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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蕴笑道:“这两日白日是我自己哺,晚间便换了奶娘,殿下不让我辛苦呢。”
  说着,想起宇文承川的原话和他说话时毋庸置疑的语气:“你如今刚生完孩子,安心将养才是正理,我听王坦说,多少妇人就是因为月子没做好,落下了病根,才年轻轻便大病小病不断,乃至……我们可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呢,我绝不允许你如今便熬坏了身子!”
  心里便由内而外泛出了一股温泉水来,浸得她全身都甜蜜蜜暖乎乎的。
  耳边响起祁夫人的声音:“生产之初让小殿下吃娘娘的奶,倒是真对娘娘和小殿下的身体都好,但殿下不让娘娘辛苦更是对的,娘娘如今本就该一心将养身体,顶好三年抱俩,多生几个与小殿下做伴儿才好呢,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娘娘也别想着下奶,总有奶娘呢,且下奶的食物委实难吃,不论鱼汤猪蹄鸡汤抑或他物,全是白水煮来,连盐都少放,娘娘还是别受这个罪了。”
  顾蕴回过神来,点头道:“我并没有有意催奶,只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想起平老太太如今还没过四七,平家如今必定仍乱着,忙道:“大伯母待会儿出宫时,能抽空去一趟我舅舅家吗?如今因着外祖母的丧事,家里家外必定都乱着,也不知道他们听说了我平安生下念哥儿的消息没,让他们知道了,也好替我在外祖母灵前上一炷香,让她老人家安心。”
  说到平老太太,想起她老人家哪怕能多熬二十日,都能听到她母子平安的消息,忍不住红了眼圈。
  祁夫人见状,忙道:“娘娘如今可万万不能哭,不然将来眼睛要疼的。娘娘与小殿下母子平安的消息大表嫂他们早就知道了,当日娘娘生产时,他们家也打发了人在宫门外等好消息的,得知娘娘母子平安后,喜得什么似的,若不是如今热孝在身,怕冲撞了娘娘和小殿下,大表嫂今日都要乔装了随我一道进宫了,大表嫂还让我嘱咐娘娘,安心将养身子,大表哥还有几日便要到家了,届时家里有了主心骨,只会越来越好,请娘娘千万不必挂心。”
  顾蕴自然也知道平大老爷不日便将抵达盛京了,这样的好消息,宇文承川岂能有不告诉她的,不管怎么说,人平安回来就好,闻言因转悲为喜道:“他们知道就好,也请大伯母出去后告诉他们,我和念哥儿一切都好,等出了月子后,我定会征得殿下的同意,带了念哥儿出去给他们都瞧瞧的。这些日子多亏有大伯母帮着大舅母她们妯娌娘儿们理事,不然她们还有的忙乱。”
  祁夫人摆手笑道:“娘娘言重也客气了,别说几位表嫂表弟妹都是能干之人,几位侄儿媳妇也个个儿能独当一面,根本没多少事儿需要我帮忙的,纵我真能帮上忙,平顾两家本是一家,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娘娘再说下去,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祁夫人这话可不全是在客气,而是平家自三位太太以下,至下面几位少奶奶,亦连赶在平老太太去世前月余,事急从权娶进门的平三奶奶,出身虽不算显赫,其父只是一个举人,族里最大的官其伯父也不过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也是门里门外拿得起放得下,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所以除开平老太太刚去世那两三日,祁夫人帮着理过事以外,之后她便英雄再无用武之地了。
  这也让祁夫人心里越发的敬服平老太太,老人家不到三十便守了寡,却守住了家业,养出了四个一个赛一个优秀的儿女来不说,挑选的媳妇也个个儿都是好的,似平家三位太太那般和睦的妯娌,祁夫人活了四十多年,还真没见过几家,可见都是平老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慧眼识珠教导有方了,连带平家小一辈子的几位少奶奶也是少见的和睦,这样的家风家训,若没有平老太太的严格要求公平公正,岂是一朝一夕锤炼得出来的?
