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这种地方,最是消息灵通,今儿一早刘婆子就听文澜院的小丫鬟说,世子爷交代下去,如今把文澜院里头的账务交给新来的一个叫阿秀的小丫鬟。刘婆子一打听,原来阿秀就是那个和阿月最要好的小丫鬟,果然也是像年画上下来的人一样,漂亮的不像话。所以刘婆子见了她们来吃饭,自然是要殷勤些,没有另外给她们开了小灶再炒一个菜算是好的了,如今瞧见清瑶的跟班还这样颐指气使的说话,哪里会怕,只梗着脖子道:“一勺子下去,有多少肉就吃多少肉,有多少萝卜就吃多少萝卜,想只吃肉不吃萝卜,除非当主子去。”
那小丫鬟闻言,只气急道:“难道她们就是主子了,凭什么她们有肉吃,我们就没有?”那小丫鬟平素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主,这会儿见阿秀跟前也没别人护着,倒是个胆大的,只一伸手,将阿秀她们桌上的那碗肉给翻了一个个儿,碗里的汁水洒的满桌子都是。初一瞧见一块肉滚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掉地上了,只忙不迭用碗一接,见那肉安安稳稳的掉在自己碗里头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一脸高兴的说:“今天的肉特别好吃,掉了可就浪费了,难得年节里头可以天天吃肉。”
那小丫鬟见她们不反抗,初一又是一个傻愣愣的样子,都这样了还只顾着吃,顿时就更加生气了,只扬起了巴掌,对着正在埋头苦吃的初一扇过去。这时候阿秀忽然站起来,瘦小的身躯挡在初一的跟前,伸手抓住了那小丫鬟的手腕。那小丫鬟比阿秀还高了一个头,却被阿秀一下子给拦住了,一时间脸涨得通红的,正想用力打下去,忽然自己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食盒被阿月给抢了过去,往地下砸了下去道:“不给我们吃,那你们也别吃了,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文澜院一等大丫鬟阿秀呢!”
阿秀被阿月的这一番狐假虎威的话给逗笑了,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松开手对跟前那小丫鬟道:“你走吧,都是在世子爷跟前服侍的,何必要弄成这样。”这事情若是还了前世的阿秀,决计是包子到底不会出声的,可这一世有阿月和初一在跟前,她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自己这个多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也确实有点不像话。
谁知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那小丫鬟见阿秀强硬了起来,自己反而弱气了下去,只红着眼睛,一边走一边抹泪道:“我要回去告诉清瑶姐姐,你们合起来欺负人!”
阿秀这会儿子也是无奈了,这世上睁眼说瞎话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再看看阿月砸了的食盒碗筷,好像确实有点过了。况且这时候在这边吃饭的还有不少人,有的人来晚的,没有看清事件全貌的,还真当是她们欺负了那个小丫鬟。
这时候刘婆子走过来,喊了一个帮厨的小丫鬟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又端了一碗菜放到另外的桌上道:“来来来,上这边吃,那边桌上脏了,不干净。”阿秀这会儿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放下了碗筷,小声道:“刘妈妈,麻烦你再给我添一碗菜,方才那小丫鬟菜都没拿就走了,只怕清瑶姐姐要饿肚子了。”
刘婆子心下腹诽道:饿吧饿吧,这几年好的也没少吃了。不过当着阿秀的面,她还是高高兴兴的添了一碗菜,还特意多加里两块肉进去,只一个劲儿道:“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阿秀吃完了晚饭,便让初一提着食盒去给清瑶送饭去了。
这时候那小丫鬟正站在清瑶跟前哭诉呢,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全不提自己怎么挑衅,只说阿月仗着阿秀把她的东西砸了。
清瑶这几日身上正不好,且今儿一早又听清霜说这几日要清点账务。这文澜院的帐在她心里头都存着呢,如今要全部交出去,只怕她还得下点功夫,把这里头的东西好好的清点清点,一想到平常那些她偷偷拿出去典当的东西,如今手上没有现银子赎回来,到时候若是东窗事发了,自己也就完了。清瑶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烦躁道:“这饭不吃也罢了,我也吃不下去。”
谁知才话音刚落,外头初一已经提着食盒,规规矩矩的就站在门口道:“清瑶姐姐,阿秀姐姐让奴婢给您送饭来了。”
清瑶只一股气上涌,对着跟前的那小丫鬟道:“谁要吃她送的饭,出去给我砸了。”
