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完全没有去躲避的意思。
如果裴如昼没有离开昼兰关那里的话
他一定会无忧无虑,他一定现在还在。
戚白里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当年凤城华章宫里面发生的一切,对裴如昼来说,就像是一场劫难。
亦或者说,裴如昼的命运,从离开昼兰关的那一刻开始,就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急驰而去。
坐在窗边的人默默地握紧了拳戚白里这些年一直认为,认识裴如昼是自己这一辈子最最幸运的事情,也是他这一生最有意义的事。
但是他这一刻,他突然不这么觉得了。
他宁愿时间退回当年,裴如昼不要去凤城,他宁愿他们两个从不相识。
那也好过现在
戚白里在来的路上,将驼铃挂在了马车里。
借着这一阵冷风,那一枚驼铃也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戚白里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驼铃的声音,好像也变得清脆了一些,欢快了几分。
难不成这驼铃,也因为回到昼兰关而欢欣?
戚白里怀念裴如昼,但是最近这些年,却几乎从未在人前提起过裴如昼,更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但是这一刻顺着冷风与驼铃,戚白里还是忍不住叫出了那个名字。
如昼
裴如昼此时在这里吗?
他是不是在去往昼兰关的路上等待着自己,甚至于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驼铃来提醒?
戚白里甚至于此时默默期待,裴如昼会不会答复自己?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回答他的依旧是这一片寂静的雪原。
*
经历了好一番的长途跋涉,戚白里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在此之前,负责镇守昼兰关的那个将领,早已经得到了通知。知道戚白里要来的他,准备好了迎接的工作。
不过戚白里却并没有买账。
他来的时候很低调,还不等车队过来,戚白里便首先骑着快马,换了一身便装,向着目的地而去。
他来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与这一路上风雪弥漫的景象完全不同,昼兰关这里的天气好的吓人。
此时西边那一轮红日,正在缓缓下沉,只差一点就要陷落于地面了。
天边的云彩也被剩余的光染成了紫红色的。
随之,地上的沙也有了金红金红的色彩,好像是有人将金粉打翻在了画卷之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张扬,就像是从前的裴如昼一样
哪怕戚白里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几次,可是现在,看到眼前这艳丽的一幕,他竟然也也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再一次喜欢上了昼兰关。
戚白里在昼兰关城门外面停了好久好久,等到日落结束,天变成了紫蓝色的时候,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慢慢骑马向着城内走去。
在进入昼兰关城门的那一刻,戚白里又忍不住仰头向那大大的几个字看了一眼。
最后一缕光将玄色的门匾照亮,戚白里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裴如昼守护的地方。
今日戚白里本来只是想随意看看,然而叫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是和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凤城不一样,昼兰关变化很大,与他记忆里那破败、萧条的样子完全不同。
戚白里看到,此时夕阳已经落山,街边的坊市全部亮起了灯,街头游人如织。
想一想便明白当初戚白里来这里的时候,西域与大易的关系几乎是这百年来最差的时间,双方刚才打过一仗。两边的商业往来也算是断了。
只要能够离开这里的人,都想办法向终中原而去。
可是如今西域已经被完全打通,昼兰关重新拿回了它商业重镇的名号。
戚白里在进门的那一刻便翻身下马,他牵着这匹黑色的骏马,向着长街的另外一边漫无目地走去。
而身边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有人讲的是戚白里能听懂的大易官话,而更多的人讲的却是戚白里听不懂的西语语言。
作为一个皇帝,在自己的领土上听到听不懂的语言,他理应觉得愤怒或者感到意外才对。
但是现在,戚白里那早已经沉寂多年的心,竟然缓缓的雀跃了起来。
他忍不住开始想当初裴如昼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声音吧?