  所谓“娶得好女旺三代,娶妻不贤毁三代”,在平老太太身上正正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说,有些事只要放在心上即可,说得太多,反而落了下乘。
  随后娘儿两个又说起顾韬的婚事来,闲话了一回,待顾蕴面露疲色,锦瑟也进来回前面开席了,祁夫人方告辞出去,由锦瑟引着往前面坐席去了。
  如此忙碌到交申时,总算将所有客人都送走了,顾蕴也睡了一觉醒来了,只觉身上又轻省了许多,因一直没听到孩子哭,便叫了奶娘进来问道:“念哥儿是不是吃过了,怎么本宫一直没听见他哭?”
  奶娘忙赔笑道:“小殿下头前也一直在睡,才醒来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呢,因他一直没哭,奴婢便没有喂他,想着等娘娘醒了由娘娘亲自喂的好,省得回头娘娘胀得难受。”
  顾蕴点点头,她是觉得有些胀得难受了:“那你快把他抱进来罢。”
  “是,奴婢这就去。”奶娘忙应声而去,很快便抱了襁褓进来,果然念哥儿是醒着的,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蕴见他眸如点漆,干净清澈,不染一丝尘埃的清亮,心都要化了,忙小心翼翼的抱过他,给他喂起奶来,本以为他既没哭,那就是还不太饿,没想到他却立时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与平时他饿极了时没有区别。
  倒让顾蕴有些纳罕了,这些小的孩子,饿了就哭是本能,怎么念哥儿饿了却不哭呢?还是他知道自己这几日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在体贴自己?这般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到底是我儿子,这么小就这般聪明会体贴人了,也不枉她辛苦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他。
  一时念哥儿吃饱了,顾蕴将他递给奶娘抱了,自己则扶着白兰的手下了地,一边在屋里慢慢的来回走动着,一边笑眯眯的与他说起话儿来,翻来覆去不外乎几句话:“念哥儿,你记住你的名字了吗?”、“念哥儿,我是娘亲哦……”
  虽念哥儿不会回答自己,顾蕴依然乐此不疲。
  正高兴时,宇文承川回来了,顾蕴忙笑道:“难得他醒着呢,殿下快过来抱抱他,瞧瞧他。”
  宇文承川却顾不得抱孩子,而是板下脸来道:“谁让娘娘下地的,不知道娘娘如今身体还很虚弱吗?都出去找冬至各领二十大板,白兰再多加十板。”
  众服侍之人都是噤若寒蝉,顾蕴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坚持要下地的,我也不是任性妄为,是上午王太医来请脉时,说我身体已经好多了,最好别时时都躺在床上了,不然反而对身体不好,你尽管放心罢。”
  宇文承川闻言,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自奶娘手里接过孩子,道:“既然娘娘为你们说情,那便罢了,都退下罢。”如今他抱孩子的动作就熟练多了。
  念哥儿这会儿吃饱喝足了,也极给当爹的面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与宇文承川对视了好一会儿,还给他笑了一下,才张开小小的嘴巴打了个哈欠,发起困来。
  顾蕴见状,忙让宇文承川见他放到床上,待轻拍得他睡着后,方问道:“今儿祭太庙可一切都还顺利,没人质疑咱们儿子伴随吉兆而生之说罢?”不乏得意的把方才自己的发现与揣测与宇文承川学了一遍,末了笑道:“我儿子又聪明又体贴,本来就不凡么!”
