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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也就算了,伯爷向来敬重夫人,如今却半步也不出莲夫人的院子,妾等瞧着替夫人不值!”
  伯夫人盯着茶汤,一言不发,听得这些姨娘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将这些由头翻来覆去的说了又说,终于是忍不住将茶盅往一边桌上重重一放。
  这响声惊得众人不免住了嘴,一个个看了过来。
  伯夫人冷笑了一声:“我不过一个三从四德的妇人,比不得端敏皇后,你们休要拿我做枪使。”
  肃宗皇帝在位期间,专宠渝贵妃,日夜不早朝。后宫嫔妃皆向宫外父兄送信,最末朝臣以为天家无家事,龙体攸关天下,请端敏皇后相劝。端敏皇后着正装跪于承乾宫,请皇帝远女|色,勤朝政,被肃宗废。
  伯夫人一语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作不得声。
  伯夫人撵走了一群人,不免心中焦躁,抬手欲要摔两个杯子,就听得人说:“伯爷来了。”她立即敛了神情,端坐着抚平了裙子。
  融伯爷微微一勾头从帘子下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往伯夫人脸上一转,殷切的道:“芝华面色不好,可是没歇好?”
  伯夫人横了他一眼,并没搭理。
  融伯爷上前坐到她身侧,端起一边的参茶看了一眼,向伯夫人递去:“苦了你了,下月你将我书房的笔墨费用减半,让人去买些有年份的参来吃,是要好生养养,这样憔悴我瞧着倒心酸。”
  伯夫人听了脸上微微一动,接过茶喝了两口,这才板着脸道:“那里就需要克扣你的笔墨费用了?我原也不爱用参茶,喝了心火重,睡不安稳。”
  融伯爷左右看了看她,怜惜的叹了口气:“你就倔吧,还得我亲自去买了来你才听话。”
  虽然伯夫人知道他十次有十一次会忘记买了来,但他这样有点无奈,有点宠溺,有点埋怨,有点强硬的语气,听得她连强板着脸都做不到了。
  融伯爷一手环住了伯夫人的肩,伯夫人措手不及,啊呀叫了一声,参茶都撒了大半,不由手忙脚乱的将参茶放在一边,看了看湿掉的半幅裙子,半偎在融伯爷怀里埋怨的道:“作什么怪?”
  融伯爷低低的在她耳边道:“芝华,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但莲华她心里有戾气,我不安抚着怕她让你难做……”
  温热的气息喷在伯夫人耳垂上,她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融伯爷知道她这时候恐怕已经没心思思量,正一边故做矜持,一边又暗自期待。
  伯夫人原本是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薛池奇异的发现这岩浆一下被冷却了,暂时不会喷发了,不由送了五个字给融伯爷:“服服服服服”。
  融伯爷这回外出,肩负一个要紧的任务:准备给太后的寿礼。
  这还是先帝驾崩后以来最大的一个庆典,皇帝年幼而太后如今正年青,未来成国的局势绕不开她,平素没有门道的官员想向太后献礼还找不着路,此际送什么礼物可就是重中之重了,个个都挽着袖子要让太后眼前一亮,眼前一亮后再在心里留个名儿。
  融伯府这样上了太后黑名单的人家更是不敢不用心。融伯爷提前半年就在平城四处寻摸不果,好东西都被人眼明手快的捞走了,他也只好换地方撞运气了,还好运气不错,淘回来一颗玉白菜,总算完成任务。
  玉白菜是融伯府的主要寿礼,其他零零碎碎的也少不了,家中各人都要一表心意,尤其是姐儿哥儿们,献寿礼就是表现自己的机会,一个都不能少的。
  在融家上下齐聚一堂的时候老夫人就笑着吩咐:“还有两个月,不如几个哥儿画几幅图,几个姐儿合力绣出来,做成一套屏风。”她说着看了薛池一眼,要紧的是要把薛池给框进去,太后就只能说融家小辈们献的礼好。
  谁知道薛池直愣愣的道:“祖母……说来惭愧,孙女儿绣一块手帕,倒要扎十回手指头,绣完屏风恐怕手上就没块好皮了。”
  老夫人面色一滞,正想说让其他几个姐儿多做些也就是了,谁知融妙眼前一亮,可算逮住了她的错处:“先前你不是各处都送了绣品么?难不成是作假?”
