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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力场笼罩在周身,以洛荼斯为中心,仿佛透明水母的触须,柔软、轻和、舒展纠缠,覆盖的范围既高且广,而且还在不断延伸。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将整座森那城都包括在内。
  这就是以神力干涉【命运】的代价吗?
  思及此,洛荼斯心中只觉庆幸,还好成功了。
  走到半路,神力场情况更加失控,洛荼斯没办法继续飘着前进,神力场的重负就是沉重黏着的胶质,让她的脚步逐渐迟缓。
  这时,洛荼斯正好走到大地女神神庙的柱门之外。
  索珈甫一赶到,就见伊禄河女神带着一方混乱不已的漩涡状神力场,眼睛里都没了焦距,还在继续往前走。
  大地女神表情骤变:洛荼斯!
  难怪构建结界的水属神力会紊乱成那样,因为水系主神本尊的神力就已经失去控制了,又怎么能指望它的衍生力量保持稳定?
  神力失控不是小事,举个最糟糕的例子,神灵在消亡前就会经历神力失控、逸散,回归天地的过程,神力散尽的时候,就是神明消逝的时候。
  洛荼斯的情况还好些,至少她的神力没有完全消散,依然围拢在身边。
  但不能再拖了。
  索珈扬手一挥,神力便凝固为一只硕大的花篮,只看款式,和大地女神用来装小饼干的篮子是同一个风格。
  洛荼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进了篮子,大小合适,刚好能让她屈膝半躺在里面。
  等等洛荼斯挣扎着半坐起来。
  索珈:你情况很糟,应该没法自己飞回神国,就先这么凑合着走吧。
  洛荼斯压了压太阳穴:我不是对出行方式有意见,但现在还不能走,得先告诉艾琉。
  你养的人类?索珈若有所思,忽然垂下眉眼,温暖端和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忧虑,这次神力失控,是不是和人类的王女有关系?
  洛荼斯:嗯。
  索珈叹了口气。
  等回去之后,再派信使告诉她吧,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不容耽搁。
  洛荼斯稍作权衡,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想到艾琉伊尔,她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索珈展现出与慈和外表截然不同的雷厉风行: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装着洛荼斯的花篮就被她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提了起来。
  洛荼斯:
  虽说对出行方式没有意见,也很感谢索珈来接人,但总觉得,心情貌似更复杂了。
  一路乘风飞行,洛荼斯被神不可貌相的索珈提回了诸神之国。
  随着时间拉长,神力失控的状况也越发严峻,疼痛和晕眩则没有变化,但这样一直疼下去,意识早晚有撑不住的时刻。
  来到河流神殿前时,爱神与日月双子神都已经到了。
  涅尔德在石台看顾结界。阿狄亚简单道,抬眼看看逸散的水属神力,皱眉,怎么会这么严重?
  苏里尔:难道是我看漏了,但我确实只看到了两条蛇
  安弥拉则不言不语,眼神关切又略带迷惑,洛荼斯希望她没有联想到之前那个关于弃养的奇怪脑洞。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洛荼斯还没说。
  索珈道。
  于是几位主神不约而同看向河流女神,等待真相。
  洛荼斯从花篮里起身看着周围一圈主神,只觉得自己像是现代被医生围在床边观察的典型病例。
  当她简明扼要将干涉艾琉伊尔生死之命的事迹讲述一遍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神灵前往人间,主动出手干涉人类生死的情况本来就少,发觉遭到规则阻止之后,就会及时收手,没有谁会顶着疼痛和未知的风险继续下去。
  对神灵而言,痛感是陌生的。
  干涉人类个体既定命运的想法,也同样陌生而难以理解。
  这次洛荼斯的举动,自然是无可争议的神系第一例。
  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众神都不知该如何解决干涉人间的后遗症。
  情急之下,阿狄亚提议:先找阿斯克勒来看看,如果他也无计可施,就只有沉睡了。
  阿斯克勒是太阳神的属神索兰契亚的医药之神,大概也是唯一主管治疗、疗愈的神灵。
  另外,他也是一位人神。
  等待医药之神赶来的间隙,洛荼斯试图召唤蓝鹭信使,替她向艾琉伊尔传递口信。
  但神力完全不听使唤,从不远处应召而来的蓝鹭睁着一双黑豆眼,张开双翼殷殷等候,也没能拥有信使的能力。
  可见洛荼斯的境况不妙到何等地步。
  阿狄亚叹道:你是想给人类的王女传信?
