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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萱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上前就要拦。
  不过她那点力气能拦得住谁?苏毓推开她就跨出了客房。
  正巧徐宴也觉得不该久留,牵着徐乘风从走廊一头过来。
  朱红的栏杆里,他身姿挺拔如松,行动间朗朗如竹下风。远远的,苏毓都能清晰地瞧见他缓缓眨动根根分明的眼睫和漂亮的唇珠。本来还犹豫不决的苏毓脾气上来了。合着谁都敢来踩她一脚是吧?行!从此刻起,徐宴这个人她占定了!
  “宴哥儿,我想过了。”苏毓快步走过去,“过完年,我便随你一道去金陵。”
  徐宴脚步顿住,清凌凌的目光穿过苏毓瞥了一眼她身后脸色不大好看的陈萱。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如星辰的眼眸幽幽。立在原地,等着苏毓走过来:“嗯。”
  第十四章
  幸运的是,被人袭击时十五两银子塞裤子内口袋了。包袱虽然被抢,但好在抄书的辛苦钱还在。苏毓走到徐宴跟前就直言自己已经好许多了,不必再外人家中过夜,这便回村里去。
  徐宴瞥了一眼快步走来在一家三口的三步外站定的陈家姑娘,眉头及不可见地皱了皱。身为有妇之夫的外男,徐宴也不好开口与未出阁的姑娘寒暄,只远远地颔了颔首便低头看向苏毓:“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有便要尽早说,请大夫看了,一并抓药。”
  陈萱见徐宴的态度如此冷淡,却轻言细语地关心那个丑妇人,心里不由又开始泛酸。
  但她自诩官家的姑娘,是贵人,在外人面前姿态端得高。尤其在徐宴的跟前,十分注重自己的仪态时时展露官家女眷的温婉大方,生怕自己流露出一丁点儿市井之态惹来徐宴的轻视。这会儿发觉自己精心打扮没得到徐宴的赞赏,心里头酸涩得要命,却还是撑着笑脸上前搭话:“徐家嫂子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若是不介意,今儿在我府中歇一宿,明儿再回也是可行的。”
  “不了,”苏毓本想拒绝,徐宴先开了口拒绝了,“内子既已无恙,我们一家便就此告辞。今日多谢陈姑娘施以援手,徐宴感念在心。”
  陈萱还想挽留,但见徐宴去意已决,只能作罢:“那不若用过午膳再走?”
  “不了,”苏毓这回先开口,“我们这就回了。”
  陈萱挽留不住,徐宴租了一辆牛车,一家三口当日下午便回了王家庄。
  将人安置在炕上,徐宴难得还烧了炕。难为他一个生火能折腾大半时辰的人一次性将火生起来。安置好苏毓,他特地将徐乘风叫过来,让他呆在卧室:“娘受了伤,你今儿下午就在屋里候着。爹去镇上一趟,你在家看着你娘,若娘有哪里不便的你帮着做听见没有?”
  徐乘风素来不乐意跟着苏毓,这回难得没有吵闹,睁着大眼睛蔫蔫地点了头。
  苏毓不插手徐宴教子,问了一句:“你自己去镇上采买?”
  徐宴鸦羽似的眼睫低垂,半遮着眼眸,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屋中瞧着格外幽沉阴翳。徐宴走上前,替苏毓抚了抚背后的靠枕,淡淡地点了头。
  刚要说什么,见小孩儿巴巴看着,他于是打发徐乘风去灶房瞧一眼药罐可煎好了,这才转过头来。
  人立在炕边上,看着苏毓道:“你还想要买什么,且说于我听,我一并带回来。”
  既然决定随徐宴去金陵,年货就不仅仅是年货,少不得准备些上路的干粮。苏毓沉吟了下,道:“买些肉和鸭蛋,豆子回来吧。盐也多些,来年一家人去金陵,我正好制些酱。”
  说着,苏毓张口报了好些香辛料的名字。
  这个朝代的东西混乱得很,虽然吃得少,但苏毓想用的香辛料都是有的。前几日做的猪大肠,苏毓就买过。只是苦于手头紧,没买多。抬头见徐宴干巴巴地听着,苏毓眉头就皱起来:“你不用拿笔记下来吗?省得一会儿买的时候你漏了。”
  “不必,”徐宴笔直地立在炕边,窗外的光投射到他背部,影子笼罩着大半的炕,将苏毓整个儿笼在了他的阴影里。明明看着清瘦,却不成想靠近了会这般高大。他闻言十分淡然地拒绝了提议,“你说我记得。”
  苏毓:“……”忘了这厮过目不忘来着。
  “还有吗?”
