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景同神色里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大概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吧。
于晚音喃喃:西来宫里的法阵,是你为了转世?
楼景同点了点头:是,不过显然没什么用,这么些天了,法阵仍然完不成。大概是天命如此。
不,我不信命那个法阵说起法阵,于晚音终于想起亭子角落还有个外人,连忙看救命稻草般看向叶知离,联络使!联络使你在法阵方面天赋异禀,能不能救救景同!
叶知离正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从看到悲情戏开场后脸上就一直近乎漠然。
他好端端地被从养宜轩移到这里,背后黑手肯定有其用意,这下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原来是想让他帮忙送楼景同入轮回。
可别的不谈,妖魔没有转世的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人类入魔死后,魂魄便无法凝聚,那天生的妖魔呢?
楼景同苦笑道:我也是刚入魔,天生妖魔的事不清楚。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后便不再做声,向后一倚靠在柱子上,闭目养其神来。
于晚音怎么都没想到叶知离会是这种反应,眉间飞速闪过一丝疑惑,复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哀声道:叶联络使,你曾经说过,天生妖魔聚集乃是其天性,修士入魔再与之为伍,实在是有违本心,可景同他未曾害过人性命,那些被抓来的百姓和修士全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不肯救他?
叶知离睫毛规律地扇动着,那双充满无辜感的下垂眼一旦闭上,原本看起来温润的面容在血月光映衬下显出了几分让人陌生的冷淡与疏离。
而他的声音与他的表情别无二致:你这是要承认怀元居的那三位西来宫弟子死于你手?
于晚音声音一顿。
叶知离轻笑着抬眼看去:让我猜猜你还打算说什么。
先将我弄到这亭子里演一出诀别的戏码,若是我像个傻子一样帮忙最好,若我稍微聪明一些,接下来就该和盘托出,用真情来打动我,毕竟我这人耳根子软,楼景同又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猜得对不对,奚乐将军?
于晚音迷惑道:叶联络使,你在说什么?
叶知离从栏杆上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桌边:你曾感慨过,心地纯善者被逼入魔,手染鲜血之辈却仍是人身,我原以为说的是楼景同和他那三位师弟,后来才明白,这话说的是楼景同和你。
昨日姚乌认出了陆妄尘画的画像,那画中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修,家中有些人脉,姚乌恰巧给她调理过身体,也就知道了女修身上的一桩惨事。
原来这女修曾经爱上过一名男子,愿意为男子舍弃一切,结果却被狠狠背叛,恨意之下,女修向当地有名的传说喜乐女祈福,没过多久,那名男子便惨遭杀害。
这位喜乐女专杀天下负心汉,修为高强,行踪不定。
偏偏女修想最后看看男子,恰巧偷见到了喜乐女的面容,画作小像带在身上。
在知道于晚音还有个喜乐女的称号后,其他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于晚音回来的第二天,奚乐便能率千数妖魔入驻西来宫,后来又能抓到那么多修士。
为什么楼景同虚弱至极,人之将死,却能被留到最后,又和奚乐一样不见踪影。
为什么妖魔对他们的行动仿佛了如指掌,还刻意蹲守在重华殿外,话里在提醒要救人就得去找钥匙。
这一切都是于晚音计划好的,她想利用阵法将楼景同投入轮回,所以抓了许多人来实验法阵,结果水平不够,也不知是有意抓了徐宋引他过来,还是见他过来后有了希望,便想办法将他引到这山巅亭台,演戏给他看。
随着他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推测,于晚音脸上的悲伤也一点点褪去,脊背缓缓挺直,下巴也稍稍上扬,呈一种自然的俯视之态。
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将奚乐终于现出了影子,原本温婉的眉眼全都泛着凌厉,威压也直向他逼来。
如果不是刻意施加灵力,一般威压的原理都是以自身的修为让人恐惧,可他在盛间身边近距离待了几十年,怕什么都不怕别人修为高强。
他甚至和声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一介修士,怎会成为魔将。
奚乐拍了拍自己整洁的裙摆,不怎么在意地回应道:我也很好奇,我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没有入魔。
哦对了,我并非专为女人打抱不平,只是杀的人里面,渣男比较多罢了。
我想入魔,却偏偏入不了,以至于成了我的一种执念,遇到尊上后便跟尊上走了。
得到答案后叶知离淡淡嗯了一声,看向坐在一边的楼景同:那现在这是?
