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潜静静地听着他说。
灯光也看不清,就像在电影院里,明明知道有台阶,可就是不知道会踩到哪里,会不会踩空。
所以难怪他回头看星星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眼中没有正常人看到星星的雀跃,反而满是黯然。
难怪他在富丽堂皇的专属包房中,是不同于其他房间的灯火通明。
还有那次班家夫妇来之前,班准抱着本该立在墙边的花瓶坐在地上的情景。
住院期间的胡萝卜和种种保护眼睛的食物。
倨傲冷漠的班卓时常不自主地流露出来的殷切关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不到吗。
班准不知道荣潜在心里想着什么,说完要对荣潜阐述的话,确认自己系好了腰带,然后便摸索着卫生间的门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卧室。
荣潜出来得急,也跟班准一样没有带手机,不过他可以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屋中的陈列,不至于让自己带着班准撞在墙上。
班准刚挪了半步,就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
他抿抿嘴唇,更觉得尴尬了起来。
荣潜不由分说地按住班准因为气馁而有些微驼的肩背,从腰后揽着班准的身体,口中宽慰道:
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像只炸毛的猫一样。
班准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忍着浑身的不自在,慢慢跟着荣潜手上的力道往前走。
第一次能给一个人闭上双眼的信任。
而这人竟然是荣潜。
直到坐在床上握住手机后,班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遭遇。
思想混乱间,他也就忘记了该去医院照看白之的事情。
窝在暖呼呼的被子里,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
一大清早,班准就让自己常吃的那家酒店送来了精致的早餐。
倒不是他有多嘴馋,只不过昨晚接受到了荣潜的帮助,他一个本身就理亏的炮灰,自然不能占主角攻半分便宜。
该当有恩报恩。
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荣潜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站在餐桌前的身影,心中一动。
果然天亮了,这人就又套上了刀枪不入的外壳。
听到身后的动静,班准立刻回过头来招呼着荣潜:快来吃早饭了,豆浆油条蟹黄包,虾饺肠粉小米粥。
这么多。
荣潜的目光落在班准沾了两滴牛奶的指尖上,抬步走到餐桌边说道。
不多不多,你挑挑,然后剩下的我吃掉。
班准端起手边的牛奶,仰头喝了个干净,顺手抽张纸擦擦嘴,笑着对荣潜说道:
一会儿我要去医院看看白之,你要一起吗?
有了昨晚的恩情,班准更想早点帮这对还没有任何进展的小情侣完成本垒打了。
荣潜去拿蟹黄包的手倏地僵住,抬头去看班准:我?
他自己风流就算了,还要拉着自己去医院看他们两个你侬我侬?
荣潜突然对自己在班准心中的地位感到了不自信。
明明之前也是在这张餐桌上,班准信誓旦旦地对甄不甲诉说着对自己感人肺腑的爱意,为什么到了没过多长时间的今日,班准倒像是变了心一样,眼里除了白之谁也装不下?