  “若是方便,多买些米面。小米,黍米,苞米都可。”蒸窝窝头省事儿。
  徐宴点点头,去灶房将煎好的药端进来,人就去了镇上。
  父亲走后,徐乘风真的端了个小马扎跟个门神似的坐在了苏毓的炕前。
  他人小,坐下来两手托腮,小小的一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毓,苏毓:“……干什么?”
  “你喝药。”老实说,苏毓一头血地倒在地上差点没把小屁孩儿吓个半死。那时候,他抓着父亲的袖子就一个劲儿地哭嚎,他是真的以为苏毓会死掉。
  苏毓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儿的药碗,嫌弃地撇开:“等会儿。”
  “你快喝!”徐乘风想到父亲临走的时候嘱咐他一定看着苏毓喝药,顿时就气站起来。他两手叉腰,脾气又不好了,“爹叫你喝你还不喝!信不信我告诉爹你不听话!”
  苏毓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小屁孩儿气炸了,调过来就一直抠苏毓的眼睛:“你得喝!爹说你要喝完!你睁眼睛!”
  苏毓被他烦得没办法,黑着脸坐起来,端起碗一口将药干了。
  徐乘风当真听他爹的话,仰着脑袋就在一旁盯着,当真是一眨都不眨的。见她苦得脸全皱成一团,小屁孩儿嘟嘟囔囔的小红嘴儿就翘起来。
  从苏毓手中接过空碗,他哒哒哒地跑出去。
  过了会儿,又翘着嘴跑进来,一脸凶巴巴地给从自己的兜兜里掏出一颗松子糖,丢给苏毓:“只给你一颗!”
  “……”天上下红雨了,这小屁娃子居然给她糖吃?苏毓惊了。
  徐乘风给了糖也舍不得,见苏毓不仅没吃,还一脸怀疑地看他。顿时又炸毛了。他攥着两小拳头,上蹿下跳的叫唤:“我就两颗糖!给你一颗你还不高兴!不想吃就还给我!”
  说着,伸手要抢。
  苏毓笑了一声,往嘴里一丢,嚼了。
  徐乘风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给我吃就给我吃,做什么小气样儿!”苏毓本来对这孩子的态度是无视,但既然决定占了徐宴妻室这个坑,这屁娃子就不教不行了。虽然从血缘关系上,这孩子是她亲生,但苏毓一时间还是很难融入到母亲的角色中,“去给我倒碗水来,嘴里涩得厉害。”
  徐乘风斜眼瞅了苏毓一会儿,想着父亲交代的话,迈着小短腿去了。
  一碗水端过来能洒半碗。但有水喝就不错了。苏毓也没挑剔,接连喝了两碗,嘱咐了句徐乘风别瞎跑就闭眼睡下了。流了不少血,是真的有些伤到了。这会儿闭上眼睛,身下的炕烧得暖和,没一会儿就睡着。
  徐乘风坐在小马扎上,坐了会儿觉得冻脚疼。抬头看了看到他胸口的炕,稚嫩的小脸上闪过剧烈的挣扎。最后还是踢了鞋子,爬上炕。
  徐宴是天黑了以后才回的,回到家,家里四处黑洞洞的。
  想着苏毓可能睡着了,他将采买的东西一一搬进屋才转头进了卧房。掌了灯,举着灯火缓缓走到炕前,母子俩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
  徐宴一愣,心里蓦然涌出了一些怪异的感受,但总的来说并不抗拒。
  不知不觉立在炕前看了许久,直到灯芯噼啪一声轻响,他才回神。其实外人常说乘风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徐宴自己也这样觉得。但此时看母子俩的睡颜,徐宴惊觉徐乘风其实也像母亲。轮廓和眉眼,至少三分像苏毓。
  轻笑了一声,徐宴也没叫醒徐乘风,举着灯便又静静出去了。
  徐家静悄悄的,徐宴端坐在书桌前心却静不下来。毓丫在镇上被人袭击差点就横尸街头一事,徐宴作为丈夫,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一口气。下午他又去了镇上一趟,除了采买年货以外,重点是去了一趟镇长家。
  双门镇是个小地方,要找人也容易。苏毓遇袭之事,他自然得去搞清楚缘由。
  他是不相信镇长所说的地痞流氓见财起意,当街行凶的话的。徐宴冷笑,光天化日之下,那样一棍子敲下来就为了几件绣品,未免太荒谬了!