  宇文承川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看着念哥儿,笑着低声道:“只要皇上不质疑,谁敢质疑?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今儿收到消息,大舅舅至多还有四五日就要抵达盛京了,皇上念他此番立了大功,让五弟届时代替御驾至城外亲迎他呢,总算把大舅舅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了,我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顾蕴是知道平大老爷快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不由喜上眉梢:“那大舅母和大表哥他们知道了吗,得尽快打发个人去与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啊。”
  宇文承川道:“大舅舅此番能这么快便赶回来,主要还是为了奔丧,大舅母他们自然也知道。只是一点,大舅舅此番虽立了大功,却是一回来便要上丁忧折子,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他呢,就怕皇上会封大舅舅一个爵位,那三年后起复时,再想入阁就不容易了,我如今正与大家一道努力,看能不能推恩到几位表兄身上,你心里先有个底,省得回头听有心人说了是我把大舅舅爵位给弄掉的,生我的气。”
  封爵固然风光,可真封了爵,届时孝期满了想再起复入阁,就不容易了,不然当初成国公何至于退出内阁?且封爵说到底只是表面风光,论起权势能量来,哪里及得上位极人臣的阁老,平大老爷清流出身,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和志向便是宣麻拜相,只怕他自己也不愿意封爵成为勋贵。
  不过这事儿关键还得看皇上的意思,宇文承川总觉得,皇上连日来对念哥儿的种种荣宠,似的大有补偿的意思在里面,也许,随着平大老爷立下大功,展示了自己过人能力,也让自己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新高度的同时,皇上已改变主意,不想擢平大老爷入阁了?
  毕竟他如今只是皇位的继承人,而不是所有人,皇上肯定他器重他的同时,也会本能的防着他,而防他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让他的追随者不至拥有太大的权利和声望,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他自己便会被架空了,而他最死忠的追随者,舍平大老爷其谁呢?
  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顾蕴生产前已是身心俱疲,如今更是时时刻刻都围着孩子打转,至少暂时是跟不上宇文承川的思维了,闻言便只是娇嗔道:“说得我多没有大局观多不识大体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至于你事先特地与我打招呼?行了,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一定没好生吃一顿饭,我这就让人摆了膳你用罢,用完了我们再说话儿也不迟。”
  宇文承川点点头:“那就让人摆膳罢,我的确有些饿了。”
  过了几日,平大老爷果然带着自己的亲随并一部分官员护卫,风尘仆仆的先行抵达了盛京。
  五皇子领着相关人等早已侯在阜成门外了,因五皇子代表的是皇上,平大老爷一行少不得要先行三跪九叩,五皇子却是知道宇文承川有多尊敬看重平大老爷这个妻舅的,何况此番平大老爷的确立了大功,便是皇上亲自来了,也必定礼遇有家,何况自己?
  于是不待平大老爷行完礼,已亲自将他搀了起来,平易近人的寒暄起来:“平大人一路辛苦,此番更是替大邺立下了大功,父皇龙心大悦,满朝文武也是敬服有加,如今父皇便正在懋勤殿等着平大人呢,平大人稍事歇息,缓缓疲劳后,我们便出发罢?”
  平大老爷此行是真的诸般不易,何况又没能赶上见老母亲最后一面,这会儿整个人黑瘦得差点儿都让人不敢认了,闻言忙恭声道:“臣还撑得住,我们这便出发罢,早些面过圣,臣也好早些回家送先母最后一程。”
  说着,想起平老太太临走前还不定怎生记挂着他,不知道有多少话想对他说,不由得又是红了眼圈。
  五皇子见状,想起为人臣者都得先国后家,即便此刻平大老爷恨不能立即飞回自家,哭老母亲一场,也必须先去觐见过皇上,向皇上交了差使,待皇上发话后,才能回家。
  也是防着平大老爷一旦回家,便得穿孝服服斩衰,再见皇上少不得就得冒犯天颜的意思,倒也理解平大老爷的着急,于是一声令下,一众人都浩浩荡荡的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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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三回 失察之罪