  薛池点点头:“是呢,咱们自家人,知道我让身边人代做的倒也没什么,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可不敢弄虚作假,我还是单独另备一份也就是了。”
  融妙瞪圆了眼看着她,被揭穿了弄虚作假,她怎么还这么不当回事呢?她这样不当回事,弄得众人也不好追究,追究了不就是不当一家人了么?
  小曹氏淡淡的笑了笑:“妩姐儿没学好女红,是妾身的不是,这回也就不去蹭她几个姐妹的光了,妾身还有一个三彩仙桃盆景,不如就献给太后娘娘了。”
  小曹氏一说这个三彩仙桃盆景,老夫人就想了起来,当年小曹氏低嫁,曹家上下不知淘了多少宝贝来讨她开心,其中有一整块稀有的三彩玉石被雕成了一颗桃树盆景,绿的叶,褐的枝,粉的桃,浑然一体,可谓巧夺天工。当年老夫人凑巧看过一眼,此时寻思这要是献给太后可真是长脸,仙桃的意头也好,当下心里便有了两分愿意。
  小曹氏便招了招手:“柴嬷嬷快去库房里寻了来。”
  众人虽然都依旧闲话,但心里都对这三彩仙桃有了些好奇心。老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一听这三彩仙桃就改了主意,怕真是个少有的宝贝。
  柴嬷嬷过得一阵儿却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夫人……这,这三彩仙桃不见了!”
  伯夫人眉头一跳,霍然转头盯着小曹氏。
  小曹氏慢条斯理道:“你可找仔细了?”
  柴嬷嬷道:“找了,找了,老奴对着册子找着,放在那一架那一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没找着。不仅如此,老奴发现架子上还缺了不少物件……”
  小曹氏叹了一声:“别的都还好说,这妩姐儿献给太后的寿礼失窃可不能姑息,必要往顺天府递了状子,一查究竟了。”
  薛池吃惊的看着小曹氏,她是听信娘说过小曹氏库房丢了些东西,还琢磨她怎么也没见闹了,原来等在这儿扣个大帽子啊!
  老夫人如何能让事闹到顺天府去,连忙朝身边的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立即就退下去,急急的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把住了门,防止小曹氏身边的人出去告状。
  这一头老夫人却是安抚道:“莲华,这还没弄清楚情形,咱们自己家中先查一查,别到头来误会一场却闹得大了。”
  小曹氏没出声,融伯爷看了伯夫人一眼道:“快将莲华小筑原先守着的几个婆子捆了来问个清楚!”
  伯夫人脸色十分难看,曹莲华一走十八年,任谁也当她是个死人了,她手头紧的时候,底下人揣测她的心思自作主张的取了些不打眼的物件来抵用也是有的,但毕竟顾忌曹家在宫中还有个皇子,真正贵重的都没敢动,绝对没有动过这所谓的三彩仙桃!
  小曹氏拿了茶杯轻轻的啜饮,门房上的婆子急步奔了上来:“老夫人……顺天府来了人,说是咱们家下人拿了帖子去请的,要查太后娘娘寿礼失窃一事!”
  一时满堂人俱望着小曹氏:顺天府离融家也有一柱香的路程,她竟然是事还未发便去请了人了!看来今日必不能善了。
  ☆、第48章 重逢
  顺天府派了人来,虽然客客气气的,对着老夫人也十分恭敬,但该查的查了,该问的也问了,并没有手软的意思。
  刚好伯夫人的手下人还真不干净,几个婆子把手印一按,搜出几张当票,这桩事居然就这么坐实了,伯夫人一口血堵在胸口,就这么昏了过去。但就算是她醒着也于事无补,哪怕她只挪用了一件,库里失踪的那一百零二件物件也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她真没想到小曹氏居然能将事捅到顺天府去!
  小曹氏就是条关了十八年的毒蛇,她何曾想过要将她放出来?
