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双方实力悬殊, 杨知府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费公公却因为一腔忠勇,又见荫廷侯口吻怠慢, 便当仁不让地挺身斥责道:“荫廷侯, 知道你受了伤,但这架子摆到了王爷跟前,你是目无王法了?还有这些人……可都是你叫他们来闹腾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真个儿要造反?”
荫廷侯如今哪里还把费公公放在眼里, 刚才他面对瑞王的时候心里突了突,自觉虽然人在轿子上, 却仿佛仍是跪在瑞王底下似的, 这让他很不舒服。
如今听了费公公开口, 正好借机振一振威风。
当下荫廷侯笑道:“本侯先前倒是处处恭敬,怎奈王爷并不领情, 反而叫几个黄口小儿屡屡羞辱本侯, 实在叫人心冷,本侯不忍王爷被奸人蒙蔽, 错害忠良,所以才不惜前来直言进谏!”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动听, 倒像是一幅迫不得已委曲求全的姿态,明明是带兵谋逆,反而说成“进谏”。
费公公道:“你说什么?你说这是个进谏的样子?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是傻子?”他转头向瑞王道:“王爷您听听他说的这些话,连奴婢都听不下去了,他这明明是存心造反呢!”
瑞王略一抬手。
费公公这才停了叫嚣略后退了一步,但仍是尽忠职守地不离瑞王左右。
瑞王看向荫廷侯:“侯爷, 明人不做暗事。你在干什么, 你知道, 本王知道,何必粉饰太平,本王只怕你孤注一掷,害人害己啊。”
荫廷侯笑道:“王爷既然说开了,那本侯索性也说一句实话。王爷贵为凤子龙孙,不留在京内养尊处优,却到这小小的秋浦来凑什么热闹,我虽然如今不在朝廷,好歹也是为朝廷立过功的,家门不幸也就罢了,王爷竟也步步紧逼,竟是想要置我于死地,这样行事,叫我如何心服?自古以来,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如此而已。”
瑞王微微颔首:“你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杨知府在这里,你荫廷侯的案子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妨问他,本王可有任何的偏袒?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那你怎么忘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你一个荫廷侯犯法,本王就得视而不见格外开恩?你因为这个而狺狺狂吠带兵谋逆,本王看,君未曾视臣如草芥,而臣早视君如寇贼了。你眼中本就没有本王,同样也不知王法为何物,不然也万万到不了今日的地步。”
瑞王的声音不高,但句句深入人心。
荫廷侯给他这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索性撕破假面,冷笑道:“今日的地步?本侯正是不想再万劫不复,所以才孤注一掷,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小畜生不知好歹,只要杀了他就行了,你偏要让清吏司再追查当年的事,赵景藩,你既然不肯给我留余地,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跟讲究什么君君臣臣。”
瑞王依旧不愠不怒,淡声道:“你本来有后路,只是你不舍得退而已。不过,今日就算你得逞,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你自然也逃不脱。”
荫廷侯笑着扫了旁边的杨知府一眼,得意洋洋道:“不劳王爷操心,本侯早就想到善后之法了,成王败寇嘛,简单的很。”
先前杨知府突然被点名,吓得一哆嗦,幸亏瑞王没想叫他出声,所以仍是规规矩矩地立在费公公身侧。
他看着荫廷侯,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觉着荫廷侯实在是疯了,瑞王的确初来乍到,也没有就怎么用手段打压他,他就冒出来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突然给荫廷侯扫了眼,杨知府正在疑惑,费公公凑过来:“知府大人,我算是看出来了。”
杨知府一愣:“您看出什么了?”
费公公道:“荫廷侯这小子是早谋划好的,他一定知道王爷没带多少人来,所以特意选在你这里动手,要是他得了手,朝廷问罪,他兴许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身上了,那会儿皇上被蒙蔽,自然以为是你谋逆……却跟他不相干,兴许他还能得个忠勇救驾的美名呢!”
杨知府仓促中没想这么远,猛地听费公公说了出来,顿时也领悟了荫廷侯刚才那个眼神:“好个荫廷侯!好毒辣的计策!”
他原先怕的不敢伸头更不敢出声,此刻给费公公说明,即刻明白过来,一时气的七窍生烟。
杨知府也顾不得瑞王在旁边,便站出来叫道:“侯爷,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竟这样算计我?你简直丧尽天良!”