  毓丫穿得那身衣裳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不说破烂,但远不及来喊他救命那姑娘的光鲜。就那副打扮,又其貌不扬,不被人当成穷酸鬼避着已经是好的,怎么可能会有地痞流氓盯上她?
  再说,再没眼色的地痞流氓,也该知道抢钱选对象吧?西街那边可都是书局,读书人多,家境殷实的更不少。放着那好抢的有钱的不去抢,偏盯着一个衣衫朴素的乡下妇人?这话说出来分明就是在糊弄鬼!
  想到下午苏毓出事之时陈家姑娘出现的那般赶巧和镇长被他几句一问就不耐的态度,徐宴不由冷笑一声。他从不相信意外和巧合,但今日之事,来日再算。
  静坐了会儿,卧房那边传来动静,似乎是母子俩醒了。
  徐宴敛去脸上森冷的笑,一手照着灯火便起身往主卧室那边去。他走得不疾不徐,但耐不住腿长,没一会儿就到了门边。
  里头母子俩都是睡眼朦胧的,正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徐乘风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苏毓的炕上睡这么久,嘴一翘,又不高兴了。
  苏毓其实也懵。但下午沉沉一觉睡过去,她脑子里的昏沉和胸口犯恶心的感觉好了许多。这会儿懒得哄小屁娃子,掀了被子就想下榻。没办法,炕烧火后太热了,睡出了一身汗。
  徐宴正巧这时候进来,苏毓眯着眼看他:“东西买好了?”
  徐宴抬手将煤油灯搁置到桌上,光照着,屋里立即就亮堂起来。苏毓总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仔细看,又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徐乘风这会儿自己穿好了鞋子,张口就喊饿。
  徐宴垂眸看着苏毓。灯光下,已经瘦了许多的苏毓有了几分窈窕的味道。眉眼低垂着,额头印有血迹的布条抱着额头,显得人有股脆弱伶仃之感。徐宴这会儿才注意到她眼睫浓密而卷翘,缓缓眨动时如同蝶翼,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影。
  徐宴叹了口气:“等你伤好些了,料理完家中事务就出发去金陵。”
  第十五章
  冬日里日子过得快,眨眼就一天过去。眼看着一天天往后走,转眼苏毓就在家中躺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里,因为她受伤的是脑袋,动一下就容易晕眩犯恶心,徐宴特地去镇上置办的年货搁在家里也没办法做成吃食。好在家里人少,徐宴父子俩对此没怨言,这半个月苏毓躺得还算顺心。
  隔日便是年三十。家家户户已经将年菜烧起来,见徐家没个动静。村里左邻右舍的表现出了很大的关心,都来打听苏毓的都有好几拨人。听说苏毓是在镇上被人拿棍子敲了脑袋,被徐宴用牛车从镇上拉回来的,如今 起不来身,好几个贼眉鼠眼的妇人硬是要进屋去探望探望。
  等真进了屋,瞧见苏毓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喝药,脸色瞧着比先前黑黄不像人样更白净红润了不少,顿时都有些意兴阑珊。装模作样地宽慰了苏毓两句,撇着嘴就走了。
