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手指却紧紧攥着徒弟的衣襟不肯放开,故而带气的呵斥也变得毫无威慑。
慎楼心愿已了,嘴角的笑就没落下去过,手掌置于贺听风的银发,轻柔地抚顺片刻,再将最后一吻烙在师尊发顶。
恰在此时,刮起一阵微风,树林之中,经风吹拂,叶片正沙沙作响。
原本还脱离靠在徒弟身上的仙君凝神,陡然召出断玉,下意识将慎楼挡在身后,冷声喝道:什么人!
仙君眼神悄然变冷,以灵力掐诀,作势燃尽面前丛林。就在他指尖点燃幽火之时,对面树林中,突然窜出个火红的禽类。
竟是消失已久的朱雀。
贺听风一愣,这才收了灵力,放下全身戒备。慎楼从头至尾,都没有分给朱雀一个眼神,他长久地看着师尊并不宽厚的背影,对方极其自然地挡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为他顶起了一片天。
朱雀原本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从林中飞出。不断在贺听风的面前飞舞盘旋,高声鸣叫。
细细看来,它在空中的舞动似乎别有深意,就好像是在道谢?
贺听风从细节中觉察出了什么,对方大约是为感激他上次的手下留情。说来可笑,连上古瑞兽都懂得感恩,少许人类却只知恩将仇报。
他向四周张望一瞬,以眼神示意朱雀:它们呢?
话音刚落,林中就猛然窜出青龙、白和玄武。也许是知晓贺听风的真实身份,瑞兽也不敢靠得太近,以免冲撞了仙君。于是就在不远处,以一种自以为好的方式,滑稽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景恐怕是永生难见,慎楼悄无声息地从后圈住师尊的窄腰,将唇贴近贺听风的耳垂,几乎用气音揶揄:师尊心善,祥瑞御免1。
他实为调侃,贺听风却立即转身,伸手堵住了徒弟的嘴,作势佯怒,看上去对慎楼如此自我诅咒很是不满。
然而,慎楼早已不再畏惧,堂而皇之地捉住了仙君的手,轻轻啄吻其掌心,让贺听风迎也不是,收也不是,最终只能俏红一张脸,张口结舌。
他不愿再被慎楼蛊惑,于是只能将视线转移在瑞兽之上,清了清嗓,故作正经:朱雀,你们四兽本为上古瑞兽,向来以赐福人间为要务,上次袭击人类之事,可是受了他人操控?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个典故很有意思,小天使有兴趣可以搜搜看
第五十一章
四大瑞兽闻言,也不再于远处旁观,而是缓缓走近,近乎以一种臣服的姿势跪倒在地。
它们不通人语,但能听懂,于是只在喉咙中发出几声嗷叫,算作应答。
贺听风倒是对面前场景接受良好,也不在乎跪着的是否是天下人经年传颂的瑞兽,他略一颔首,示意它们起身。
答案呼之欲出,看来傅菁没有撒谎,真的是周嬴伙同巫巨,将禁渊内部搅了个天翻地覆。
可周嬴武功并不算高超,到底是用了何等方法,连上古瑞兽都受了他的蛊惑伤人。
但多说无益,因为哪怕是通人性的瑞兽,也无法解释清楚情形。四兽向着仙君二人屈膝拜礼,得到贺听风的首肯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窜入丛林,再不得见。
师尊。慎楼往前迈了一步,与贺听风并肩,这么多年,其实他已经习惯站在仙君身后。这并非是因为自卑,而是每每在后方之时,总能窥探到一些旁人无法得知的秘密。
待贺听风转头,他方才缓缓开口:师尊觉得前些日子,段清云劫走周嬴之事,到底是他早有预谋,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多日不曾听闻段清云的名讳,贺听风恍惚了下。不过现如今他们两人已然说开,自当应没有避讳,于是仙君坦然道出自己的猜测。
为师说了你别生气。段清云同我相识已久,时间上甚至比阿楼你更长,他在行事上有些时候的确不太着调,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师尊并不愿意怀疑他。
见慎楼的眉头皱了起来,贺听风才慢悠悠地继续。
但他劫走周嬴也是事实,依照我对他的了解,当日戴面具的神秘人,的确是段清云不假。
慎楼突然预料到了些什么,甚至想飞快伸出手去,堵住师尊的唇,然而他动作迟缓,根本没有阻挡住贺听风的言论。
不过为师相信,他所为并非出自真心,也不是故意要栽赃陷害于你。
慎楼只觉心脏一揪,抿了抿唇,作势不再接话。段清云对于师尊的重要性,可比他这个徒弟要多上很多,慎楼一直都很清楚。
这天平两端仅靠贺听风维持稳定,这也是为何,慎楼明明与段清云积怨已久,却从未对那人存过加害之心。
现如今,哪怕他们已然得知那神秘人的身份,贺听风还是依旧选择相信对方,深有苦衷。
慎楼不合时宜地想,百年前他魔修身份暴露的时候,师尊又是怎么处理的呢?实则并未给过自己任何解释的机会,直言恩断义绝,拂袖而去,随后任由段清云如同扔垃圾似的将他丢出无上晴。
这样算来,师尊是否太过偏心。
他眼神落寞了些许,沉浸在记忆里不愿意清醒。
也无怪慎楼嫉妒,贺听风对于好友的信任值明显高于自己,让他没办法不多想。
此刻的慎楼,似乎忘记不久之前他与师尊还耳鬓厮磨过,现在只是贺听风的一句话,就让他心神不宁。
又要哭了?师尊就知道你会生气。贺听风看着徒弟微红的眼眶,无奈地伸出手,捧住对方的脸,又好气又好笑,阿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慎楼原本没想装可怜博同情,但也不知怎的,一听到师尊如此温柔地宽慰,他的眼泪就有些憋不住。
明明他从前根本不是个爱哭鬼,而现在,却久久地赖在贺听风的怀里不肯起来,好像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才能让那些妒忌平和,让心魔也无法妄动。
贺听风揉了揉徒弟的脑袋,轻声哄道:师尊整个人都是你的,难不成你还要吃段清云的干醋?