一想到造反的是荫廷侯,诛九族的却是自己,杨知府早没了之前的惧怕,怒火滚滚,恨不得跟荫廷侯拼个你死我活。
荫廷侯冷笑道:“你叫什么?当初让你杀了胡子岩,你推三阻四的,要不是你先背离了本侯,本侯又何必让你当这只替罪羊,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在先。”
杨知府怒恨交加,可又偏偏奈何不了荫廷侯,无奈之下回身向着瑞王跪倒在地:“王爷,您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之前费公公跟杨知府说那些话,倒是让瑞王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费公公关键时候确实有些用处,他把荫廷侯没说出来的话说给了杨知府,这就够了。
瑞王道:“杨大人稍安勿躁,谁是忠臣,谁罪无可赦,本王清楚的很。”
旁边的费公公起初惊慌失措只以为必死无疑,但直到现在,他看出瑞王始终淡定自若。
他毕竟是从小儿看着长大的,也知道瑞王的心性,又悄悄地打量顾九等几个,也不见怎样张皇,他心里就稍微地有点数了。
此刻见杨知府痛哭流涕,便上去将他扶了起来:“杨大人放心,横竖一切都有王爷在,那乱臣贼子是讨不了好儿的!看他们作就行了!”
杨知府听了这话,含泪点头。
那边荫廷侯冷笑道:“啰嗦够了,那就动手吧。”
正在这时侯,又是一阵嘈乱的脚步声响,众人看向门口,却见进来的是葛守备,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荫廷侯见同伙到了,便道:“老葛,外头都清理干净了?”
直到此刻,他才矜贵的示意让抬轿之人把软轿放低。
葛守备向着他笑着一拱手,道:“我办事,侯爷放心。”
荫廷侯道:“你来的也正好,我正要收拾残局呢。”
“呸,”费公公忍不住骂道:“你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才是残局!”
荫廷侯眯起眼睛:“这个老东西丑的怪可人厌的,偏偏还喜欢乱叫,待会儿别轻易杀了他,慢慢地多折磨他一会儿。”
费公公倒吸一口冷气,赶忙跑到瑞王身边告状:“王爷您听,这混蛋敢这么诋毁奴婢……”
瑞王转头看了费公公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今日的妆的确是有点花了。”
费公公直了双眼,扭曲着脸道:“王爷……”
荫廷侯哈哈大笑,却又喝道:“到此为止,动手吧!”
与此同时,瑞王也轻轻地一点头。
数声惨叫即刻响起,却都很近,荫廷侯脸上那种阴谋得逞的笑维持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不对。
倒下的人居然正是自己身前的那几个侯府的内卫,而动手的,却是跟随葛守备才赶到的守备军。
刹那间荫廷侯因为葛守备的人弄错了敌我,皱眉道:“老葛……?!”
却在瞬间,葛守备抬脚踹在头前一个抬轿子的膝弯处。
那人一个踉跄,手上松开,轿子顿时跌在了地上!
这幸而是之前已经放低下来,若是还抬在肩头,这狠狠地一下摔落只怕会当场把荫廷侯送走。
但就算如此,荫廷侯仍是忍不住惨叫起来,他的脚筋的伤还在养着,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摔,自然震动了伤口。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两声,脖子上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荫廷侯转头,对上葛守备笑眯眯的双眼:“侯爷,对不住啦。”
“你、你……你在干什么?”荫廷侯如在梦中,但显然是一场噩梦。
葛守备瞧着荫廷侯,低笑着说道:“让侯爷失望啦,我可跟侯爷不一样,我是个一条筋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听王爷的,王爷叫我造反我就只能跟着你造反,王爷叫我杀了你,我也只能……照做了。”
荫廷侯不能相信。
葛守备在秋浦数年,从才到任就跟他关系极佳,这么多年下来可谓臭味相投。
有时候荫廷侯干点违法乱纪的行径,葛守备还会悄悄地利用职权给他打掩护,极为贴心。
对于这个人,荫廷侯简直比相信自己夫人还要信任。
所以一想到要干大事,自然就想到跟葛守备一起干。
没想到,他竟然是别人磨快了的一把刀。
在荫廷侯错愕的瞬间,顾九等已经开始反杀,不多会儿,院子里荫廷侯的人、但凡有敢反抗的都已经倒在地上,其他的则吓得乖乖束手就擒。
侍卫将荫廷侯拖在地上,捆绑起来。
他心如槁木而面如死灰地:“你、你竟然……”
他自以为设计了全局,正要天衣无缝地大干一场,没想到忙来忙去,竟是钻入了对方的圈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瑞王瞥着他:“其实荫廷侯你说的对,成王败寇,只可惜,你从最开始就没有‘成’的机会。”
荫廷侯呼吸急促,腿上的伤,心头的恨,几乎昏死当场。
费公公见果然如自己所料,欢天喜地,此刻撒腿跑过来,不由分说先左右开弓打了荫廷侯两个耳光:“狗东西,现在你还嘴硬不嘴硬了?你再骂呀!”
从葛守备反水之时杨知府就呆了,直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
若醒悟,恐怕也会跟着费公公过来赏荫廷侯几个耳刮子。
葛守备上前给瑞王见礼:“请王爷见谅,卑职救驾来迟!”
瑞王道:“免礼,知府衙门情形如何?”
