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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随从果然应声上去,把书坊几扇敞开的大门都关上了。
  门一关上,书坊大堂里光线骤然一暗,贺顾端坐堂上,一双长腿穿着雪白长靴,随意的翘了个二郎腿,眼神冷冷的看着贾掌柜,抬了抬下巴,道:我给你个机会,自己老实招待,你那账本是怎么回事儿,你若说了,我尚可手下留三分情,否则等查清楚,上了汴京府衙门,你受雇做掌柜,却侵吞主家财产,虽不至于流放,却也要赔个倾家荡产,你可得想好了。
  他这番话说的冷肃,再加之身后兰宵、征野、刘管事、以及一众仆从,都面无表情,黑着一张脸,饶是贾掌柜自问做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渐渐的,出了一脑门、一掌心的冷汗。
  这位小侯爷,分明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光是坐在那里,沉下脸来,就能这般叫人腿肚子发软?
  贾掌柜当然不知道,贺顾如今这幅皮囊虽然十六岁,他又受身体影响,心性较之前世幼稚了许多,但毕竟是军营里打了十多年滚的人,见过的血,怕是比贾掌柜喝过的水还多,贺顾有心威吓,岂能叫人不怕?
  贾掌柜心里打鼓,一时有些犹疑,到底还要不要替夫人遮掩。
  但他对自己和账房的信心,终究是战胜了对贺顾的畏惧,无他,吞了书坊所赚银钱的,毕竟也不是只有夫人一个人,若是真相大白了,他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
  他还没说话,贺顾已经从他神色里,看出了他心中主意,冷哼一声,道:叫书坊账房来。
  刘管事应了一声,果然叫了人去后院,请账房先生来。
  账房来得倒快,他看见大堂中的情形,愣了愣,还没等他回神,贺顾便寒声道:兰宵,问他,把那账册里,你看出的毛病,一个一个问他。
  兰宵在贺顾身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她虽然也是宫里出来的,在女子当中,也算得上见过世面了,但今日这等剑拔弩张、又都是男子的场面,还真是第一回 遇上,尽管刚才她一路上,都在心中跟自己说,千万不能给驸马爷露怯,但此刻整个大堂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贺顾看出她紧张,语气温和了几分,对她低声道: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是爷的人,有我给你撑腰,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兰宵闻言,看着贺顾神情,心中立刻一定,对他点了点头,便从旁边拿着账册的小厮怀里,取过账册,翻开第一页,开始一目一目的询问起,她看出的那账册问题所在。
  刚刚问了三个对不上的账目,那账房还未如何,贾掌柜的脑门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账房不如他经验老,虽然也紧张,但不似贾掌柜一般,只一听便知道这位姑娘眼力有多毒辣。
  竟然连一些他做账时,未曾顾及到的小错处,这姑娘都能一文不差的说出来。
  这可就有些可怕了。
  还没翻过一页,那账房已经是有些答不上来了。
  待翻了五页,兰宵问的便少说有十来个账目的问题,莫说账房,贾掌柜也听得眼前有些发黑。
  这可还没到后面,作假的大头呢
  贺顾见她滔滔不绝,便叫小厮,给兰宵奉茶。
  兰宵对自己看账的本事,虽然嘴上谦虚,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自傲的,眼下见那掌柜和账房神色,便更加笃定自己肯定没看错,她抿了两口茶,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自信。
  最后直把那掌柜、账房,问的面有菜色,支支吾吾,一声也响不出来了。
  只翻了小半本,贾掌柜终于扛不住了,扑通一声在贺顾跟前跪下磕了个头,道:东家,小人也是也是逼不得已啊!
  兰宵见状,便先打了住,转头看着贺顾。
  贺顾冷哼一声,对那贾掌柜道:方才给你机会,你不老实,非得被揭个底朝天,脸面全无,才肯认账么。
  你逼不得已?万姝儿便是当初的确逼了你,如今我已拿回了铺子,我才是东家,刘管事来问你,你为何不老实交代?又是谁逼得你到如今还要欺上瞒下?
  若非我今日寻得了这位姑娘看账,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继续在铺子里中饱私囊、大发横财啊?
  贾掌柜连连磕头,哭丧着脸道:东家,也不是小人不肯招啊,如今如今夫人,说到底还是侯府的夫人,小人若是把她把她做的事都招了,万一以后夫人重新掌家,要寻我错处,小老儿一个平头百姓,哪儿敢得罪了她啊!