  平大老爷随着五皇子一行进了城门,因有金吾卫开道,一路得以畅行无阻,很快便进了宫,抵达了乾清宫。
  果然皇上已在懋勤殿等着了,除了皇上,宇文承川和六皇子并内阁的阁老们,还有好些亲贵都在,平大老爷见状,忙疾步行至当中,给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礼来:“臣平修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对平大老爷此行取得的成就十分满意,待平大老爷行完礼,便命何福海:“平爱卿一路辛苦,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快搀起来,快搀起来。”
  何福海便忙应声上前扶平大老爷去了,平大老爷先向皇上谢了恩,才就着何福海的手起了身,然后禀道:“臣蒙皇上不弃,点为安抚使前往西南抚夷,如今总算幸不辱命,平安归来,特来向皇上复命,还请皇上指示。”
  皇上笑道:“爱卿为朝廷和朕立下大功,朕心甚悦,指示便罢了,封赏却是少不了的。”
  平大老爷忙道:“封赏不敢当,臣不过只是恪尽本分而已。倒是此番有好些苗夷土司子弟久慕盛京繁华,随臣一道入京了,以期能进太学就读,臣想着这也是两厢便宜的好事,遂都携了入京,恳请皇上示下。”
  当日奉旨离京后,因深知情况紧急,容不得半点耽搁,又惦记着平老太太的病和顾蕴的身孕,平大老爷带着一行人俱是晓行夜宿,随行的副使官员们大多都是文官出身,哪里吃得消这样高强度的赶路?
  可见平大老爷年纪比他们大,官位身份都比他们高,却照样在马背上一颠就是一整日,而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只得也咬牙硬撑着,好在颠了七八日十来日后,总算都习惯了。
  如此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总算顺利抵达了西南,西南已比之前收到的奏章上描写的情况还要乱上几分了,所幸并非所有官员都是贪生怕死,搜刮民脂民膏时比谁都积极,一旦有险情跑得比谁都快之辈,倒也有半数左右的城池未失守的。
  平大老爷既是钦定的安抚使,又持着皇上的圣旨和尚方宝剑,自然受到了这些未失守城池的官员们的热烈欢迎,大家寒暄一番后,平大老爷便传话召齐所有官员,细问起如今整个西南的具体情形来。
  一面又打发了心腹之人悄悄儿往城里城外,各处打听去,以免官员们官官相护,有不实不尽之处。
  这样忙碌了两日,总算将一应情况都弄清楚了。
  当地官员送呈盛京的折子倒也并没隐瞒,正是因为备战瓦剌,当地一些官员越发加重了本就已堪称苛责的赋税,朝廷命加半成,他们就加三成,也越发加剧了贩卖苗夷女子送往中原为奴为婢,还有好些就留在当地卫所的军营里充作军妓的,致使苗夷好多小伙儿都年纪一大把了,仍娶不上媳妇儿。
  才使得苗夷十三部心一横,齐齐反了的,他们的确不是大邺的对手,可再这样下去,就要生生被逼死了,既然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那何不拼死一搏,指不定还能为自己挣得一条生路呢?
  平大老爷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怒不可遏,当即便斩了几个最过分的官员,然后派人去向苗夷的土司们传话:“朝廷已知内中情况,特地派本官来安抚,只要诚心归顺者,既往不咎,朝廷也可保证,同类情形,以后定不会再出现!”
  并示意传话之人,将他不止是安抚使,更是东宫太子妃娘舅的身份一并传与土司们知道,好叫他们信服他的话。
  苗夷十三部的土司们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本想着反与不反都是死路一条,这才趁瓦剌犯边,大邺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反了的,却忘记大邺天朝上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对付他们依然易如反掌了,这不大邺还没派大军来围剿平乱呢,单靠当地的府军和卫所的将士,已与他们形成僵持之势,可大邺富庶,他们贫困,哪里与大邺僵持得起?
  这些个土司们,原待自己部下的子民们便谈不上好,尤其对付奴隶们,那手段酷烈得腾骥卫用刑的好手见了都未必不胆寒,所恼的不过是朝廷盘剥得太狠,他们自己手上剩不下几个,所争的不过只是一口气罢了。
  眼见争不来这口气了,便都暗自后悔了,真惹得朝廷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灭了,别说更多的好处,眼前的好处都将保不住,甚至阖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保,横竖挨饿受冻的不是自家,娶不上媳妇的也不是自家儿子,管那么多作甚呢?