  洛荼斯苦笑:我离开时什么也没说,怕她胡思乱想。
  既然你没法动用神力,还是交给我好了。阿狄亚指间绕着一缕金色鬈发,神情倒是很正经,不会让你家小王女担心的,放心。
  洛荼斯:还有我现在的情况
  保密,我明白。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洛荼斯都不太想让艾琉伊尔知道自己的境况,以她的聪明,说不定就会猜出其中的缘由。
  自责,焦躁,洛荼斯不想看到这样的情绪出现在艾琉伊尔身上。
  没说几句话,医药之神就迅速赶到。
  这位名叫阿斯克勒的人神无法靠近,因为周围笼罩的水属神力场其他主神与洛荼斯处于同一阶梯,这才能在庞大神力范围内一切如常,作为属神,要达到这种程度还有些困难。
  听过洛荼斯的描述,阿斯克勒霎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这种时候,洛荼斯倒是很敏锐:你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刚苏醒时,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只是一触碰到规则就停下了。原来这就是触碰规则到底的结果啊。阿斯克勒感慨道。
  苏里尔:所以能治吗?
  医药不是万能的,我还是建议洛荼斯冕下回神殿沉睡。阿斯克勒摊手,不过,我会调制药剂用作缓解。
  对索兰契亚神灵而言,遇事不决倒头就睡也算是一条至理。
  无聊就沉睡,稳固神位也沉睡,吸收信仰还沉睡,受了伤要疗愈也首选沉睡一觉醒来诸事顺利,就是时间长点。
  洛荼斯揉了揉额角,垂首不语。
  半晌,她终究还是作出决定:好。
  还得麻烦你帮忙传信了,阿狄亚。
  第117章 隐瞒与抉择
  艾琉伊尔被一阵细微的拍打声吵醒。
  天色已暗, 房间里空旷寂静得可怕,床边摆着一只药碗,里面的药汤都已经放凉了。
  即便处在虚弱状态, 王女的警觉性依然敏锐,一双灿金的眸子刚睁开, 就凌厉地看向传来声响的地方。
  只见窗外半蹲半立着一只白色野兔, 正用前爪拍打窗户,动作不算急切, 兔眼闪动着人性化的神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艾琉伊尔上前打开窗,辨不清情绪地开口问道:是阿狄亚女神的信使吗?
  不错。白兔偏了偏头,语速缓慢,我受洛荼斯之托, 替她向你传达一些话。
  信使与艾琉伊尔展开对话的同时,神国的河流神殿门前,阿狄亚也在思考该如何说明。
  眼下, 洛荼斯由于情况不乐观、难以维系意识清醒,已经进入了神庙,听不到她说什么。
  也就是说, 要表达哪些意思, 怎么表达, 基本都由阿狄亚决定。
  透过信使的眼睛,爱.欲女神碧绿的眸子映出人类王女的面容, 乍一看颇为平静沉着,唇角却抿得很紧, 显然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这可有点难办啊
  阿狄亚在心里长叹一声。
  作为索兰契亚掌管爱情与欲望的神祇, 阿狄亚或许无法从实际层面干涉人类个体的情感, 但总归是能观测的。
  那些穿插交错在人与人之间的悸动、喜欢、爱慕种种情感交织成复杂而明晰的脉络,如同一张网,只要阿狄亚想看到,就会凭空浮现在她面前。
  正因如此,爱神很早就察觉到某些牵系的线。
  普通人的线一般会延伸向不同的人,毕竟人类从生到死,从最初的心动到末尾的眷恋,与爱.欲相关的感情那样多,很难全都只连接一人。
  但艾琉伊尔是个特例。从她的名字向外延伸出的每一条情线,那些由浅淡至深刻的瑰丽红色调,皆是连向虚空中象征神灵的光点。
  每分每寸,都铭刻古远文字的神名,以鲜明的灿烂金色,做不了假。
  阿狄亚曾经为这个发现感到新奇、兴味,再怎么说千百年来也只有这一例,多离奇,多有意思啊。
  出于恶劣而玩世不恭的天性,爱神曾不着痕迹地向洛荼斯暗示:看看你养大的那个小王女,你真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可惜河流女神不解风情,毫无察觉。
  她也曾在派出信使给洛荼斯传信时,说一半藏一半,旁观人类王女压着纠结的神情,独自在神殿里散漫地笑。
  但这些,都建立在只有人类王女单向恋慕洛荼斯的基础上。
  如果洛荼斯也怀有同样的情感
  阿狄亚定定地看着艾琉伊尔,神色莫测。
  要是放在以前,阿狄亚基本不会考虑这一可能,然而当知道洛荼斯是为什么神力失控之后,她不确定了。
  如果洛荼斯也怀有这样的感情,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像是被日光蒸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的积水那样浅,爱神都无法以看热闹的心态继续旁观下去。
  神与人类的差距,远不止寿命和能力那么简单。
  两者完全是不同的生命形态,就算洛荼斯曾经是人类,也实在是无法想象。
  更何况洛荼斯就要陷入沉睡,那是以年为单位计的漫长时间。
  一切顺利倒还好,可假如一睡就是百年,等洛荼斯醒来,人类王女说不准都已经轮回去了。
  难办啊,难办。
  此时,久久没有等到神灵信使开口的王女眸光微沉,眉眼间掠过一丝烦乱。
  请问,洛荼斯究竟说了什么,她现在怎么样?
