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疼得没法动,显然动了胎气,被下人们抬出去了,她自身难保,更加保不了墨誉。
既然没人敢动婧公主,那些禁军只好层层上报,将消息送入了宫中。很快,左相墨嵩匆匆入了偏院,看到墨问死不瞑目,他也吓了一大跳,但是看到他死了,他隐约觉得又有那么点欢喜,一直威胁着他的隐患总算被拔除了,这回墨问死于非命与他无关,他大可以置身事外。
下了好大的雨,有禁军在为百里婧撑着伞,左相正想上前去安慰百里婧一番,一直呆呆陷入死局中出不来的墨誉忽然跪爬着拽住了他的衣摆:“父亲!父亲!父亲,求您救我!我没有杀大哥,我没有!”
往日英俊美好的少年状元忽然生出颓丧的老态,瞳孔睁大,面容灰败,神色凄厉,再没了一丝一毫的沉敛气度。墨誉这几声嘶喊,让左相墨嵩如遭雷劈,他惊愕地问道:“你……是你……杀了你大哥?”
这时,墨问身边的小厮桂九跪地祈求道:“婧驸马惨死四公子之手,奴才等亲眼所见!求相爷主持公道!不能让婧驸马枉死啊!”
其实,驸马之死根本轮不到左相来管,可左相墨嵩总算是确定了,他的四儿子杀了他的大儿子,一个是今科状元郎,一个是当朝嫡驸马,如今闹出这等命案,他墨嵩教子无方的罪名再也洗脱不了,墨家彻底完了!
如此一想,墨嵩的身形摇摇欲坠,管家在一旁将他扶住,忙道:“相爷,您可不能出事,想必陛下很快就要来了!”
墨嵩哪里还能撑得住,他一直低调行事做人,即便在朝堂上也从不会有激进的言行举止,人人骂他墙头草,但这是他是生存之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忽然皇家降旨纳了他的大儿子为驸马,后来这哑巴又上了朝堂,做出连番让他吃惊的事,如今他连死都叫他不得安生。
墨嵩记起了哑巴生前淡淡的威胁,他在纸上写了给他看,他说如果他死了,定然不会叫墨家有安生的日子,父亲当盼着他长命百岁,这才能保墨家平安无事。
再怎么慌乱,墨嵩也毕竟顾及大局,他看着那个跪地求他的第四子墨誉,什么都不问,上前去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斥道:“逆子!你怎么敢动手杀人!怎么敢连血亲也下得去手!来人哪,将墨誉带下去,交由陛下处置!”
禁军上前来押墨誉,陡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不、准、动、他。”
墨誉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听到这个声音回头看去,见久久未动的百里婧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冷冷的逼视着他,光是眼神都足以将他凌迟,而她说出的话更是将墨誉推入无间地狱:“我会亲手一刀一刀地剁碎了你!他死时受了多少苦,你必须百倍千倍地偿还!”
☆、第224章
在百里婧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墨誉忽然头皮一麻,他一只手捂着脸上父亲留下的掌印,眼里流出泪来,他知道这一次他彻底被丢弃了,等待他的将是千刀万剐!而且,还是由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人亲自动手!心早已被她捏得粉碎,求生的本能却让他喊出来:“不!不是的!是大哥他要杀我!是他要杀我!我没有想过杀了他,我从来没想过!我只是夺了他的剑……”
他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偌大的桃林、淅沥的雨声、凛冽的寒风都让他的气势低弱了许多,而说到最后,他发现没有人在听他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那种眼神里带着莫大的恐惧,仿佛他是什么怪物,因为真的杀了他的大哥——他手里拿着剑,身上染着血……
没有人相信他。
见他争辩,那个小厮桂九痛心疾首地反问道:“倘若四公子冤枉,为何在这清晨一人偷偷来偏院?往日四公子从来不会如此,别说是为了来探望驸马爷的!”
听到桂九这么一问,墨誉脑门子一轰,他想起来为什么来这里了,可是、可是他不能说……他想起了那个让他来这里的女人,她……
墨誉说不出话来了,这更让人觉得他心虚,他实在百口莫辩,头顶处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流下来,他懂得打起了哆嗦,意识渐渐恍惚,忽然听旁边的人道:“婧公主!您不能动手!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请您冷静!”