  只是每回命妇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受到那凉凉的眼神,还有曹家老太太三天两头的哭外孙女儿,融家受到越来越多明里暗里的挤兑压制,这才不得不接了这条毒蛇回来。
  她在心里将这事翻来覆去的琢磨过数回,妾室不可扶正,小曹氏又只得一个女儿,坏不了融家三代。小曹氏接回来也就是在家里闹腾罢了,要争风吃醋就让她去争,要打压曹芝华就让她去压,最坏的结果怕就是她毒害了曹芝华。融家虽然会伤筋动骨的,但长远来看,能这样就出了这口气都还算好事。横竖淮哥儿也大了,赶紧给他娶门亲,远远的谋个差事。这边伯爷再好生哄着小曹氏,让她把这口气顺了,时日一久也就没有大碍了。
  可万万没想到小曹氏居然将家丑外扬!老夫人一向身强体壮的,这会儿都觉得发虚,她熬到融伯爷送走了顺天府的人,这才闭了闭眼睛,捏着手中的念珠咬着牙问小曹氏:“你也有女儿!怎么不替妩姐儿想一想,曹家名声臭了她怎么办?还要不要嫁人了?!”
  小曹氏看了薛池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薛池最帮亲不帮理了,何况嫁人是什么玩意儿?她当然要两肋插刀襄助小曹氏了,当下挺身而出:“祖母别气,孙女儿自幼亲缘太薄,如今能回到家中,只觉万事顺意,再没什么不满足的,因此早许过愿,一辈子也不要嫁人,能日日侍奉在祖母和爹娘膝下才好呢~~~”。一段话说得扭扭捏捏的,仿佛说到“嫁人”就羞答答的。
  老夫人被她一气,真想把这丫头拉过来掐死!
  小曹氏摇了摇扇子,轻轻的插话:“妩儿的事倒不急,实在不成,还有太后娘娘呢。眼前么,老夫人还请替妾身做主,这失窃的物件要怎么填补?”她说着伸出只手去,柴嬷嬷连忙将册子送上来,小曹氏略翻了翻道:“姐姐也是有眼光的,挪用的这些物件都是精巧珍稀之物,当年置办也花了近两万两银子……现在么,估摸着也值三万两了。”
  老夫人倒抽一口冷气,三万两是什么概念?融家嫁一个庶女公中也就出两千两,嫁一个嫡女公中也就出五千两,再要多,就得各房私下去添补了。
  就是当年伯夫人曹芝华进门,曹芝华的父亲又不是曹家嫡出,虽然有能力,彼时家财却也不丰,为嫁唯一的女儿,刮尽了家财也不过陪了八千两的嫁妆!
  融家现在账面上所有能活动的银子拢一拢怕也不到两万两,上那去赔银子给她?
  融伯爷转过脸来看着小曹氏,皱着眉无奈道:“我知你素来不是爱财的人,这会子也是气得很了。你放心,我必要替你做主出气的,你且先忍两日,先容我想想怎么应付明日的流言。”半点也没有责怪小曹氏的意思。
  小曹氏却是笑:“还是伯爷了解妾身,妾身确实不爱这些黄白之物,那就不要银子了。”
  融伯爷眉头微舒,小曹氏又道:“就请将这些失窃之物一一寻回就好。”
  融伯爷面色一滞,典当贱卖容易,要买回来却不容易,不说找不找得到,也不说花费的人力物力,别人看你一心要买回来,少不得要翻几倍作价。岂是三万两能处理得了的?
  他随即又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小曹氏:“就你刁钻!”
  小曹氏果然如他所料的挑了挑眉,双目微睁。这些女人,总想显得自己古灵精怪,聪慧过人,把男人逼到无奈后就会得意,一得意就什么都好说了。
  可小曹氏还是道:“伯爷事忙,要不妾身求求太后,太后娘娘派人寻回总是容易的。”
  融伯爷的笑就僵在了脸上,他看着小曹氏不说话了,这十几年他有过许多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爱听什么话他都是清楚的,可没有一个像小曹氏这样的。
  伯夫人在一边椅子上躺着,两个丫环又是给她嗅药,又是给她打扇的。
  融家二夫人和三夫人看一下她昏沉狼狈的样子,又互相对视一眼,心道看今日这架势,要是不赔这银子,小曹氏能告御状。但公中的银子是大家的,现在刮了,到时候分家就少了。
  二夫人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人,既然是大嫂挪用了,必是填补到她嫁妆私财里去了,不如就让大嫂复又拿私财来抵好了。”
  伯夫人才刚幽幽转醒,一听这话就抬手指了这两妯娌:“你们……!”又昏了过去!