  而且而且他脸上露出几分惭愧神色,小老儿的确的确也没扛住夫人利诱,是从账房中,取了一些银钱的,但也只有那一次!小老儿这心中,也害怕若真是招了,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小孙儿若是
  贺顾听得头大,道:打住打住,谁还上没老下没小了,你别跟我扯这个。
  那贾掌柜闻言,以为贺顾不愿通融,要将他送官,顿时大惊失色,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磕头道:小人小人知错了,求东家给个机会吧,小人一定一定
  一定了半天,也想不到该一定什么。
  不说万姝儿贪墨的那份银子,便是他这些年,从书坊获利的,也早都给家中儿女置产的置产,作嫁妆的作嫁妆,让他现在还上,也是断断不能了。
  贺顾看着这老头,心中多少生出三分不忍来,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我问你,这些年,万姝儿嘴上说,是把书坊归为侯府家产,但书坊年年亏钱,她究竟从中得了多少?
  贾掌柜擦了擦鼻涕,道:约约有四成罢
  贺顾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站起身来,道:四成?!
  这他娘的难怪亏钱了!
  赚了的,都进了万姝儿的口袋,还得往她兜里倒贴,不亏才怪!
  征野在边上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见贺顾气的在大堂里来回踱步,赶忙低声安抚道:爷这这也早在意料之中了,别气坏了身子。
  贺顾怒道:这原是容儿的嫁妆!
  只他骂完了,喘了两口气,低头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贾掌柜,心头火起,差点想走上前去踹他一脚,然则见他一把年纪,终究还是没忍得下心。
  最后,只冷声道:我可以不将你送官,但是有件事,你必须做到,否则你便等着,去汴京府和王管事聚头吧!
  贾掌柜一听事有转机,自然是连连磕头应是,哪儿敢提一个不字。
  贺顾闭了闭目,转头看着兰宵道:我今日问你的话,你可记得?
  兰宵心中一紧,她自然知道,贺顾说的是让她做书坊掌柜一事。
  贺顾还是考量到,兰宵如今虽然还是公主府中婢女,但等她年纪到了,发还家去,按宫中规矩,兰宵也还是良家女子。
  她如今毕竟未嫁,在书坊抛头露面,虽然能成一个铺子的管事,每月月钱也比在府中,做婢女多五六倍不止,但辛苦自然也要辛苦得多,且还费脑子,她也未必愿意。
  所以才会再三询问她。
  兰宵沉默了一会,道:回驸马爷的话,兰宵兰宵愿意的。
  贺顾闻言,点了点头,转过目光看着贾掌柜,冷声道:以后这位姑娘,会在铺子里,学着如何打点铺子,你需得把整间铺子、如何营生、进货、卖货、各种名堂,好生教她,若是叫姑娘发现你不老实,回头告诉我,说你藏藏掖掖、不肯尽言,你就等着进官府吧!
  贾掌柜闻言,背脊抖了抖,连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应是。
  其实贺顾也心知,这种师父带徒弟的事,总是教会徒儿,饿死师父,便是真真的亲徒弟,尚且还有不愿倾囊相授的,何况如今,教会了兰宵,贾掌柜便得下去,这是明摆着的事儿,贾掌柜心中定然还有小九九,不会真的让兰宵顺心如意的学到所有本事,这是十有八九的。
  但是贺顾一时,却也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他也只能尽他所能,给兰宵撑腰,至于兰宵能学到几分,也只能看她自己的本事和造化。
  总归,贺顾对她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不亏本,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给三殿下攒本钱,倒也不急在一时,回头他也准备准备,再去寻几个有能力经营的人来,好好打理手中产业。
  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得书坊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来:贾掌柜,在么?你就再看看我的稿子罢,真的,我的稿子在樊阳的书坊里,都卖的很好的。
  贺顾一怔。
  征野也奇道:颜颜姑娘?
  贺顾遣小厮去打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国字脸、身形微微丰润的姑娘,她身后跟了个小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小匣子。
  不是别人,竟然是颜之雅。
  颜之雅见门开了,面色一喜,忽然看见正厅中的贺顾,愣了愣道:小侯爷?
  贺顾也奇道:颜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
  颜之雅走进门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贾掌柜,犹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贺顾道:这家铺子,是我娘留下的家业,我今天来处理一下铺子里庶务。
  颜之雅却不知为何,面色一喜,道:这么说,小侯爷是铺子的东家?