想到这里,荣潜冷冷地回道:不去。
班准自认为的好意被荣潜弃如敝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暗为白之感到遗憾。
那成吧,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不知道荣潜是心里担心得厉害、嘴上却不说,还是目前压根儿没有对白之生出心动的迹象。
总之班准给他留足了面子,把想让荣潜对白之说的话,改成了让他对自己说,然后转告给白之的消息。
荣潜又夹了个蟹黄包,头也不抬地:早点回家,这时候昼短夜长。
班准早就在荣潜还没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吃完了早餐。
此时他正戴着一次性手套,认真挑拣着荣潜一筷子都没动的食物,将其装进餐盒中准备带到医院去给白之和看护人员作为早餐,否则就浪费了这一桌昂贵的餐食。
班准很快就穿好外套离开家门。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因为班准出门而变得有点差,荣潜不免开始跟自己lj生起气来。
他是疯了吗。
荣潜不甘心自己掉进杂乱无章的思想漩涡之中,就也回到卧室穿上外出的衣服,径自离开家门去了年氏。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点半的下午了。
该跟舅舅学的东西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回来自己再依照实际情况消化一遍。
在书房戴着耳机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荣潜直接回主卧的浴室洗了个澡,打算去健身室锻炼一会儿。
这套房子里的书房边上有一间不算太大的健身室,在班准之前独居的期间,供他一人使用倒也还算宽敞。
只不过如今多了个荣潜,班准总觉得有些别扭,再加上他的腿脚刚好利索,手上的夹板儿也跟着拆了下去,这才敢重新碰器材。
这段日子以来,荣潜经常在班准出门的时候去健身室锻炼身体,想着班准的腿还没有彻底恢复,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出入这里。
加之想起班准今天早上背着背包去医院看望白之,荣潜算了一下时间,觉得班准不会这么早回来,于是便换了身衣服,走到健身室门口漫不经心地扭开门把。
视线落在屋中人的身上,荣潜顿时顿住脚步,怔得说不出话来。
光|裸的脊背毫无征兆地闯入荣潜的视线。
班准正半蹲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估计是戴着耳机,所以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荣潜的视线持续停留在班准右侧蝴蝶骨下方的黑色纹身上面。
他之前只看到过一半儿,而今天却在这种情况下,将其一览无遗地收入眼底。
那是两个字母
rq。
荣潜当然不傻。
瞬间就明白了那两个字母是哪两个字的缩写。
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知道班准可能真的很喜欢自己,但如今毕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荣潜不知道班准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俩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事实。
可无论什么物种,面对班准这样的人示爱,恐怕都做不到坚定不移地毫不动摇吧?
荣潜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柔软了几分。
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对他那么凶了。
正当荣潜在脑海中纠结的时候,班准已经隐约听到身后关门的动静,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荣潜?
班准诧异地问道。
他怎么也进来这间屋子了。
咳,怎么了?
荣潜见班准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下意识问出了口。
班准站起身,顺手将他之前放在椅子上的宽大短袖套在头上,随意地甩甩手,回答荣潜道:
没怎么,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你先离这儿远点儿,我正找玻璃碴子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关心他。
荣潜在心中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班准用毛巾轻蹭着的手掌心上,呼吸骤然凝滞,蹙眉问道:
你的手怎么回事?
班准没抬头,将沾了血的毛巾扔到椅子上,继续蹲下身子用视线搜寻刚刚打扫漏下的玻璃碴儿,回答荣潜时的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烦躁:
弄破了,你先出去吧,别扎到你。
他这个杯子五千多,突然摔碎了,他比谁都心疼。
我来弄。
荣潜俯身扯住班准的胳膊,颇为强硬地将人拉起来。
你弄干嘛?你不知道都溅在哪里了,班准抬手挣了一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荣潜手上的力量分毫,不由心惊地咽了下口水,语气顿时礼貌多了,我自己可以,就不麻烦你了。
外婆会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
荣潜搬出杀手锏。
果然,班准直接就老实了起来,低头眨眨眼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他终于顺应着荣潜的力道,温驯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蹲在自己刚刚蹲着的地方的少年。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
清理完健身室之后,荣潜给班准的手做了哥简单的处理,便将人以外婆的名义赶回卧室去休息,自己也回到主卧的床上,打算好好地睡个午觉。
然而翻来覆去间,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青年纤细劲瘦的白皙腰身,和那形状漂亮的蝴蝶骨下方两个恣意飞扬的黑色字母。
荣潜彻底睡不着了。
不过即便如此,荣潜昨晚也因为起床查看班准的情况,后来又得知了班准的病况而难以入眠,所以在床上翻了几十次身后,还是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结果再醒来时,荣潜找遍了每一个房间,也没再见到班准的身影。
打了几通电话也没有人接。
意外地,荣潜竟然不怎么生气,甚至还想把晚饭做好等着班准回来吃。
他不是对班准有什么别样的想法,只是不想让班准那么可怜兮兮地一厢情愿而已。
本着这个想法,荣潜硬是把饭菜加热了两次,也还是没等到班准回家。
万般无奈下,他想起了甄不甲。
荣先生,准哥在外面谈生意呢,荣先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把准哥安安全全地送到家里!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甄不甲几乎是喊着说的。
荣潜也不找那不自在,嗯了一声后就挂了电话,自己闷声吃起了桌上又有点变凉的饭菜。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荣潜刚洗过澡,正在厨房清洗碗筷。
一打开门,靠在甄不甲肩头、醉成一摊泥的班准便径直扑向了荣潜的怀中。
醉了的人没空也没意识去观察甄不甲脸上的惊诧,只是笑盈盈地抱住荣潜劲瘦的腰身,一巴掌拍在他腰后偏下的部位,笑嘻嘻地称赞道:
还是那么翘。
说完,回头朝甄不甲扬扬下巴,不甲,赏,给我赏。
轻微的刺痛感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让荣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人实在是
太下流了。
而且,怎么又喝成了这样。
荣潜不轻不重地看了眼门外面露惶恐的甄不甲,淡淡开口:去做什么了?
