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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很想跟他当面讲出来,当面解释,这样用短信背地里传输,还在他的女友身畔,真是快接近耻辱的偷情。
  但我终究还是选择了无声地传递,一手揉着眼皮,一手按下发送键。
  江医生并没有开静音,他的短信提示音也是很普通的默认。
  “江承淮你手机响了。”我听见了右侧的蓝大衣在提醒他。
  “哦。”余光一角,江医生摘下眼镜,从大衣兜里取出了手机,还是那部诺基亚925,不过外面已经没穿真空袋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阅完短信后有片刻的怔然,很短,仅在须臾间。
  真是不常玩手机的“老年人”,江医生敲字方式的手指都很慢条斯理,白色空档里,由他打出的黑色范围很小,它们也很快来到了我手机上。
  “没事”
  两个字,言简意赅,都不带标点。
  他回完短信后就把手机收回原处,动作是一个暗号,在说“可以结束通信了”。
  ##
  此后,长达一个小时,我都看不进去一点电影里的内容,可爱的男主出场了,他叫克斯托夫还是科托斯夫来着?逗比雪人出场了,卖萌卖得全场的大人小人都在笑,还有从头到脚二哈兼蠢驴一样的麋鹿,都不能吸引到我半分注意力。
  “好难过啊,康乔,我受不了了,”我再一次打开微信:“太难过了,太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坐针毡,隐形大姨妈降临,给我一根竹竿和一个支点,我能掀翻整个电影院。”
  康乔乔:你又咋了?电影这么好看!还戴着男神的眼镜!”
  吴含含:我好喜欢江医生啊tat,过年这段时间,我以为都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抛诸脑后了,结果今天看见他,发现自己还是好喜欢他,怎么办啊,要崩溃了。
  康乔乔:你就不能向前看向好的方面吗?江医生32,你23,等你如狼似虎了他都快精尽人亡了,乖,别闹,会有更合适你的人出现的啊,那人一定喜欢你,而且还不像江医生这么绝,你也不用在感情上吃亏。
  康乔的劝慰几乎在一瞬间给我打上绝望的阴影,我打字的手近乎飞起来:
  吴含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跟只是适合但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就不亏了么?如果就放着青春在在这里白白流,难道就不亏了么?如果碰到喜欢的人还没做什么就轻言放弃放任着感情去自生自灭,就真的对得起自己么???
  康乔可能被我的长篇累牍给慑到了,很久没有回我,过了一会,才说:那你想怎么样?你没看见他身边坐着别的女人吗?眼睛长肚脐眼里了还是脸上长了俩肚脐?
  吴含含:我要去问他,那个女的是谁
  康乔乔:神经病啊!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人家那女人是谁,你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你,纠缠不清的,就不能头发甩甩大步走开留下一个了无牵挂的利落背影?
  做不到,做不到,我掐掉微信界面,很有目的地奔向短信程序:
  “江医生,那个跟你一起来看电影的蓝衣服美女是你女朋友吗?”
  发送。
  我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直到短信框里的固定气泡在提醒我,真的发送成功了,真的传递出去了。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第二个短信铃音随之响起,分贝很弱,完全能够被电影里热烈的欢呼声给遮盖个透,但它在我专注的倾听之中,却异常明亮。
  江医生也注意到了,他看着屏幕,手放进口袋。我偷偷瞄着他,紧张到好像他拉住来的东西不是手机,而是我的杀人作案工具,上头有我贪婪的心思制造出斑斑劣迹。
  他按开了屏幕,我也来不及毁尸灭口了,当然,我也一点都不想。
  他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但他当即又把屏幕按灭了,我心算了一番这中间的时差,肯定足够他阅完一整条信息。
  这一次,江医生没有把手机抄回大衣口袋,只是一只手执着它,依靠在腿面翻转。他的眼睛还在看着荧幕,利落干脆的侧脸线条边,折射出与电影画面一致温柔的橘黄色。
  只是这段橘光很快暗下去,迷离成黑暗。因为在动画片里,黑化的汉斯王子没有亲吻公主,而是解开了手套,解放了自己深藏已久的阴谋和*,掐断一切温暖的源头,烛火,壁炉。头发染上白雪和诅咒的安娜公主,正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汉斯宣布是女王杀死了公主,愚昧的大臣们都在怂动他统治阿伦戴尔。
  下农出身的男主角在麋鹿的无理取闹里,总算浪子回头金不换,要去拯救奄奄一息的公主了。
  影片剧情峰回路转,但是为什么,江医生还没有回我信息?他在思考什么?他在迟疑什么?不是or是,做个选择就这么难?