慎楼全身一僵,耳根顿时发烫。他霎时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整个人都是他的??
为老不尊,不、不知羞耻!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耳尖已经烧红成了番薯。慎楼在这段感情中游刃有余已久,已然忘记贺听风的本性。
放在从前,仙君可是连师尊帮你洗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的,更别说现在两人捅破了窗户纸,贺听风行事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见慎楼目光躲闪,不肯直视自己,贺听风只觉得心中爽快。想他堂堂无上晴仙君,哪里出现过被人压制这么久的状况。而今成功扳回一局,贺听风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他步步紧逼,慎楼节节败退。
只能看见面前薄唇张张合合,不断吐露诱惑言语。
这内里是禁渊,与外界有屏障阻隔,旁人无法进入,亦无法窥视。也就是说,在这里,你可以对师尊为所欲为。
仙君眨了眨眼睛,于是那眸中的星光似乎都飞溅出溢,点缀在眼角、眉间,带着教人难以忽视的蛊惑和俏媚。
他将手抚上慎楼的胸膛,缓缓向上攀岩,话语暧昧还带着勾引:为师可比你十方狱的弟子貌美?
登时,他便看到慎楼喉结滚动了下。呼吸粗重半分,离得近了,似乎还能感觉到滚烫,但饶是如此,方才吻技高超的徒弟竟连脸颊都微微泛起红来,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贺听风噗嗤一声,笑得连眼尾都开始上翘,他被徒弟难得的清纯模样逗乐,差点笑得直不起腰。
正准备退开些许,留给慎楼喘息的机会,他的双手就突然被人攥紧,紧接着,就是一番铺天盖地的啄吻。
慎楼发泄似的咬住贺听风的下唇,想以此行为惩戒师尊,顺便消消自己不合时宜的火气。
贺听风被亲得差点连呼吸都困难,双手不断在对方胸膛推诿,以阻止慎楼的暴行。
但他的推搡完全没有作用,太轻又太柔,慎楼见状,反而将其抱得更紧了,仿若要将师尊整个人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离。
直到唇分,仙君双腿发软,差点直接朝着地上摔下去。好在慎楼捞了一把,没让贺听风显出糗态。
贺听风红着耳根,怒瞪了徒弟一眼,但那眼神含情,更深处还带着浓浓的春色,让人一眼即能看出,对方看似生气,实则羞赧。
担心自己再看,可能真的会将师尊就地正法,慎楼仓促地别开眼去,此刻明明是他占据了主动权,却像是在讨扰似的:师尊,我们走吧。
贺听风顾自生了会儿闷气,唇上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谁能想到,他面对徒弟之时,竟然是自己处在下方,实在有损仙君形象。
半晌,他才不服气地撅起嘴,闷声接口道。
好。我们先去董府商量对策,周嬴肯定逃不远。
师徒二人这厢探查,殊不知,五洲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自神秘人劫走周嬴后,无数的猜测便在民众心中产生。其中讨论度最高的,或许就是神秘人当日所戴的面具。
或许是这手法过于熟悉,且此人所为同十方狱魔王每次作乱的情景如出一辙,都是为了扰得五洲上下不得安宁。
况且回顾五洲,貌似也只有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魔头,才会做出此等劫囚之事,惹得天下人惊慌失色。
说不定,太乙庄早就跟十方狱私下勾结,才会伺机而动,救出同伙。
接连几日,十方狱上上下下,都因此受到牵连,被天下人唾骂不已。
周嬴单手关上了窗,自上次断臂之后,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现在的生活,也对贺听风和董拙等人怨恨加深。
将眼中阴鸷隐去,他嗓音沙哑,如同有颗粒物堵塞:你这招鱼目混珠当真使得漂亮,现如今,人人都以为劫狱者是十方狱魔头,根本不会怀疑你的身份。
而他交谈的对象,却没有第一时间应答。立在原地片刻,方才慢吞吞地转身,赫然是段清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在面对仙君以外的人都是这般神色,或许除却慎楼,无人可知段清云真实脾性。
若非你蠢,多此一举,我们不会陷于被动。他对上周嬴时仍有些鄙夷,似乎并没有将对方彻底当成同伴,往往用讥讽的语气训斥。
周嬴牙关紧咬,一忍再忍,总算将火气忍耐下去。他现在身受重伤,武功暂失,还需要仰仗段清云的帮助,可不能跟从前一样直言快语。
他嘴角抽搐了下,呼出一口气来: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本庄主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我要重回太乙庄!