  小曹氏眉眼不动的坐着。
  老夫人拍了拍胸口,一指融伯爷道:“去请你岳父岳母来商议……”平日中气十足的声音都虚弱了。
  等请了伯夫人的父母过府,融家一众小辈都被撵了,小曹氏是事主,自然要与会了。
  薛池看了半日的八卦,心情激荡之下又找不到人来分享,那能老老实实的真守在屋里,只挠肝挠肺的让人去碧生堂打听消息。
  也不知最后怎么商议的,最后伯夫人从私财中出一半,融家从公中出一半,凑起三万两陪给小曹氏。
  融家公中一下就穷了,各处的每日菜色都减了半,薛池只觉得总有绿油油的目光盯着她。
  她这样皮厚的人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了,便找了个由头出门:“娘,我想出门去淘一张琴。”薛池其他的不怎么样,最近琴倒是练得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小曹氏自从她那日当堂说了“不嫁人”之后,也并不限制她了,让柴嬷嬷取了银票来给她:“去吧,从人要带足了,不许一个人乱跑。”
  薛池喜滋滋的应了,转身招了几个丫头就走。
  柴嬷嬷低声道:“大姑娘本来心就野,如今见天往外跑,如何得了?”
  小曹氏懒懒的支着头:“她与我一场缘分,我原也是想要她好好的嫁个人家,才算对得起她,可我和融家这结……如今看来,憋着她的本性让她嫁人,恐怕她还不自在,她随便就能当着一屋子人说‘不嫁’,半点不当回事。不如就由她去,遇得到良人再说,遇不到,就多给她留些钱财,让她靠着太后,靠着曹家,快快活活的。”融伯爷没回来前小曹氏还不是这种想法,等融伯爷回来后,她反倒是被薛池常挂在嘴边的一些胡说八道给说服了,越来越觉得不嫁人没什么要紧的。
  柴嬷嬷自是认为女子除非出家,否则岂有不嫁人的!不过她虽不以为然,也是道:“她还算有几分良心,也真敢说。”
  薛池到了朱雀大街,就令从人们守在马车边,只带了两个丫头去逛街。说是买琴,其实什么铺子她都要进去看一眼,小曹氏发了一柱大财,手面十分大方,导致薛池手面也大了起来。她尤其喜欢路边小摊上的饰物,虽然不高档,材质大多是铜的、木的、骨质的,但式样比大银楼的还新奇。她原先就是开网店卖饰品的,最开始的时候眼光不好,进了货卖不出去,时间久了以后——眼光还是不好。但后来的生意还不错,主要是她掌握了一个规律:造型设计一定要独特,越独特越好,泯然于众人的款式是没潜力的。这时忍不住犯了职业病,横竖不贵,零零碎碎的买了一堆。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觉得自家姑娘把别人不要的那些边角料做的古里古怪的饰物全都买了,没见那些小贩笑得跟花似的?
  薛池买好一转身,就见前头有个背影很熟悉。清瘦挺拔,步履从容,银色的袍角随行走间掀动。
  薛池试探的叫了一声:“时谨!”那人果然顿住了。
  薛池看了看他头后并没系面具的皮筋,不免有些高兴,那天晚上就特别想看看他的长相,这回可算如愿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那人缓缓的回过身来,薛池一下迟疑了……长得略平凡啊……实在是对不起这幅好身材,唔,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很漂亮!
  薛池随即鄙视自己:你自己就很美么?不许以貌取人!
  又臊红了脸:谁美谁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面之缘,想这么多干什么呀?
  然而在对方含笑注视下,她还是有点儿紧张。
  薛池走上前去,距离他一步之远:“是时谨吗?”
  时谨点了点头。
  薛池一下就笑了:“果然是你,你身形很好认的。那天你一下就不见了,后来有没有顺利回家?”说了又想起他不会说话,不由懊恼:“看我胡说,当然是顺利回家了,不然今日怎么还好好的在这儿。”
  时谨只是微笑。
  薛池一下就没话说了,清咳了一声:“呃,那你有事忙罢,我先告辞了。”
  脚都迈开一步了,时谨却低声道:“姑娘留步。”声音有些低沉,语调平平的。
  却像响雷似的把薛池惊住了:“你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