  是以听得平大老爷让人传的话,都是大喜过望,及至听得平大老爷还是东宫太子妃的嫡亲娘舅,再想着皇上年时已高,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就越发动心了。
  到得谈判之日,平大老爷一身官服,轻车简从,与土司们个个儿侍卫环绕行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让土司们越发看到了朝廷的诚意,之后再谈判起来,自然就越发容易了,几乎平大老爷提出的要求,他们都答应了。
  相应的,平大老爷也答应了他们不少要求,这却是临行前便讨得了皇上和内阁底线的,如今平大老爷也算是能全权做主。
  到最后,平大老爷才提出了让土司们的子侄随自己进京入太学,理由却是苗夷会汉话的本就少,能读能写的就更是凤毛麟角,这才会有了此番之乱,本来苗夷众土司也算得是朝廷命官,既是朝廷命官,那便有上折子直达天听的权利,若一早他们就能将自己的委屈和艰难上达天听,朝廷又岂能有不闻不问的?
  众土司虽在这么多日的谈判过程中,越发敬服信服平大老爷了,倒还不至于彻底昏了头,什么都答应他,这样的事也实在不能答应,谁不知道让自家的子侄进京入学,只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却是让自家的子侄进京为质,以掣肘他们这些做父兄的?
  其中有两三个土司子嗣单薄的,就越发不能接受这个要求了,遂只推说要回去商议,暂时给不了平大老爷准话。
  平大老爷却也不急,含笑送走了众土司,回去后便叫了底下的人带着从盛京带来的各色新鲜玩器吃食,四下游说众土司子弟去,也不消夸大其词,只消如实描绘一番盛京的繁荣复盛,也够众土司子弟心动了,本来年轻人就爱好新鲜事物么,何况听起来附近最大的城池也及不上盛京的百中之一,越发觉得自己犹如井底之蛙,定要去见识一番方不枉此生。
  待回去后,便与各自的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撒之以泼来,从来做父母的与子女意见相左时,能争过儿女的又有几个?只得含气忍忧的答应了。
  “……此番臣一共带回了二十七名土司子弟,连上他们各自的从人,也有百余人之众,因臣是快马加鞭赶回盛京的,便未带他们先行,但想来至多半月的功夫,他们也就该抵达盛京了,恳请皇上示下,是先安置在四夷馆,还是直接安排进太学和国子监?他们中半数以上的人官话都说得不甚利索,依臣拙见,怕是得先在四夷馆内统一习学一番才是。”平大老爷一气说完,再次征求起皇上的意见来。
  皇上事先便自平大老爷送回京的奏折上,知道了此事,对平大老爷也因此越发的满意,这些土司子弟见识了盛京的繁华,知道了只有抱紧了大邺这棵大树,自家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以后又怎么会轻易再生反心?便是他们的父兄有此心,他们也定要先劝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的父兄真又生了反心,有他们为质,多少也会掂量几分,受到几分掣肘,所以此举实在高瞻远瞩妙不可言……闻言笑道:“爱卿最了解那些土司子弟的情况,那便依爱卿说的,先将他们安置到四夷馆,统一习学一阵子的官话后,再安排他们进太学和国子监罢,总不能叫他们与博士和同窗们全靠肢体语言交流,彼此比划来比划去的,到头来依然不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罢?”