葛守备看了眼荫廷侯:“王爷恕罪,他派了几个心腹先锋,杀了不少人,卑职来不及拦阻。”
杨知府此刻总算醒了,却又惶惶然问:“葛、葛大人……我、我府中内眷呢?”
顾九说道:“王爷事先分了人手过去,知府大人的内眷应该没有大碍。”
杨知府闻言,越发的感激涕零,他的心刚才恍若油煎,此刻才又活了过来,一时无可名状,索性翻身跪上磕头道:“多谢王爷大恩大德!下官……”
说着涕泪交加,抬起衣袖擦泪。
仍是费公公上前把他扶起来:“杨知府,我先前说什么来着,王爷自然是心如明镜的。像是咱们这些忠的嘛,自然安然无恙多福多贵,奸臣嘛……嘿嘿!看他怎么死!”
顾九低语了几句,费公公便带了杨知府往外出门,看望知府大人的家眷去了。
剩下葛守备又道:“侯府也都已经围住了,只等王爷令下。”
荫廷侯听了这句,知道大势已去,他惨笑起来:“好啊,赵景藩,到底是本侯低估了你!”
本来以为瑞王常年在京城,又是个王爷,纵然有人说他是太子的膀臂,但在荫廷侯看来,那不过是众人格外的赞誉罢了。
之前又见瑞王生得绝色,虽然惊艳,但心里难免又想到: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概见过瑞王的人,都被他的样貌迷惑,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吹捧瑞王的能为,如此而已。
荫廷侯的想法,也算是另一种的“以貌取人”了。
谁知顾九听他直呼瑞王的名字,心中暗怒。
他便不动声色地走到荫廷侯的身后,抬起脚尖轻轻地一踹!
荫廷侯的断腿伤处给踢个正着,顿时又惨呼出声,额头冷汗涔涔,浑身抖个不停。
只听耳畔瑞王的声音道:“带走清吏司郝无奇的,是什么人?”
荫廷侯慢慢回神,他抬头看了瑞王一眼,汗跟泪滚滚滑落:“怎么,王爷还惦记区区一个、小执事。”
瑞王盯着他,微微垂头道:“你是勋贵之后,本王不至于折辱你。但是……若郝无奇有个闪失,你就会知道刚才的那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荫廷侯的脸更加惨白了。
“再问你一遍,”瑞王道:“郝无奇在哪里。”
此刻葛守备正指挥侍卫忙着清理院中的尸首,大局已定。
荫廷侯直直地看着瑞王,忽然道:“王爷很担心那个人?只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瑞王的瞳仁微微收缩:“你说什么?”
荫廷侯道:“王爷不是能算到一切吗,怎么这个就算不到呢,原来这世上也有王爷办不成的事儿,哼哼……”
他惨笑了两声:“你要杀我,只怕他也活不了……”
顾九也看出了瑞王脸色不佳,正要再用点手段折磨荫廷侯,荫廷侯却咬牙道:“要不是那个混账,就算王爷你有心针对我,恐怕也没有这么顺利……”
瑞王的双眼微微眯起:“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本王要处置你,有没有郝无奇,都一样。最后问你一次,他在哪。”
荫廷侯看着面前的瑞王,虽然容貌绝美叫人不能直视,但现在,瑞王的眼底却透出几分罕见的凶戾,甚至还有一点掩不住的急切跟焦虑。
荫廷侯突然笑道:“王爷对这个小执事可是上心的很啊,不知是什么缘故?啊……那小家伙似乎、生得也怪讨人喜欢的,怪不得成了王爷心心念念的人,但捉住他的也不是善茬,只怕那郝无奇现在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比我还……”
不等他说完,已经忍无可忍的顾九抬脚,直接踩在了荫廷侯的左脚踝处。
荫廷侯猛然大喝一声,难以承受这种剧痛,竟生生地晕死过去。
瑞王冷冷地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看出瑞王在生气,但只有赵景藩自己知道,宽绰的袍袖底下他紧握的拳正在微微发抖。
此刻他心里全无一丝一毫顺利拿下了荫廷侯的喜悦,而只回响着荫廷侯刚才的那两句话:那郝无奇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比我还……
比他怎样?是比他还惨吗?一想到这个,瑞王突然有些情难自禁地晕眩。
费公公不在,顾九忙上前扶住:“王爷,您还是入内歇息片刻吧,身体本就还没好。那郝无奇,属下已经派人出城去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别太担心了。”
瑞王并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很为无奇担心,但偏偏事与愿违。
正在此刻,葛守备来报:“王爷,吏部之前派来的那几个人如今也被围在侯府,要如何处置?”
“吏部、吏部……”瑞王定了定神,轻声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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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王爷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有吃有喝还有美人陪
瑞王:[○??`Д???? ○]
啊~~昨天不该那么晚三更的,像是大伤了元气一样t。t么么哒~继续加油!
感谢在2020-12-20 23:38:21~2020-12-21 15: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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