墨誉转头看过去,见百里婧提起那把剑,朝自己走过来,他的霎时冰冷,她要杀了他,而且是马上,将他千刀万剐一片一片割下来……
如果是死在她的手上,他愿意,他早就被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如果他死了就是了结,那就死了吧。这一瞬间,他已放弃挣扎的念头,他闭上眼睛,等待着她的剑挥下。
如果百里婧要动手,任何人都拦不住,连左相墨嵩都感觉到了百里婧眼里的杀气和决绝,不由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禁军见无法说服她,只得从墨问的尸体上想办法,纷纷跪下道:“婧公主,驸马已仙逝,倘若再见血光灵魂会不得安宁,请公主三思。”
墨问之死,给了百里婧巨大的刺激,这种刺激不亚于她亲手将刀插入墨问的心脏,她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昨晚的判断,怎么能仅仅凭一首曲子就断定墨问是西秦的细作?虽然他的确会武功,的确有怪异之处,她应该调查得更仔细更确切再下定论。8她骂他是西秦的细作,歇斯底里地说着许多的猜测,却一点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承认过他的细作身份,也许,她冤枉了他,否则,他为何到死都不曾瞑目——墨问一死,许多的怀疑和对他的愤恨都随之消散了。
她的心本来就摇摆不定,死亡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尤其墨问还死得如此凄惨,如同他曾经在她面前下的诅咒,于是,许多感官和情绪被放大,没有着落点,短时间内她都不可能再想起墨问的坏处,何况,他也一直不曾有什么坏处。她不断地自责,不断地心痛如绞,除了杀了墨誉,她想不出还应该做什么。
禁军自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要等陛下裁决之后才能有个交代,否则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他喊出的这句话很有效用,满脸杀气的百里婧果然停下了脚步,她盯着墨誉的方向,手里的剑越攥越紧,猛地一脱手将剑射了出去,这剑擦着墨誉的身体直直插入了他面前的泥土里,差一点就从墨誉的额头正中央劈下来,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
墨誉睁大了眼睛,这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陛下到!”
景元帝先到了,随后是司徒皇后,事态出乎意料,惊动帝后也属正常。看到现场的混乱,景元帝和司徒皇后也都震惊不已,将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儿都给说了。从墨誉的胆大包天、墨问的惨死再归咎到他自己的教子无方,看起来是在自责,实际无非是想要摆脱干系。
景元帝还没开口,司徒皇后却冷笑着瞥了跪地的墨嵩一眼,冷哼道:“左相的确教子无方!”
这一声冷哼让左相打了个寒噤,把头压得更低,天上还在下着雨,偏院里的人跪了一片,谁都不敢抬起头来,只有百里婧跪在那儿,怀里抱着墨问的尸体。
景元帝谁都没再理会,径自走到百里婧面前,看着惨死的墨问和一脸木然的女儿,许久才缓缓在她身边蹲下来,揽过她的肩膀,叹气道:“婧儿,朕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让驸马一直呆在这冰凉的冷雨里,终究不是办法。”
百里婧看着她父皇疼惜的脸,似乎他理解她所有的心痛和不舍,她的情绪再一次无法掩饰,伏在景元帝的怀里哽咽不已,她说了一句只有景元帝听得见听得懂的话:“父皇,那个让我肯认命的人,他……死了。”
景元帝拍着她的背安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另一只手轻抬,禁军得了命令,将墨问抬了出去。刑部的官员早已来了,开始着手调查此事,禁军将整个偏院都封锁了起来,墨誉作为杀人凶手被带走,雨越下越大……
尽管景元帝下了命令,暂且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可是左相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有不漏风的墙?很快,整个盛京城都知道婧驸马墨问被亲兄弟所害,婧公主成了寡妇。
城中谣言一时四起,因为墨问本是鳏夫,先后克死了三位妻子,而他却未死于病重,而是遭人毒手,对民间来说,横死的人都不吉利,可知婧公主的命格颇硬,墨问还是克不过她。
又有人因此在讨论婧公主往后的婚姻,如此命硬之人谁还敢娶?左相府中一直平静无事,这会儿竟出了手足相残的惨剧,如何能不让人议论纷纷?
墨问一死,最高兴的莫过于百里落,她终于如愿以偿得到这个结果,尽管韩晔还没醒过来,她却忽然觉得他就算这么吊着一口气也不错,只要他不死,她就不是寡妇。寡妇这个名号,她还是留给百里婧去当吧,她不会什么都跟她抢的。
却又在心里感叹,墨家的老四胆子还真够大的,这是对那个病秧子恨到了何种地步,才会提剑杀人呢?
正在暗喜,丫头春翠进得门来,贴着她的耳边道:“公主,墨状元请求您务必想办法救他,他说他这么做都是听从公主的吩咐……”
百里落一听,冷笑了一声:“救他?我可没教唆他杀人,他心里有鬼,就不要怪别人惦记着。”
见她的话里没有要救墨誉的意思,那丫头春翠急道:“被逼到了绝路,要是他反咬公主一口怎么办?”
百里落笑道:“对付一个小小的状元郎,本宫有的是办法。春翠,你也叫人给他传个口信,要是不怕他那龌龊的觊觎兄嫂的心思暴露于人前,还是清清白白地死了干净!”
春翠担忧:“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不见得还要什么脸面,公主不可大意啊。”
“这个道理本宫自然知晓,还需要你来教?!”百里落瞪了她一眼:“你先把这个口信传给他,他若是不肯死,那本宫就送他一程。犯下这天大的罪过,墨状元畏罪自尽也合情合理……”
“是。”春翠不敢违抗她,只得听话地应下。
然而,相对于墨誉的生死,百里落最担心的是百里婧的归宿,病秧子墨问从来不是那个了不起的良配,一开始还让司徒皇后惦记着要置他于死地,这会儿他真的死了,也算是了了许多人的一桩心事。依照父皇对百里婧的宠爱,肯定会为她物色更好的如意郎君。就算百里婧如今已不干净了,因为她的地位和美貌,想要娶她的王孙公子恐怕不在少数。
她怎么能容忍百里婧嫁得那么如意呢?