甄不甲见自家老板在意的人竟罕见地主动问起他们二人的去向,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将班准这一下午的去向对荣潜细细道来:
荣先生,先把准哥送回房间吧。
荣潜正有此意,刚要扶着班准回卧室,结果却听到甄不甲先他一步说了出来,甚至还主动伸手碰了碰班准,不由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落在班准肩头的手,语意微凉:
我不知道吗?
甄不甲顿时觉得自己在这京海城三九严寒的温度里,浑身上下却感受到了畅游在摩尔曼斯克港湾中的冰凉刺骨。
他仓皇地收回了手,回身将入户门关好,然后像呈上圣旨一样,双手朝向荣潜做着无实物表演,腰背也谄媚地躬了起来,就差嘴里的一句咱家,他就可以练习葵花宝典了。
甄不甲跟在荣潜身后进了主卧,絮絮叨叨地说着班准今天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事业,宁肯顶着身体的不适,也要请最近新相识的导演吃顿晚饭。
圈子里交朋友的方式就是喝酒,偏偏班准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所以导演很开心,对班准的印象也更好了不少。
甄不甲还没有全部说完,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荣潜不愿再听的意向,忙灰溜溜地趿着拖鞋,主动提出离开。
好了,甄不甲走了,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荣潜前后两句的音量分明不一样。
就像是不愿意说出来,却又不得不按照程序说上一句似的那种敷衍。
一定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吗。
不一定吧。
在哪儿睡不是睡。
荣潜发现,班准每次喝醉,都像是会传染似的。
让周围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醉醺醺的,仿佛可以不再和平日里的生活中般那么循规蹈矩。
犯了错也可以被原谅。
妈,班准抱紧站在床边的荣潜的腰,将脑袋贴在他胯骨边上,做贼似地小声嘀咕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荣潜被他这一句妈叫得身体僵硬起来,还没等他伸手将班准的身体扳直,就直接听到了下文。
鬼使神差地,荣潜突然想听听他的这个秘密。
嗯,乖,你说,不告诉。
荣潜的声音温和极了,似是在学着卓眉眉女士的说话方式。
不过即便是醉醺醺,班准也还是发现了他妈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
他蹭蹭因酒精上头的原因而微微发热的眼眶,慢吞吞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疑惑:
妈,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怪?
荣潜垮起个批脸,耳尖一热,不自然地冷声道:
不说算了,爱说不说。
看着副架势,还要让他捏着嗓子学班夫人的声音?他才不要。
没想到班准却突然满意地嘿嘿一笑,这才是我妈嘛。
末了又蹭蹭荣潜的胯骨,不解地闷声问道:妈,你的肩膀怎么变得这么魁梧了打我爸的时候他肯定很疼吧?
荣潜:
好好的髋关节被这醉汉形容成肩骨
不过面对班准不依不饶的询问,荣潜还是回答道:不疼,我没用力打他。
班准放心地点点头,你们两个不能打架,以后为我操心的日子多着呢,千万要保重身体。
荣潜刚要追问班准想要对他妈说什么事情,结果班准直接开始叫下一个人,甚至还在荣潜身上换了个姿势和位置,重新抱紧:
外婆,你也要保重身体,我想让您长命百岁
就在荣潜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几乎要把班准的家谱都扮演个遍的时候,班准却突然蹿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将荣潜死死按在自己怀里,振振有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