  我不敢再去打量他,很怕他再一次做出收起手机的架势。
  电影画面还在闪动,会动的雪宝偷偷打开了宫殿的门,它心疼地看了眼快死掉的公主,立刻小跑到壁炉边,生上了火。
  后排有不理解的小朋友叫起来:“妈妈,它不是雪人吗?它怎么敢点火啊?这不是傻子吗?”
  妈妈小声教训他:“哪里傻了,它只是为了让公主暖和点,让她活下去。”
  童话故事就是这么美,温暖人心,不顾一切。可我的手机还像冰一样被我攥在手里,但这也一点都不能阻止我的手心汗把它涂满。
  大概十几秒后,女王的魔法显灵,“冰块”终于在我五根指头里活了,震动起来,我立刻按开手机,是江医生的短信,还是短短两个字,不带标点:
  “不是”
  感谢老天,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到地平线海平线,简直马上可以从椅子上弹起来欢欢喜喜扭秧歌,我漫长地松着这一口气,耳朵于此才重新拥有了知觉和听力,电影里的优美对白从四面八方的挂壁式音箱传出:
  那是安娜公主在虚弱地提醒壁炉边的雪人:“雪宝,你在融化。”
  雪宝顿了顿,才后知后觉:“some people are worth melting for.”
  有些人值得我融化。
  ☆、第十张处方单
  《冰雪奇缘》的大结局是轻描淡写的圆满,王国恢复了欣欣向荣,姐妹重归于好,女王敞开心扉,公主获得真爱。
  暗厅里亮起大灯,宣告影片结束。我和康乔一齐站起来,她小声吐槽了句:“两个女主没亲上去也太对不起观众了吧。”
  前面一排正在龟移的离席观众听见了,都笑开来。他们还没脱戏,在交换观影感受,脸上滞留着些许富足和快乐,这是美好童话才能赠予人们的后遗症。
  “有什么可笑的,”康乔半扭过头跟我讲话:“这明显是姐姐妹妹百合片啊。”
  我双手揣进衣兜,故作随意附议:“是啊,王子穷小子可有可无,反派的设定也太简单粗暴了,根本没必要把王子设置成一个坏人用来打破一见钟情的谎言啊。”
  江医生和蓝大衣走在我后面,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他听的:
  你真的很好啊,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也是天经地义而非无理取闹。
  ##
  走出影厅,康乔哭着喊着要去如厕,让我待原地候着,我也老老实实扎根在那了,顺便非常非常小幅度地回下头,想看看江医生还在不在身后。这一下也刚刚巧,他正好走出来,在把3d眼镜交给工作人员。
  蓝大衣安静地停在他身边,真是一幅值得用“男才女貌”、“璧人无双”之类的形词来囊括的画面。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奇心胀到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填实了。
  “过会要去医院值夜班,就不跟你吃晚饭了。”蓝大衣退回眼镜后,我听见江医生跟她这么说。
  他还稍微推开袖口,看了看腕表,黑色的男士款,表盘大小适中,稳重极了。
  我也顺着他的动作摁亮自个儿的手机屏幕,快五点了。
  蓝大衣的眉毛拧成惋惜的括弧,回了句“好吧”,她声音低弱,我是靠口型辨别出来的。
  借着憧憧人身的掩盖,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整个人挪去了走廊中央一小块较空的地方,挨着墙,正对他们两个。这样江医生应该,也许,有很大可能在抬眼时看到我,或者路过我跟我讲句话。
  一句话都行。
  大概真的很不快吧,蓝大衣都没让江医生同她一道走去商场一楼,在这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她提着暗红的手提袋朝出口走,两条小腿被长靴裹得细溜溜的,走得也很快,在态势上宣泄着拗气和沮丧。
  江医生当即收起留给她背影的那片目光,也提步朝出口走。
  紧接着,如我所料,他看见了生长在墙根的我,像猎人瞥见了一只蘑菇,幸好我这只蘑菇的个头还算高,不至于被淹没在茫茫人海灌木丛。
  与他四目相对,我尽力在眼底摆上惊讶的意思,仿佛不曾料到会“散场时节又逢君”那样:“江医生,你还没走呐?”