江湖上一直没放弃对两人的搜捕,于是乎,他们只能躲在这间小屋。对于周嬴来说,这与他从前的生活相差太大,且周围环境也不好,忍耐多日暂可将就,但他根本无法住得长久。
呵。段清云冷笑,仿佛在嘲讽对方的愚昧,你若归家念极,不如躺上床去做梦,也许还来得快些。
你!
周嬴脸部肌肉抽动了下,攥紧剑柄,他压低嗓音,威胁一般:段清云,本庄主可是什么都给你了,你答应我的呢?
段清云抬眸看他,更加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周长老觉得,你给了我什么。是禁渊内的宝剑,还是早已过时的武功秘籍?你不会不知道,我想要的并未这些。
那我能怎么办!禁渊内虽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可本庄主损失惨重,太乙庄也元气大伤,急需重振,无论如何,你也必须要帮我!
段清云摆摆手,随意似的转身,再不将任何眼神留给周嬴。打开门便率先离去了,只剩下静坐床沿的瘦高男人,眼中晦暗不明,闪过一丝阴狠。
第五十二章
近日来,五洲内流言四起,百姓纷纷闭门不出,说是魔头重出天地,恐怕要颠覆江湖。搞得董盟主心烦气躁,想发脾气脾气却不知道该往何处使。
大人,来喝杯茶吧。董夫人端着茶案从拐角走近,嗓音清浅,带着如同江南女子般的温柔。
原本在庭院中来回踱步的董拙一听,顿时再顾不得其他,迈开脚步小跑上前,一手接过对方手里的托盘。
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的手,向来的大嗓门也被他压抑,只小声埋怨一句: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万一烫着怎么办?
董夫人容貌昳丽,虽年岁将近四十,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加之她温婉的性格,做事也不急不慢,无怪乎董拙多年与其相敬如宾。
今日也是同样,董夫人闻言,轻笑一声,衬得整张脸都貌美至极,她坦然道出。
大人您成日烦忧,妾身平日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粗活,你就别管束我啦。见董拙似有佯怒的征兆,董夫人调皮似的吐吐舌头,求饶似的,不知宜修何日能回来,算日子,我与他也有多日未见了,甚是想念。
董盟主被成功转移视线,将手中案几往桌上一搁,作势张狂应答:这有何难,待我去告知仙君一声,那臭小子随时可以回来。
眼看董夫人崇拜的视线瞥过来,董拙心里极为舒坦。夫妻俩如此打打闹闹过了多年,自当不必管那眼神中有几分作伪,哪怕只是单纯想要让转移自己注意,董拙也觉得甜如蜜。
殊不知,他在仙君面前是何等卑微,且董宜修往无上晴是他自己的请求,怎可能如话中所言,任由人随意进出。
然而,就在董盟主发愁要怎么带回儿子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即有一蓝色身影风风火火从门外跑进,扬着嗓音,满脸喜庆:爹,娘,我回来啦!
宜修回来了,快过来让娘亲瞧瞧。
见董宜修进门便抢走爱妻,董拙心里极为不爽,但董夫人在场,他也不好意思发火,更别提将其从夫人身上扒拉下来。于是只能立在一旁,静观这一场母子重逢,独自生着闷气。
不过好歹,董宜修回来了,他也不必再花心思想要如何请示仙君放人。
面前母子俩黏黏糊糊地搂抱在一起,诉尽多日未见的思念,而董拙则被晾在一边,眼睛瞪得像铜铃,成了个门神。
董夫人偶然看到,差点没憋住笑,最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这才从椅凳上起身,拂身拜礼:剩下的时间便留给你们爷俩儿吧,有关议事我一个妇人家也帮不上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我现在去后厨看看今日的菜肴,给宜修加加餐。
董拙看似沉稳地点头,实则依依不舍地望着董夫人离去的背影,根本没分给儿子半点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