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距离骊京百里之远的辰溪县。
秋风瑟瑟,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皆红枫飘飞。
灿灿秋景中,晏凌坐在木轮车上极目远眺。
“阿姐,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晏瑶拿着披风走过来,轻轻覆上晏凌的肩膀。
晏凌转头,打量着晏瑶头上的蝴蝶双翠步摇,笑道:“还是戴上了?当初不是闹脾气吗?”
晏瑶八月及笄,正好满十五岁,沈之沛就帮她在军营操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
军中人都给晏瑶送了礼物,霍寻也托人给她送过一份礼物,是一只番邦买来的音乐盒。
晏瑶对音乐盒爱不释手,沈之沛不知哪儿不爽快,忽然冷了脸,晏瑶为此与他大吵一架。
这支蝴蝶双翠步摇就是沈之沛送的。
晏瑶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欢喜地在晏凌面前转了个圈,雀跃道:“阿姐,那天你帮我插簪,我真开心!”
晏凌淡笑,刮了下晏瑶挺翘的鼻端:“你高兴就好,其实这次委屈你了,及笄是大事,每个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
晏瑶不以为意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找回阿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你的腿今天有好些了吗?”晏瑶小心地轻捏着晏凌的膝盖:“春袖说了,再过一个月你就能尝试站起来,最近换季,你要注意保暖。”
晏凌温和地看着晏瑶:“我很好,腿也慢慢恢复了知觉,相信再过不久,我就能走动了。”
晏瑶欣慰地长舒一口气,忽而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总算发生了奇迹!最开始,阿姐你吃了那个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着急得要死,没想到你又突然不省人事,大家吓坏了,萧凤卿那个大魔王还特意去庙里跪了一夜为你祈福,真是啼笑皆非。”
话落,晏瑶小心翼翼瞅了眼晏凌的神情。
晏凌失笑:“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
“你原谅萧凤卿了吗?”晏瑶对手指:“这几个月下来,我觉得萧凤卿还是很喜欢阿姐的。”
晏凌沉默不语。
那夜,她喝过灵霄花的药汤昏迷不醒,萧凤卿带着一条断腿在佛像前跪到了天亮。
他曾信誓旦旦说自己一生不信神佛,却因为她跪在了佛前,成为最忠实的信徒。
“阿姐,”晏瑶轻声试探:“你还喜不喜欢萧凤卿?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晏凌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内心风起云涌。
过了这么久,她也无法形容自己对萧凤卿的感觉,她没有原谅他,可恨意却少了。
相识的日子明明不长,两个人却似乎经历了一生,那些恩怨纠葛情爱纷扰,像密不透风的蚕茧将他们包紧,谁都不能突围解脱。
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彻底动心的,总之,摘星台上的一切,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被背叛的绝望,还有前所未有的彻悟。
彼时,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只要萧凤卿再挽留她一次,也许她真能停憩在他怀里。
当真相如同冰川中的冷刃将她体肤连皮带骨地剥落时,她的确痛不欲生。
死而复生的那段时日,她屡次压抑不住杀他的念头,然而真的重逢,她几乎没能真正下手,她痛恨他的背弃,更痛恨自己放不下。
尤其在做过那个梦之后,她发现了自己深埋心底的恐惧,原来即便她对他恨之入骨,她还是不愿意失去他。
“我也不知道。”晏凌注视着远方如火灿烈的枫叶林,语声幽幽:“走不掉,亦忘不了。”
晏瑶嘟囔:“那你喜欢他什么?”
这问题,贺兰徵也问过。
晏凌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顺便也给自己答案。
“我喜欢他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平心而论,他是个属于深渊的人,可他身上同样有光明。”
晏凌微微一笑:“不管遇到什么磨难,他都能扛下来,他受的苦痛越多,笑得就越灿烂。”
晏瑶抿唇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他从来都打不倒,能屈能伸。”晏凌轻笑着补充:“脸皮还很厚,又狠心又……”
晏凌仰着头,眯眼迎视着明媚阳光,唇角不禁挂起嫣然的弧度:“还很孩子气。”
身后忽然响起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晏凌与晏瑶同时心神一凛,回头看去。
高阳舒朗,秋野茫茫。
男人阔步而来,修长的身影在地面投下斜斜的一条线。
“阿凌,我可听到了。”萧凤卿眉眼弯弯,黑眸明亮如星:“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