奚乐勾出一个自嘲道的笑容:叶联络使,我的故事很简单,你就当我夜路走多撞鬼,渣男杀多遇劫,景同不完全清楚我的过去,以为我只替□□道,他爱上了我,而我也没把持住。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我认栽。
我之前去为尊上办事,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杀了上任宫主,还给景同下药,再假造我被他们欺辱的幻象,景同被他们逼得入了魔。
我回来见到景同后知晓了一切,干脆领妖魔入驻了西来宫,杀了那三个畜生给景同报仇。入魔后无法转世,我便抓了很多人来研究转世之法,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叶联络使,景同从始至终都没做过任何错事,我希望你可以救救他。
叶知离瞥了眼亭外的深渊:你求助的方式很独特。
奚乐将手一摊:谁让你身边总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元衡剑尊,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来吧,时间紧迫,只要叶联络使能补全法阵让景同投胎,我便送你离开这往生隙。
叶知离听见往生隙三字后心不由一沉。
传说往生隙是生死边缘的灵界,施法者可将濒死之人送进去短暂停留,能停多少天,要看施法者的修为能撑多少天。
同样的,灵界的坚实程度也依靠施法者的修为而定。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修为肯定和奚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你这是在威胁我?
奚乐: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
奚乐笑着向叶知离伸出手,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腕,在二人将要相碰的瞬间,混沌被凭空撕裂出一道横贯天地的巨大裂口。
亘古的寒意从那裂口处汹涌袭来,整座山转眼便结上层薄霜,盛间下一瞬已站在叶知离身前,从夜携风狠狠插下,直将奚乐玉白的手掌钉在地上。
他不必被迫与任何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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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轮回
叶知离扭头去看盛间侧脸,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漠模样,周身气场却如山如海,让人感到熟悉的心安。
盛间右手仍紧握从夜,在保持戒备的同时问向叶知离:没事吧?
叶知离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盛间:重华殿前妖魔太弱,此中必然有诈,我便来寻你。
叶知离心中明白,那些妖魔是奚乐抛出来拖延时间并分开他和盛间的诱饵,再弱也不会弱到哪儿去,何况盛间也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找钥匙,还得再寻到往生隙,又得费大力打开,其中困难怎是简短一句话便能概括的。
他正想道谢,楼景同忽然呼喊出声:晚音元衡剑尊手下留情!
奚乐单膝跪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染着白霜,面色竟和命不久矣的楼景同不相上下,可见盛间这一剑施加了怎样的灵力。
而楼景同也从太师椅上跌落下来,焦急地与之跪在一起。
作为魔尊的心腹魔将,奚乐的真实修为着实不俗,怎奈大多都用来给楼景同造往生隙,偏偏对手又是盛间,这才猝不及防被一剑钉在这里。
没想到重重关卡,竟是连盛间半个时辰都拦不住!
她一把按住想要求情的楼景同,自下而上地仰望过去,目含愤恨丝毫不掩:剑尊来得倒快。
盛间来时只听到她威胁叶知离,二话不说就直接动了手,现下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地看向叶知离。
叶知离简短解释道:我们猜得没错,奚乐就是于晚音。人类入魔后如果死亡,魂魄将无法凝聚,也就无法进轮回,而楼景同被三个师弟逼入了魔,奚乐为了让楼景同可以有下辈子,布置了这一切。
盛间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带出去吧。
奚乐赶忙插话:之前算我冒犯,然我死不足惜,但有一个秘密,叶联络使或许想听一听。
哪怕处于绝对的劣势,甚至每说一个字都会将寒气带入骨髓一分,奚乐的语气也丝毫不见怯懦,一双眼里还在闪着光,仿佛还有什么底牌。
这倒是让叶知离来了兴致,他眉峰一挑:说说看?
奚乐直勾勾盯着他,犹如林地里最艳丽的毒蛇:叶联络使,叶知离叶道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年后,你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叶知离心中一动。
果然,他的死亡和重生都与妖魔脱不开干系。
他淡淡道:为什么?