  阿狄亚的思绪被这一声提醒拉回。
  不能实话实说,这是洛荼斯交代过的。
  那该怎么说?其实,真要为了以后的安稳安全考虑,在此将这段联结斩断才是最优解。
  很简单,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一句轻飘飘的洛荼斯不想再见你,就算短时间不会让王女动摇,五年呢,十年呢?
  谁也不知道洛荼斯会沉睡到什么时候。
  十有八九,在洛荼斯醒来之前,王女就会自己死心,人类本就是这样的,因为生命短暂而复杂,才无法维持一成不变,他们的一切都变化得很快,包括情感。
  阿狄亚本可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她借野兔的眼睛看了王女半晌,终究还是在神殿前无声摇头。
  那个出于神灵角度的冷酷考量,思索再三,还是被轻轻抛开。
  神国有事需要她回去,是无法推脱的大事,可能要耗费很久的时间。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我只是来替洛荼斯说一声,既然你已经知道内情,那就再见了。
  白兔说完,微微点头,准备转身跃下窗台。
  请你等一下艾琉伊尔陡然出声,很久是多久?是人类的时间,还是神灵的时间?
  白兔静默片刻,回答:我不能肯定,不过,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或许是以我们的时间来算。
  大概是白兔眼里的意味过于明显,艾琉伊尔攥紧指尖,低声道:你是爱.欲女神,应该一直都知道吧。
  她没有细说该知道什么,阿狄亚想了想:我能看到,但没对洛荼斯说过。
  洛荼斯已经知道了,就在今天。
  阿狄亚:
  难怪王女连接的线今天忽然亮了一阵子,原来是过了明路啊,也不清楚是意外暴露,还是主动坦白。
  嘶,既然洛荼斯已经知道了,那她沉睡前的表现难道意味着?
  发现同伴真的有可能喜欢上人类,阿狄亚倒吸一口冷气。
  她最后看了王女一眼,接着操纵白兔跃下窗台,带着复杂的心情蹦跶走了。
  艾琉伊尔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兔的身影消失,关窗,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看得出来,阿狄亚没说实话。
  虽然从一只兔子的表情里观察不出太多,但总能发现一点违和,要等很长时间是真的,洛荼斯离开的原因却未必有那么简单。
  其实说起来,洛荼斯不想面对她,就找同僚来传个话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吧。
  艾琉伊尔了解洛荼斯,却更多是作为孩子,被当作晚辈一样的角色。
  而对于爱恋情感方面,洛荼斯展现出的寥寥几次应对,就是不去应对。面对一直以来看作孩子的自己所表达的感情,像这样远远离开,也的确像她会选择的处理方式。
  然而就算思考这些,又能如何?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没办法亲口向洛荼斯询问了。
  对神灵而言也可能很漫长的时光啊
  艾琉伊尔轻轻托着护身符,指尖在中间凉幽幽的蓝玉髓珠子上滑动,似乎缱绻而伤感。
  她无声端坐许久,才端起床边的药碗,将冰冷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又冷又沉地坠在胃里,又仿佛燃起了一团幽森的火,灼焚心绪。
  苦味经久不散,艾琉伊尔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块亚麻帕子,拭去唇上沾染的棕褐色药液。
  她把帕子团起来,紧攥在手心,抬眸看向斜前方,那是王城所在的方位。
  担忧、酸楚、难过。
  疯长的蔓草,滋生的偏执。
  这些都是要压在心底、独自一人在未来反复品味回忆加深刻印的东西。
  而现在,深沉可怕的锋锐敌意在脑中再次喧嚣起来,新仇叠旧恨,在艾琉伊尔眼里,按捺不住的杀意仿佛露在海面之上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