  “嗯,”他停在我前面,不近不远,目测70cm,问我:“在等你朋友?”
  “对,”我看向走廊尽头卫生间的方向,旋即就回过眼看他:“康乔去厕所了,我在这等她出来,”我贴着墙,将双手背到身后,怕相抵的指尖会泄露出我的不自在,一边故意拉长话茬:“她也没说大的小的,等了好一会了。”
  其实我才等了两分钟,而且康乔也说过自己是尿崩。
  “散场后厕所人是会比较多。”他总能给任何事都贴上让人耐心温和的理由。
  “也是……”我应着,又装作好奇,扫视左右:“那个和你一块儿的美女呢?”
  “她先走了。”
  “她是你……前妻?”我在称呼上迟疑着揣测,又匆忙套上解释:“我看你们关系似乎挺不错,你又说她不是你女朋友……”
  江医生接着我的话:“其实也差不多了。”
  “啊?”那种心慌的空白感又出现了。
  “确切说,她是相亲对象之一,”江医生终于给了蓝大衣一个详具的定位:“父母介绍的,见过三次面,今天是第三次。”
  “之一……你相亲过很多次?”我从贴墙改成直立,像是为了离他更近,看他更清。
  “对,长辈很着急。”他的口吻可以用无奈来定义。
  “你以后会跟某个相亲对象在一起吗?”
  “或许吧。”江医生回答得模棱两可。但他内稔平淡的面色,还是在告知我,“或许吧”所代表的天平,还是在倾向着感情生活的随意和消极。
  此刻,我眼前的江医生顿时生成为一张a4白纸,密密麻麻的黑色宋体字油印出他的个人信息,不加隐瞒——
  三十二的虚龄,离过婚,孩子跟随前妻,暂且无后,婚姻挫折的影响,目前的他对男女之事平静兼规避。但父母终日在埋怨和催促,只能和各色女人相亲,还要陪同其中一名来看并不喜爱的动画电影,心境早已秉节持重、老成练达,却总在勉强自己童心未泯。
  我望着他,心思太急切,已来不及让脱口即出的话再卡回喉咙去了:“你就没想过要自己找一个吗?”
  这句话如果出现在短信里,急切程度足以打上十只问号。
  就在此刻,有个陌生男人,忽然从我和江医生对面而立的,这个空隙间穿了过去,挡住了我去窥探到江医生第一秒的神情。
  这位仁兄可能是无意,也有可能是个素质略欠的fff团骨干vip,以为我和江医生是一对儿,一面高调路过,一面在心里在叫嚣着感叹号当后缀的“烧”。
  但很快,我又感激起他来了。因为江医生在他路过后,体贴地朝着我走近了两步,近到什么程度呢?好吧,实际也没多近,不过肯定不可能再插足进来一个叫姚明的第三人了。
  这个距离,我不能再于平视的视野中,找到江医生的脸了,只能仰起头看他。
  江医生没有给我答复,只是敛目看着我,很平静。刚刚那些在我心里疯长乱窜的,名为“无畏”的植被遽然历经暴晒,就在这个注视里,秒!蔫!了!——我放低姿态,挠着发迹,胡乱找借口:“其实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也没有特别指谁,就只是特别特别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最好那个人也是你自愿的,喜欢的。您真的是很好的人,应该值得很好的归宿……”
  当然,那个归宿是我的话最好不过啦。我在心里夹着尾巴灰溜溜补充。
  须臾的静默,江医生举目看向别的地方,问:“你想喝奶茶么?”
  我:“……啊?”
  “你朋友出来了。”他提醒。
  我顺着他示意的看过去,康乔果然出来了。她连甩着双手的水珠子,停在半路,像条刚从湖底爬出来的落水犬,茫然地盯着我们,脸上布满“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打扰”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