那小丫鬟闻言,便也想给自己出一口气,只一转身走到门外,瞧见初一那小身板站在那边,二话不说走过去在她胸口推了一把。正巧那后头还有一台石阶,初一只往后退了一步,一崴脚摔在了地上,顿时那食盒里的东西砸在地上,叮叮咚咚的响。
这时候萧谨言正巧从外面进来,才跨入门口就听见后罩房那边传来的哭声,初一和阿秀年纪相仿,萧谨言顿时就以为是阿秀受了欺负,只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后罩房去。这时候在房里候着的阿秀也听见声音,忙不迭就挽了帘子出来,和萧谨言在抄手游廊上正巧就遇上了。
萧谨言见不是阿秀在哭,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只转身吩咐清霜道:“你去后头看看怎么了,阿秀跟我回房吧。”
阿秀福了福身子,上前接过清霜手中的灯笼,引着萧谨言往正房里头去。萧谨言才进大厅,清珞上来为他解开大氅,他便转身笑着对阿秀道:“今儿太太那边做了糖蒸酥酪,我推说刚用了晚膳吃不下,想当宵夜吃,一会儿太太会命人送一碗过来,你记得吃。”
阿秀只瞧了眼还在跟前服侍着的清珞,有些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颊,清珞这几日也是看出来了,世子爷对这阿秀当真是不同的,便笑着道:“别看我呀,我又不喜欢吃甜食。”
且说清霜去后面,也没问清原委,清瑶跟那小丫鬟一直对外,初一也不是她们两人的对手。清瑶便只把初一扶了起来,将事情前前后后都问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既她们如此不识好歹,也不用给跟她们客气了。”清霜说着,只把初一扶到了房里,拿跌打药给她揉过了脚踝,这才到前头给萧谨言回话。
不过清霜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最后还是没把实情说出去,只说是后头有小丫鬟摔了一跤,砸了两个花盆。萧谨言见也没什么大事,就没继续追问。清霜从房里出来,阿秀就跟了上来,只问道:“初一没事吧?”
清霜倒是没想到阿秀已经猜到了,只笑着道:“没事。”
阿秀只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可是我闻到清霜姐姐你身上的红花油味道了,初一是不是被人打了?”
清霜这才发现阿秀聪明过人,只笑着道:“不过是不小心崴了脚,没什么大碍,你快进去服侍世子爷吧,听老爷说过几日要考他功课,也不知道他复习的怎么样了。”
阿秀见清霜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只又回到了萧谨言的书房,萧谨言这会儿却是没有心思看书,只拧着眉头想阿秀的那件斗篷,那上面的绣花样子,分明是自己见过的,可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萧谨言只把阿秀喊到了跟前,问道:“阿秀,你的那件斗篷呢?”
阿秀见萧谨言忽然问起这个,也很是疑惑,只回道:“在房里放着了。”
萧谨言只挥挥手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保管着,我可不放心,改日又弄丢了,你拿过来,我替你收着。”
阿秀想起自己差点儿把那斗篷弄丢了,也忍不住红了脸,只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就多谢世子爷了,奴婢这就取过来给世子爷保管着。”阿秀心里头甜蜜蜜的,自己身边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有点意义的,也不过就是这件斗篷了,如今能让世子爷保管着,以后便是不幸分开了,也好让世子爷有个念想。
阿秀越想,便越高兴,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只将那斗篷捧了过来,双手递给了萧谨言。萧谨言打开斗篷上下翻了翻,还是觉得这花纹说不出的熟悉。
第二日一早,依旧是用过了早膳去赵老太太那边请安,赵老太太听说萧谨言想劝说周琰回来住,只笑着摇头道:“小郡王怎么可能回来呢,我都算过了,紫禁城里那位不闭眼,他是决计不会回来的,小郡王年纪轻,傲气着呢,只怕最后还得皇上下一纸诏书,把他召回了,他才肯回来。”
萧谨言哪里想的这么深入,只蹙眉道:“我也只是为他好,昨儿那光景若是我去迟了,只怕他便是有心要傲气,也等不着皇上的诏书,要把小命交代在紫卢寺了。”
赵老太太便忍不住叹了一口,只继续道:“说白了他到底还是皇上的亲侄儿,等有一天皇上想通了,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呢。”
孔氏对于这些事情是一点儿也不懂的,可眼下萧瑾瑜有了身孕,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只开口道:“言哥儿,都说小郡王是天煞孤星,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劝他回来,总要等你大姐姐安然生下了皇长孙再说。”
萧谨言这会儿也是对孔氏无语了,只无奈道:“母亲你有这个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在菩萨跟前多上几柱香呢!”
