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舒搬了平板电脑过来,选了个所谓的下饭慢综艺,一心二用地看。
老式灯泡的钨丝偶尔发一下颤,配着山上传来的咕咕鸟叫,荒野一般。
方洲吃着肉,道,“刚去海城办妥一件大事。”
她看他一眼,没追问。
“前年中秋的时候,带简东和赵舍去海城办事。去之前觉得那场合不太对,让赵舍在外面等着,我和简东进去的。中间去吸烟室,赵立夏突然冲进来,抱着我胳膊喊救命,让我带她出去。毕竟好些年没见,当时没醒过神,衣服就蹭上口红印了——”
贺云舒眼皮也没动,只跟着综艺的弹幕笑了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翟智诚就跟着来。他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抓着赵立夏头发往外面拖。那状态吧,我觉得不太对,就把人分开了。赵立夏一直哭,只好先带她出去安顿好。”他叹口气,“当时有两个担忧,一是觉得可能撞上别人家丑,不太好往外说;二是青川的一个项目要借赵家的路,赵立夏马上出现,我觉得太巧了点。考虑到翟家立身不正,怕后面是什么人布的什么局,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这么多闲话,跟你这次去海城有关?”她从旁边摸了个盒子打开,露出小半盒瓜子来。
一颗一颗地剥开。
“有。”方洲喝完汤,去锅里装米饭,“我琢磨了半年后,甩不开赵家,所以去找赵叔谈合作。赵叔一开始不自在,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同意谈。他说赵立夏和翟智诚在一起后,一起投了蛮多钱做事。可事情卡一半推不下去,两人也闹起来矛盾。赵立夏想分手,但贸然分项目肯定黄,投下去的钱就打水漂,赵家也要元气大伤。更重要的,翟智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咬着赵家不放,那就真没完没了了。赵叔就把自己的关系全给我用,让我出点钱进项目托立夏一把,最好能想办法将她给拉出来。所以,就有了后来那个一起合作的项目公司——”
“翟智诚实在讨厌。”他慢慢吃饭,“正好他亲二叔也讨厌他,就一起做了个局,把他弄出去了。”
“关浩和简东——”
贺云舒差不多算明白了,就没必要再听下去。
她挪了挪凉菜盘子给他,道,“多吃菜。”
方洲笑一下,就吃菜。
又吃了一会儿。
他看她手边堆成小山一样的瓜子仁,问,“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怎么过?我看日历,重着你这边上班的时候了。”
贺云舒捏了一小撮瓜子仁放口中,吃得很开心。她道,“不怎么过,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要不,我带孩子们过来玩几天?”他试探道,“小熙前几天才问,什么时候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玩。”
“当真?我和他视频的时候,他怎么没说?”
方洲有点疑惑,“小熙一直比小琛懂事,可他这一年听话得过了些。我总觉得吧,他是知道我们离婚的意思,但自己憋着不敢问。”
“你跟他谈过?”
“每次说这个,他就说知道,会乖会听话也会管好弟弟,不让爸爸妈妈操心。”
贺云舒的手停下来,直视方洲。
方洲对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没闪避。
她道,“你突然跑过来,就为说这两个事?”
他要点头,可又记起自己刚说是顺路过来探望,忙摇头。点头摇头之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道,“我还真不是能说谎的人。”
“错了。你面不改色说的是弥天大谎,这种小零碎随口的谎言,你瞧不上自然也说不好。”贺云舒将平板关上,沉吟一下,道,“把他们弄过来玩几天也行——”
方洲面色一喜。
贺云舒手上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叶乔跟我说把你气走了。你怎么没走?”
他皱眉,“那人吊儿郎当,说话能信?我既然来找你,当然要见到你,怎么可能别人随便说两句疯话就走?”
也是。
贺云舒摆弄着剩下的瓜子仁,慢慢道,“吃饭吧,你先吃饭。”
方洲来的路上想过怎么办。
他当然想直说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好。
然而言语的无力他早就尝试过,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短信里问过方骏,方骏回得干脆,“你自己捣鼓着离婚又挽回,全部惨败,证明你想怎么办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怎么办。
她既叫他吃饭,他就吃呗。
方洲沉默着将饭吃了,又去收拾剩菜放冰箱里,然后将餐桌和灶台擦干净。他没干过这事,弄得有点慢,好在细致干净。
贺云舒也不催他,也不奚落他,就上上下下看他。
“看什么呢?”他拿着抹布问。
她笑一下,“头一次见你干活,新鲜。我多瞧两眼,免得以后见不着了。”
“也不是没干过。”他道,“我高中大学那会儿玩车,不仅开,还跟人学改装。天天钻车肚子下面,两手全是黑机油,指甲缝里都清不干净。只是后面忙,又觉得花钱请了人,总不能抢别人活,是吧?”
“资本家老爷的派头,一直都挺足的。”
“钱这个东西,挣了就要花。如果能用来解放自己的劳动力,未尝不是好事。你以前,挺看不惯我这点的吧?”