奚乐展颜:帮景同入轮回,我便告诉你。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轻轻拍了拍盛间的手,示意盛间将从夜收起来。
事实证明盛间确实不会对旁人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也不管奚乐疼不疼,就随手那么一拔,带出来一地温热的鲜血。
楼景同赶忙掏出灵药倒在奚乐伤口处,满脸心疼:晚音,没必要
奚乐却不答话,只急迫地问向叶知离:我带你去西来宫里的法阵处?
叶知离摆摆手:不用,我都记得。
正如奚乐所说,楼景同自始至终都没什么错处,一直都在受到蒙骗和陷害,帮上一把也没什么,就当积德行善。
在西来城的时候盛间就已经将法阵给他画了出来,他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没事儿的时候研究过,心里有数,只是这里面有个最关键的问题。
法阵还缺阵眼,你之前有准备过吗?
奚乐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黄泉水,够吗。
这下他终于有些吃惊。
人死后要渡过黄泉才能往生,没想到奚乐竟然能拿到幽冥之界的黄泉水!
他伸手接过,和盛间一起打量起来。
瓶子是无根木所制,外层简单到没有一丝花纹,里面的黄泉水呈浑浊褐色,没什么味道,却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好奇道:哪儿来的?
奚乐已经被楼景同扶着坐在凳子上,仅是残了一只手,对杀人无数的魔将而言算不得什么,闻言随口道:不关你的事。
叶知离:既然你有黄泉水,为什么不直接帮楼景同?
奚乐:黄泉水只在人的身上起过作用,还没有将妖魔成功带入轮回的例子,我不敢冒险。
叶知离看着那拇指长的小瓶,他能死而复生,多半也是靠着黄泉水。
他在心中思虑了一番如何运用,很快就想出了答案。
入魔后无法转世的根源在于死时魂魄的消散,也就是关键在于如何自身的魔气,凝聚魂魄。
而黄泉水是至阴之物,只要灵力足够,三方平衡,便能化为己用,法阵的重点,就是在魂魄没有意识的时候还可以维持这种平衡。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个茶杯,想了想,又换成了碗大的器皿。
如果追求效果,最好是用含有灵力的血来布置阵法,奚乐将军,你看?
这是一次修真界从未有过的尝试,多少也算是逆天之举,需要的血液灵力不在少数,他得尽量避免消耗,好保证法阵不会出错。
而盛间凭什么白白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流血,何况还得时刻提防着奚乐会不会再作什么妖。
所以这血的来源,自然该奚乐这个楼景同的未婚妻承担。
楼景同看到器皿的大小,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晚音我能遇见你,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奚乐稳稳将楼景同按了回去,对着叶知离嘲讽般道:叶联络使还真是会做生意。
不管嘴上怎么说,她还是将器皿接过放在桌上,又将手间刚包扎的布条使劲扯开: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叶知离掏出根毛笔,在那血液不断增多的器皿里沾上一沾,在半空绘制了起法阵。
他手下的动作十分平稳,金红色的光芒徐徐展开。
法阵明明是以黄泉水为阵眼,以鲜血为阵纹,却没有一丝邪气,反而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盛间一直握着从夜,寸步不移地守着叶知离,他很喜欢看叶知离绘制法阵时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写满从容自信,并且快乐又满足,令他怎么都移不开眼。
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叶知离可以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上的血月越来越窄,而奚乐也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开始苍白,全靠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立。
在奚乐连撑着桌子也站不稳时,叶知离的阵法终于完成了。
以凉亭为中心的透明圆球向整个往生隙扩散开来,圣洁而宁静的金红光芒笼罩了他们四个全身,那一小瓶黄泉水化为一缕绕着金红黑三色的细线虚虚将楼景同从头缠到脚,竟然让虚弱了许久的楼景同生出了些力气。
这个阵法只够楼景同一人转世,尽管如此,也令叶知离有些体力不支,盛间眼疾手快地揽过他的肩膀缓缓渡着灵力,让他不至于倒在地上。
叶知离没在这个时候不知好歹地计较,他对奚乐道:撤下血月,楼景同便能走了。
奚乐一直在想办法送楼景同转世,可真到了这一刻,难免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的手臂动了动,似是想最后和楼景同拥抱一下,又看到自己身上大片的血污,终究还是垂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