  贺顾点头,有些疑惑,道:是啊,怎么了?
  颜之雅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半晌却又仿佛下定了决心,狠狠心道:我我有意在京中开一家医馆,已看好了门面,只是只是囊中羞涩,一时租不起那门面,便想着先写点东西,赚些外快。
  贺顾点头,看了看她背后丫鬟抱着的匣子,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今天是来书坊,毛遂自荐的?
  颜之雅叹了口气,道:是的,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贾掌柜总是说我写的东西,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吧,这就是贾掌柜太过清高了,你说开铺子,究竟是赚钱重要、还是登大雅之堂重要?我写的东西,当初在樊阳,那些个书坊也不愿意收,后来呢,有一家收了,那卖的叫一个红火,不是如今我着实缺钱,这个价钱,我还不愿卖咧!
  贺顾被她说的有些好奇,道:哦?这么厉害,你写的是什么?
  也不知为何,颜之雅一向脸皮厚,此刻听了贺顾询问,那张白白胖胖、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却也老脸一红,干咳道:看是可以给小侯爷看的,就怕吓着了小侯爷
  贺顾心中本来只有三分好奇,她这么一说,瞬间成了七分。
  到底是什么书?能叫颜之雅这样子神神秘秘的?
  他还真不信了,他贺顾上辈子也是堂堂的京畿五司禁军都统,难不成还能被一个姑娘写的书给吓到了?
  想及此处,贺顾便笑道:吓不到我,你的稿子,拿来我看看,若是写得好,我便做主让书坊收了。
  颜之雅一愣,喜道:真的?
  贺顾点头。
  颜之雅闻言,果然把匣子从丫鬟手里取过来,正要递给贺顾,又顿了顿,干咳一声道:这个要卖稿子,自然是吃香和能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贺顾也不知她扭扭捏捏个什么,接过来匣子,打开一看,只见最上面一张薄笺上,写了几个大字,想来便是书名了
  《朕与将军解战袍》。
  贺顾:
  ?
  第40章
  贺顾沉默了一会,道:姑娘这书名甚为大胆啊。
  颜之雅干笑了一声,道:书名嘛,我写的又不是什么经义策论、时文杂集,也不讲究文雅高深,就得这么一目了然,让买主看一眼,就知道是说什么的,人家才愿意翻开看呢。
  贺顾心道,这倒的确,卖东西讲究的,可不就是第一眼,便能吸引住金主么?
  他方才见了这书名,虽觉得这名字多少有些犯忌讳,但只要内容的确有趣,回头让颜之雅改个书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顾看了书名,本能的就觉得,这大概是一本讲君王贤明任用、将军保家卫国,最后君臣相得,成就一段佳话的故事。
  虽然话本子,也有这类以家国大义为主要调子的,但贺顾觉得,应该还是书生女鬼、才子佳人、荒郊狐妖报恩之类,更为喜闻乐见和贴地气,颜之雅的话本子,题材倒还算的上少见。
  只是贺顾一想到什么君臣相得之类的,他自己亲历了一回,死无全尸,心中难免哂笑一声,暗觉颜姑娘虽已是闺阁女子中,较为特立独行的,却也还是有些天真。
  哪儿有那么多君臣相得的传世佳话?
  更多的还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罢了。
  然而贺小侯爷心中给这话本子定了调,翻开看了几页,却越看越不对劲儿
  这书里的皇帝怎么回事?
  怎么有事儿没事儿,就叫将军秉烛夜谈、宫中过夜?
  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何等身手,皇帝便不怕他起了异心,在他酣睡之际,心生不轨么?
  这心也忒大了。
  还有这后面,将军有意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宫中给皇帝为妃这倒是寻常事,如此一来,借着这个妹妹,君臣之间的关系,更进一分,武将在外有所倚仗,皇帝捏着他妹妹,也有了武将的软肋
  像如今的陛下、威宁伯、和闻贵妃,不就是如此么?
  只是为什么,颜之雅这话本子里的皇帝,这样的好事,不仅不答允,还要对将军勃然大怒???
  这皇帝的心思也太古怪了,他究竟生的什么气?
  再看看这皇帝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书中的皇帝怒道:你便是这样想朕的?朕对你有多信任,你心中不知晓吗?你一定要这么伤朕的心吗?
  嗯???
  把妹妹嫁给他,怎么就伤他的心了?
  贺小侯爷看的,简直摸不着头脑,十足十的费解。
  更诡异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