要叫牧陨星,牧星星,牧白兔这种名字。
那可真是……
正明国国威惨遭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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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啦~
虽然还是有很多不如尽如人意的地方,这两个月里,咸鱼还是很开心的。
也感谢各位小可爱的陪伴,和大家的评论和珠珠鼓励。
实不相瞒,每天都会刷几十回评论区,看见大家喜欢时是咸鱼每天最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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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想写小作文。
啰啰嗦嗦自卖自夸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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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夸夸看破红尘人挡杀人,什么都留不住他却最后心甘情愿被星然绊住的明景。
也想夸夸小心翼翼贪心舍不得明景,没法说破,一路上将自己全交出去的小星星。
一个早该死的小星星,和一个应该成仙的皇帝,最后留在红尘里成婚生子。
红尘多苦,她是甜的。
她亦多苦,有了他之后才是甜甜软软的小星星。
我们番外见~
(番外频率大概是三四天或者周更这样)
想我的话也可以去隔壁宁言言找我哟(*/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