  苏毓无语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拿了一本书进卧房看的徐宴。那厮一身青布衣衫都挡不住的钟灵毓秀,身姿如松地端坐在窗边,仿佛将这昏暗的屋子都点亮。
  “怎么了?”见苏毓目光古怪,徐宴放下了手中的书。
  苏毓不好说他祸水,这话一说出口跟故意夸他似的。懒得说那等酸话,想着这些日子劳烦徐宴照顾,便决定拿出看见本领做一桌好吃的。
  毕竟是过年,别的小吃可以不必做,年夜饭却是省不了的。
  “你跟乘风去灶房帮我收拾一下灶房的菜。”苏毓披了一件袄子,趿上鞋子下了炕,“明儿就是年三十了。左右要举家去金陵,油盐我也不抠搜了。一会儿我多用些心思,把年夜饭先弄出来。”
  一句话说完,窗边看书的徐宴和不知何时进来的徐乘风眼睛都亮了。
  老实说,吃了小半个月徐宴做得猪食,一家人都饿瘦了一圈。尤其是苏毓,吃着药本来就胃口差,吃食再做的不好,她身上的肉跟着蹭蹭地往下掉。此时别说腰腹瘦了两圈,衣裳穿在身上都空了一圈。此时苏毓披着袄子的模样,又有了姑娘家的纤细。
  这小半月虽躺在榻上,苏毓也没忘她的面膜。脸上的咬肌被她下狠手揉散了,如今脸瞧着小巧又对称。屋里前前后后闷了一个多月,虽没有到白皙的程度,却也算不上黑了。兼之补药就没断,脸色红润,瞧着到成了浅浅的蜜色。
  苏毓伸头在盛水的盆里瞧了一眼,心里稍稍满意了些。可算是不磕碜了!
  一个人聪慧,学什么东西都快。徐宴这一个月来接手灶上的活儿,如今除了饭菜依旧像猪食,烧火摘菜打下手等事儿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了。都说二十七天培养出一个习惯,由苏毓装模作样的骗,父子俩的心目中都有了叫她少碰冷水的意识。
  等苏毓再进灶房,父子俩这会儿都将许多琐碎的活计都收拾妥当了。如今人卷着袖子端坐在灶下。长腿长手的,他神情自如。橘黄的火光照着他那张脸,苏毓却注意到他白皙的手腕上青筋都被火光烤得透明。修长的手指冷热交替此时泛红,看着就忍不住眼热心跳。
  实话实说,徐宴身上有一个品质苏毓是很喜欢的。这个人清高的是原则,却不会将做事分出三六九等。任何事,只要他上手去做,就不会计较那活计会不会辱没他的身份,认真琢磨且从容不迫。
  苏毓自认自己没他那份心胸,所以对徐宴这一点是十分欣赏的。
  徐乘风就蹲在一旁,烤着火,顺便偶尔替父亲第一根柴火。
  既然是过年,徐宴买回来的自然都是好货。苏毓翻看了下洗好了正在沥水的簸箕,上面漂漂亮亮一扇小排。葱姜蒜都切好了。一旁的木盆里还放着约莫两斤多肥瘦相间的五花。苏毓拎在手里打量了下,见东西的品相十分不错,心里稍稍满意了。
  明儿就是除夕,有些菜明儿做来不及,尤其是难烧难软的大肉菜。
  想着今日先将红烧肉和糖醋小排做出来,卤些大肠,顺手再酱个大棒骨。虽说苏毓擅长川菜和卤菜,不代表不会做别的菜。浙菜里的红烧肉,梅菜扣肉,糖醋小排都是她的拿手菜。琢磨着先配香料,苏毓将烧火的徐宴又叫出来替她切肉砍排骨,自己则去翻了香料袋子……
  ……还真是一样不少。徐宴这厮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她说那么碎,他竟然真一样不差的买回来。
  留意到苏毓盯着他后脑勺的古怪目光,拿刀准备将五花肉切大块的徐宴扭头:“又怎么了?”
  肉是徐宴早就焯过水的,其实这会儿已经半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