他会在这个长街上听到异族的语言,然后吃着从大漠的另外一边来的美味。
裴如昼就是在这样的昼兰关长大的。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像他那样的人。
说来当年裴如昼在凤城的时候,就经常将昼兰关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他有事没事都要提一下,告诉别人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并且还会邀请人未来去昼兰关找他玩。
裴如昼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的家乡。
但是那个时候听到裴如昼的话,众人嘴上虽然说着好,脸上表现的惊喜,但是真心想要来这里看看的,究竟又有几个人呢?
戚白里来昼兰关之前,特意带上了一顶黑色的帷帽。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打扮很是怪异,若是在凤城的话,众人一定会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会远远的躲开他。
但是昼兰关不一样。
这里没有一个人多看戚白里一眼,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戚白里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放松过。
他就这样牵着马,安安静静地走在长街之上。
戚白里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周遭,他与这喧闹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像是天生属于这里。
戚白里突然后悔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来这里看一看。
此时的昼兰关,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戚白里一边往前走,一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将方向交给了手边的骏马,而那马也不负主人的期望,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
听着周围陌生的语言,感受着这干燥的空气。戚白里竟然觉得,时间倒回了当年,倒回了当年裴如昼还在的时候。
他闭着眼睛,悄悄地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裴如昼的名字。
而那马只是漫无目的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戚白里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他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向着长街看去。
而正在这个时候,将军府三个大字出现在了戚白里的眼前。
这三个字是由低调、规整的正楷写成,门匾一点都不大。甚至原本上了朱漆的地方,也早已脱落,露出了一片乌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扇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门。
但是门上的三个字,却像是烙铁一样,瞬间烫在了戚白里的心间。
此时的昼兰关当然有新的将军,甚至戚白里还记得这些年里,昼兰关已经换了不少将领了。
然而就像凤城的那个镇西大将军府一样,昼兰关这一座将军府,也有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殊明郡主大概也是怕触景生情吧,她回来之后并没有住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在城郊给自己另辟了一座宅院。
这座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这样突然空了下来。
戚白里虽然没有下旨叫人不再来这里居住,但是人们还是非常默契地将这个地方保留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当年。
停留在了裴如昼在的时候。
说来自从那一次忍不住进了镇西大将军府内后,戚白里隔三差五的就要到房子里面去看看。
久而久之,他也算是习惯了。
可是今日,走到了这里戚白里却是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那一扇玄色的门,矗立在这里久久不动。
直到长街另一边走来一个年轻人。
来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风卷起他脑后的马尾,看上去很是潇洒。那年轻人浑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接着向站在门口的戚白里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失远迎。
直到听见这声音,一直看着门戚白里终于抬头向来人看去。
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与裴如昼有着四五份相似的脸。
戚白里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裴如昼的弟弟裴郁风。
在戚白里的印象之中,裴郁风还是一个小孩模样。
而今天再见裴郁风的时候,对方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甚至裴郁风看上去比,当年的裴如昼还要年长一些。
见状,戚白里不由得顿了一下,时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他忍不住比较裴郁风的五官虽然与裴如昼有四五分相像,但是两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可能是与裴如昼太过相熟,戚白里反而说不清楚这区别究竟在哪里。
他只是再一次想起了裴如昼而已。