孔氏闻言,也无话可说,不过她毕竟也是心怀善念的妇道人家,只开口道:“既然他病着,好歹也要好好照应照应,恒王爷怎么说和你父亲也是旧交,一会儿我派个老妈子跟你过去,看看小郡王那边有什么好打点的吧。虽说这个时候是要避嫌的,但这事儿……”孔氏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抬眸看了一眼赵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小郡王如今病着,这事情我们国公府到底要不要管?”
赵老太太只拧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如今他也不过就是个破落皇族,太后娘娘若真的要赶尽杀绝,那也忒伤阴德了,言哥儿,一会儿你去看看他,先让他把病养好了再说,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呢,何必呢!”
萧谨言得了赵老太太的首肯,顿时心情大好,只亲领着几个人,将一些常用的东西打包装车,又回文澜院换了衣裳,打算带上阿秀再去紫卢寺瞧瞧周显。阿秀知道萧谨言又要出去,只把初一也喊上了,嘱咐她跟着自己,可怜小丫鬟昨儿扭了脚,走路还一拖一拖的呢。阿秀见了,又不忍心让她去,可那小丫鬟知道他们要出门,便死也不肯走了。
萧谨言瞧见阿秀还带着一个跟屁虫,也忍不住问道:“你带着她做什么呢?”
阿秀只朝着萧谨言福了福身子,小声道:“奴婢昨儿见小郡王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端茶倒水都没有个人,这如何是好,外头现买的丫鬟也不知道靠不靠谱,不如先让初一去几日,等小王爷的病好了,再让初一回来就好了。”
萧谨言便蹙了蹙眉道:“我让她来是服侍你的。”
“奴婢本来就是下人,哪里还要人服侍,小王爷才需要人服侍呢!”阿秀纯净的脸上带着天真温暖的笑,可世子爷听在二中,总觉得酸溜溜的,不过昨儿阿秀也说了,因为小王爷是世子爷看重的人,所以她才会对他好,果然拿这句话安慰自己,心里头会微微好受一些。
萧谨言便点了点头道:“行吧,那就让她先过去几日吧。”
一时间清霜过来回话,说是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萧谨言便领着阿秀上了马车,让搬东西的婆子带着初一往后面车上去。马车才出了城门,往紫卢寺那边走,萧谨言就听见外头还有其他马车的声音。萧谨言挽起帘子瞧了一眼,见赵暖阳正驾着一辆马车从他们身侧走过,萧谨言向他打了一个招呼,两辆马车并辔而行。
这时候忽然马车后面的帘子一掀,赵暖玉从车窗里头透出头来,笑着道:“言表哥,你也挺早的吗?”
“我看你也不迟。”萧谨言瞧见赵暖玉今天没有穿一身大红的衣服,而是穿着雪青色的遍地金折枝缠花氅衣,外头镶这一圈白狐狸毛,一双杏眼顾盼神飞的,倒是别有一番明艳动人。只不过向来跟男孩子一样的赵暖玉忽然间这样一番打扮,倒是让萧谨言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萧谨言上下扫了一眼赵暖玉这身打扮,赵暖玉也发现了不对劲,只将帘子一下,隔着窗帘道:“我哥说我如今大了,不能在那样不懂规矩,让我以后收敛着点。”
萧谨言只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只点头道:“你哥说的很对,玉表妹这个样子,当真是国色天香,明艳不可方物。”
赵暖玉只觉得脸上忽然间火辣辣的,还想再辩解两句,只听那边萧谨言继续道:“相信小郡王见了,也会忍不住觉得眼前一亮的。”
这下赵暖玉的脸就更红了,扯了帘子才想探出头说话,又想起如今这脸要是给萧谨言看见了,只怕他越发会取笑自己,索性敲了敲马车门,对前头赶车的赵暖玉道:“大哥,你这赶车的技术,连国公府的小厮都不如了。”
昨夜的雪并没有下得太大,路上都没积起雪来,倒是明镜院的院子里头,几株白梅开的正好,上头一团团的白雪落在梅花枝上,分不清哪些是梅花,那些是雪花。周显披着外衣站在窗口,看着有些萧瑟的雪景,转身的时候就瞧见陆妈妈正站在他的身后,瞧他一时失神,便也没有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