“确实看不惯。”贺云舒也不隐瞒,“每次见你一副丢钱出来的样子,就恨不得把钱抓起来塞你嘴里。你有钱了不起,了不起啊?”
说完,她哈哈笑。
她喜欢上他的时候,谁tm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呢?
贺云舒守着方洲干完活,然后送客。
她开门,道,“孩子送过来玩几天是没问题的,但玩的方式有得商量。要么你把人送给我就回平城,我自己带他们玩;要么你留这儿,但去别的什么地方找个住处,白天再来汇合。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方洲笑了,点头道,“我自己找住处,每天来这边楼下等就行。”
“小熙那边,我会多观察,这种事可能机会教育和相处比较重要。”她交待,“你和爷爷奶奶也别太着急,小孩子很敏感,会根据大人的情绪来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如果感觉到你们焦虑,他也会焦虑的。”
“这个知道。”
“那么,再见?”她做了个拜拜。
方洲站在门口,却没走,只看着她叫一声,“云舒——”
贺云舒举起食指竖在唇前,道,“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来,但千万别说。”
不说,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大家就还能作为孩子的父母亲和睦相处。
譬如今晚,吃着饭,聊着天,不牵动任何情绪和感情,坦诚地交换看法,商量怎么做对孩子好。
说了,难免伤筋动骨,无数的伤心往事涌上心头,再无法平静的。
方洲看着她的眼睛,却怎么也平静不了,伸手用力抱住她。然还未来得及体验那温暖和馨香,便被一把推外面,撞上走道栏杆了。
她对他恶狠狠一笑,“再见。”
方洲眼睁睁看着老旧的木门关上,最后一线灯光也消失在黑暗里。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楼下站了会儿,忍不住抬头看。
贺云舒的窗户还亮着,她的影子落在窗玻璃上,头颈呈一道优美的弧线铭刻在他心上。
他跨越千山万水,满腔赤诚而来,却独自归去。
第七十九章 遛狗
贺云舒被方洲情不自禁的拥抱弄得有些恼火。
她犹豫了好几次要不要再将他拖黑名单去, 可想起小熙又算了。
然而这些恼火,在过了几天后却转了个方向, 觉得方洲的存在可能会有用。
起因, 还是那一场吃牛肉的被动相亲。
她以为提前结账走人已经将拒绝表现得很明白了, 但那位王警官似乎不那么想。他对她生了莫名的好感,从同事大姐那里要到电话号码后, 开始发起聊天攻击。
贺云舒在收到陌生号码的‘你好’二字时没注意, 以为是人发错了, 不必理会就是。
结果源源不断的自我介绍, 表达他对她的喜欢和欣赏,约她有时间爬山游春。
她犹豫了很久, 找了个好借口拒绝, “抱歉, 最近工作有点忙, 休息时间已经定好了陪孩子们。”
然而过于委婉的拒绝人不当拒绝,认为她不好意思,反而很积极地约, “那什么时候有空呢?”
什么时候都不会有空。
她没回那个短信, 去问同事大姐怎么回事。
大姐很暧昧地对她笑, “人家觉得你人很不错,想追追试试。你也不要太悲观绝望, 谈一下嘛, 也许这次就对了呢?”
神tm的绝望啊!
贺云舒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对未来绝望过, 只是人生路稍微规划得和常人不同而已。
可这小地方还是比较保守严谨, 一旦相亲和恋爱,势必走向结婚。人要多谈几个或多分手几次都会被视为耍流氓,若她直言自己只要恋爱不要结婚,肯定会被整个人否定。到时候,何谈人品,何谈正经工作,又何谈扶贫?
她感觉这事有点棘手,需要慎重对待,于是对同事大姐说了真心话,“下半辈子当真不结婚,不想耽误他人。”
哪里知道王警官转头就在手机上劝说她,“一次婚姻的失败无法对整个人生下定义,人要往前走向前看,不能沉溺在痛苦之中。”
话是好话,但出来的效果惨不忍睹。
贺云舒绞尽脑汁,纷纷又找了要养儿子,要照顾父母,之后要回平城等等理由,但都被对方以,“会真心照顾孩子,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平城又不远”等等理由给挡了回来。
她这算是知道了,在‘女人必须要找个依靠’的大前提下,她任何独身的借口都会被人看着逃避生活。
如此一番,不得不祭出方洲这杆旗帜了。
“其实,我还想和前夫复婚。”
贺云舒说出那行字的时候,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庄勤听她转述后更是笑疯了,说,“你怕啥?要那王警官当真不错,你谈一下又怎么样?”
王警官确实很不错,一看就是诚实可靠的居家男人。
但是,贺云舒觉得自己渣啊。
复婚的理由确实见效果了,同事大姐从王警官那里得到了转述,同情地看着她道,“既然离了,就轻易不能回头的。对方把两个儿子都抢了,肯定一点情面都不想留给你。你何苦一个人?找个疼爱你的,再生个孩子,人生完全可以重启。”
虽然劝说的话不对贺云舒的心,但到底是接受她不想找新人恋爱了。
不过,王警官有些不太能接受,亲自开车来一趟,给贺云舒送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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