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像是对这问题早有应对:「换是其他人,我们《科学月报》绝对不会做如此『详尽』的採访,会主要集中在他们的学术研究上。但您不一样,您是最年轻的菲尔兹数学奖得主,还获得许多其他荣誉。我们相信,会有很多很多家长想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教育方法,才能培养出像您这么优秀的学者。」
「这就是,我不瞭解的地方。」
「嗯?」
「我的优秀,不在于教育及培养。」吴净的身躯靠着椅背,残忍地说出令人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我是天才啊。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站在与旁人不同的起跑点上。我认为,你们应该採访的,是那些不够聪明,但足够努力的学者。他们才是平凡人该仿效的对象,而不是我。」
潜台词就是:老子是神,一般人学不来。
何先生顿时不知所措,错愕地蠕动双脣:「可……可是……」
「是智商造就了我的成就。而这一点,恰巧是那些家长无论如何弥补,都补不回来的鸿沟。」
或许是专业的记者素质使然,何先生在吴净犀利的点破事实后,仍硬着头皮进行採访。
「最后一个问题是,您原本是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任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您愿意回到台湾?」
「台湾是我的家乡,我回来不需要有特别的原因吧?」这话可说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么您之后会在台湾任教吗?」
吴净笑了一下,「你刚才说,『为什么会回到台湾』是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会不会在台湾任教』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
「是啊,是我一时间没留意到。」何先生倒也爽快,没有再追问吴净。他站起身,半开玩笑地说:「说实话,我还猜想您是为了周小姐,才愿意回到台湾。毕竟以顶尖的学术环境来说,美国的资源比台湾好上太多。」
原先不愿与何先生继续交流的吴净停顿片刻,再转身问:「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为了她回国?」
「周小姐有给我看您们过去的相簿。从相簿里的照片可以看出,您们小时候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嗯,现在看来,您们的感情是只增不减。」当着我的面,何先生说出这些分析,真是让我尷尬到脚指抠地,「我认为您很有原则,认定了某件事,就会遵循到最后。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周小姐吧。她才会影响您做出的所有决定,而您也只会为了她妥协。」
我从角落走出来,试图打断他们诡异对话,「何先生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九--」
「是啊。」吴净猛然说了这一句,瞬间吸引了我们两人的目光。「我只会因蓉蓉做出改变。」
「吴净!」
「看来周小姐是您很重要的人。」
吴净侧过头,看着我,「她是我的蓉蓉,当然很重要。」
十六岁那年,吴净晕倒在大学研究室中,被研究团队的学生发现后,紧急送往附近的医院。
诊断的结果是:营养不良和过份劳动,需要精神科医生介入治疗。
精神科医生卯足全力,对他做了很多诊断。详细的名词我搞不清楚,但简单来讲,他就是厌世。
别人渴望的、执着的、穷尽一生都追随不到的荣誉,他仅在短短几年的人生中便全数拥有。
他太早成熟,太早长大,太早站在人类的金字塔顶端。
每天,他都只待在研究室这狭小的密闭空间,拿着铅笔在白纸上画图,将他脑海中所清晰浮现的维度空间,全数画出,并在角落罗列一条条数学公式。
不吃饭、不睡觉,是因为他认为,做这些「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不知道为何而活,更不理解他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