  皇上心情好,竟难得在众臣工亲贵面前开起了玩笑。
  说得大家少不得凑趣笑了一回,平大老爷才又皱眉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苗夷十三部最大的一部台江部,其他十二部虽有不服其的,却泰半都隐以其为首,这台江部的土司只得一独子,此番倒是也随臣等一道入京了,却有一个请求,希望朝廷能下降公主,再不然,能出降一位郡主也是好的……臣想着兹事体大,远非臣能做主的,是以只答应了他们,回京后会即刻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如今还请皇上示下。”
  苗夷区区一小部,竟也敢奢望公主郡主下降,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么!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义愤填膺之余,与平大老爷关系好亲东宫的人自然少不得为平大老爷担心,果真出降了公主,他此番哪还有功劳,功劳都是公主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好吗?那他此行劳命伤财又还有什么意义,一开始便下降公主,不就直接解决问题了!
  巴不得东宫不好的人则暗暗笑开了花儿,本以为平修之此番立了这样的大功,就算他立刻就要丁忧,东宫的声望也势必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没想到他立的大功却在建立在公主出降基础上的,当初鞑靼的妮娜公主想做太子殿下的侧妃时,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家国安危,竟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了不成?’
  如今提出这件事的轮到太子殿下的妻舅了,看他又有何话说!
  片刻,还是荣亲王先笑道:“说来朝廷为安属国友邦,下降公主郡主也是常事,只消于宗室里择一适龄女孩儿,酌情封为公主郡主,侯吉日出降了便是,如今苗夷想求娶公主郡主,对方又是苗夷最大部落土司的独子,必乃青年才俊,不然平大人也不敢拿到皇兄跟前儿说了,可见他们的一片诚心,要臣弟说,倒是于朝廷,与苗夷,于那被挑中的女孩儿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呢!”
  才打破了满殿的沉默,白阁老与吴阁老便也笑着附和道:“荣亲王若言甚是,此事实乃皆大欢喜的好事。”
  柯阁老随即亦笑道:“此事既大有可为之处,也未为不可,只是一点,太子殿下曾说过家国安危,乃是我们男人的事,不能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这话臣是深以为然的……不过如今乃非常时期,破一次例也算情有可原,那便择一偏远宗室之女封为郡主出降罢,于那位未来的郡主来说,也算是有了好归宿,终身有靠。”
  说话间,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承川,摆明了就是在挤兑宇文承川,不然也不会有意把他的话旧话重提,还有意点出要择一偏远宗室之女封为郡主了,这样的“好归宿”,但凡在皇上跟前儿和宗室间有几分体面的宗室,或是真正疼爱女儿的宗室,谁会愿意的?也就只偏远的宗室既无权又无钱,只能任人宰割了。
  宇文承川被柯阁老这样看着,不由攥紧了拳头,正要开口,不想平大老爷已先道:“合江部的土司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求,至于皇上答应不答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既已是大邺的子民,他更是朝廷命官了,自然是皇上怎么说,他便怎么听,断不敢有半句二话的。倒是还有一件事,臣必得先回了皇上才能心安。”
  顿了顿,看了眼柯阁老,继续道:“此番西南之乱,盖因当地官员盘剥太重无法无天,臣抵达西南之初,便先以皇上的尚方宝剑,斩了几个首犯以平民愤,但其中一位首犯,官至知州的,却嚷嚷说自己京中有人,臣打狗也须看主人,不能杀他。臣听得这话有异,遂令人将其押下,事后单独审问了他,当然也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方知他所谓的‘京中有人’,确有其事,这是他的供词,上面还画了押盖了手印的,请皇上预览。”
  一面说,一面自袖里掏出一份叠成方胜的供词,恭敬的弯下腰举过了头顶。
  何福海见状,便忙上前接过,呈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打开一看,不过才看了前面几行,已是黑了脸,及至看完了整份供词,就不止是黑脸,更是怒不可遏了,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便将供词往柯阁老脸上砸去,嘴里还冷笑着:“好一个忠君爱国的首辅大人,好一个为国为民的首辅大人,可真是我大邺的肱骨之臣哪!”
  唬得柯阁老忙就地跪了下去:“臣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请皇上息怒。”
  皇上冷笑道:“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你既还要装糊涂,就先看一看这份供词,等看过之后,朕看你还要怎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