却说裴郁风的性格,好像和当年也没什么区别,他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大易的皇帝。
见戚白里没有给自己回话,裴郁风也浑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同时跟着戚白里的目光,一起看了一眼眼前的门匾。
接着裴郁风又说:陛下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我自然也要代母亲,邀请您到家里面看看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郁风就向前走去,并轻轻地推开了自己家的家门。
与对此感到陌生的戚白里不同的是,裴郁风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而最近这些年,他虽然不住在眼前的将军府里,但隔三差五的还要过来看一下。时不时地收拾一下院子裴郁风并不放心别人打扫这里。
裴如昼要是在的话,他都想不到的是最近这些年,将军府里自己和父母当年生活的小院,全部都是裴郁风亲自收拾的。
且不说打扫卫生这一件小事,此时戚白里竟然不敢进门。
可是还没有等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走在前面的裴郁风,已经推开大门,并且将边上门口处的位置给对方让了开来。
戚白里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向着眼前的庭院投去。
裴郁风一个人精力有限,他并没能收拾整座将军府。
比如说,入门的这一块地方,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扫过了。
虽然这条路裴郁风每一次回家的时候都要走,但是时间久了,地上还是堆了一层薄沙,走一步就要印一个脚印。
看到眼前的场景,裴郁风忍不住解释了一下: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打扫的。昼兰关附近有沙漠,只要有风吹便有沙子,时间久了就堆在了地上。
听到裴郁风的话,戚白里点了点头。
他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着庭院之中而去。
就在这一刻,裴如昼的声音好像也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戚白里记得,方才裴郁风说的的那一番话,裴如昼好像也给自己说过。
他对自己说:昼兰关这个地方被沙漠环绕,地上常常铺一层金色的薄沙,到了晚上月光一照,沙子就会发出蓝色的光亮。
那一刻,比雪地还要美。
同样的一件事情,裴如昼和裴郁风的说法却完全不一样。
裴如昼总是那么的爱昼兰关。
而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原本漠视一切的戚白里,也已经像裴如昼一样爱上了昼兰关。更重要的是爱上这个世界。
戚白里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但可惜的是,无论他再怎么小心,脚印还是印在了地上。
戚白里忍不住皱眉。
曾经裴如昼觉得,自己的弟弟裴郁风是个没大没小的熊孩子,但无论如何裴郁风现在已经长大了。
看到了皇帝戚白里在这里皱眉头,裴郁风还是紧张了一下。
他虽然不在意什么皇帝,更不在于什么凤城。但些却都是哥哥以前非常在意的事物,对方临走之前更是托付自己,一定要与戚白里搞好关系。
担心自己是不是将这件事情搞砸了,裴郁风还是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陛下?
停顿一下,裴郁风又对他补充:如果您介意的话,我让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再将您请过来?
不了。这一次戚白里回答的很快。
他终于不再停顿的向前走去。
甚至于此时,戚白里还专门挑那沙子堆砌的比较厚的地方走,将自己的脚印印在了大将军府的小院之中。
诶裴郁风完全搞不懂戚白里要做什么。看到对方的动作之后,裴郁风下意识张口想要拦住戚白里,但是一息之后,意识到对方现在的身份,裴郁风便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咽回了嗓子里。
算了算了,皇帝要做什么,哪里是自己能够管得了的?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哥哥裴如昼才能够读懂他吧?
裴郁风想到了裴如昼,戚白里更是这样。
裴如昼的的确确与裴郁风不同,他是这一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人。
戚白里忍不住去想,要是裴如昼现在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阻止自己走沙子。
甚至还会与自己一起,将脚印印在这里。
于是这一天,凤城华章宫里不苟言笑的皇帝,做出了一件与自己身份非常不相符合的事情。
他刻意踩着沙子,将自己的足迹清清楚楚印在了大将军府里。
戚白里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裴如昼的家里。
连廊小桥,还有仿造的山水。
凭心而论,这一座位于昼兰关的大将军府虽然面积一点也不小,但是这里面的装潢摆设,与凤城的府邸相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其中很多景,在看惯了奢华的戚白里心中都有一些劣质。但是他却无比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是裴如昼生活的最久的地方。
裴郁风虽然隔三差五的就要回家一趟,但是他每次都直奔目的地,也就是家人们生活的小院而去。
他方才猜,戚白里应该也是想去看看裴如昼曾经生活的地方。
但是对方是一国之君,裴郁风总归不能打断戚白里的步伐,告诉对方小院在另外一个方向吧。于是裴郁风便一直沉默着,一边跟在戚白里的背后跟着他一起将这一座园子转了一圈。
和凤城不一样。
昼兰关这边很少下雨,植物的生长速度也比较的慢。因此,虽然将军府里面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但是亭台楼阁之类的荒废程度,却远远比不上皇都里。
要是忽略地上厚厚的沙子,还有色彩不同往昔的楼阁,乍一眼看去,还真的和从前差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