百里落沉吟着,虽然她知道“取次花丛”的威力,墨问已死,百里婧这辈子也不能再与别的男人同房,但是即便如此,表面上她还是不能活得风光。她必须要看着百里婧沦为最可笑的笑话,让她的婚姻充满不幸,在她百里落有机会把她踩在脚下折磨致死之前,百里婧必须要一直痛苦下去!
这么一想,百里落觉得,她似乎该去为她的好妹妹做些什么了。
她首先想到的人,就是司徒赫。
……
墨问的死太突然,所有人始料未及,证人很多,证词无一不指向墨家老四,很多人关心的是墨誉如何判罪,墨家如何自处。而司徒赫、黎戍这些人,自然最关心的是百里婧如何。
公主死了驸马,毕竟不是皇家之人,也非帝后太子这种高规格,自然不必所有人为之披麻戴孝,而墨问又没有子嗣,唯一与他有直接关系的就是他的妻,婧公主。
司徒赫、黎戍等人作为外人,是不能在左相府的灵堂内久留的,只能象征性地代表各家来吊丧,丧葬这种大事不同于旁的,规矩得守,他们也不能公然上前安慰百里婧。
黎戍见司徒赫的神色不对,他小声嘀咕道:“赫,这七天,你可悠着点儿,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尤其不能再提起婧小白的婚事。”
黎戍很了解司徒赫,墨问已死,婧小白成了寡妇,从前他也许没出息没贼胆不敢对婧小白说什么,现在她夫君死了,他的机会总算是来了,他能放任婧小白再次嫁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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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其实,不用黎戍说,司徒赫也知道应该怎么做,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盼着墨问死,现在墨问突然变成了棺木里的一具尸首,看到婧小白跪在灵堂前,木然地烧着纸钱,他的心比谁都疼。
她是真的对墨问上心了,他看得出来。即便他再想娶她,也还是怕她会不愿意。然而,大兴国嫡公主的婚事不比旁的庶出公主,她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体面,如果她对婚姻已死了心,或者再没有人真心对她,他将是她最后的归宿,假如她愿意的话。
“你别胡说了,我自有分寸。”司徒赫皱眉对黎戍道。
黎戍的一双眼睛在灵堂里四处瞟着,又示意司徒赫道:“你瞧墨家老二老三那样子,倒不像是死了兄弟,我看他们高兴得很哪!再看左相,谁说墨老头对病驸马不好了,病驸马一死,他那副颓唐的样子不像装的,跟死了亲娘似的……老墨家真是绝了,个个都让人叹为观止,啧啧……”
恐怕所有人中,只有黎戍能一下子缓过劲来,跟得道高僧似的,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都是平常事,他照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司徒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墨觉墨洵两人虽然孝服裹身,却没那么难过,左相倒是脸色一片灰败。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西秦使者到!”
灵堂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西秦刚派人出使大兴就出了这种事,确实有损大兴的颜面,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也不可能瞒得住,西秦使者出于礼节,自然该来吊唁一番。
通报的声音刚刚响过,就见西秦特派使者聂子陵携几位亲信一同出现在门口,灵堂里许多人还不曾见过西秦人,这会儿看到,都有些意外——西秦人的个头都蛮大,聂子陵已经算高的了,跟在他后面的几位亲信居然不比他矮,只是相貌略普通些,否则,真会让人产生西秦个个人高马大相貌英俊的错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入灵堂内,聂子陵一人跨入门槛,其余的亲信都在门外等候。聂子陵看着停在灵堂内的棺材,金丝楠木的质地,是皇家的规格,棺盖没有合上,一走过去就可以看到里面那个死人的脸,泛着青紫色,已经死了很久了。
一见那人的面孔,聂子陵还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有种想往后退的冲动,这张脸长在死人身上,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冷,然后,他想起他脖子上的脑袋好像已经快保不住了,就稍稍地镇定了一点。等他对棺木行过礼,再想着要对百里婧说点什么时,却见那位荣昌公主正在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似是探究,又似只是注视而已。
聂子陵心里“咯噔”一下,敲锣打鼓的响了一阵,心说难道又露出了什么破绽?再敢出什么差错,他是肯定死无葬身之地的!这么一想,他直视百里婧的眼睛,恭敬地垂首道:“请荣昌公主节哀顺变,驸马在天之灵定不愿公主如此伤心。”
百里婧作为墨问的未亡人,面对的又是西秦的使臣,她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多谢西秦使者。”
她的嗓子很哑,听得出非常疲倦。说完,她就继续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不再注视任何人。
再与左相等人寒暄一阵,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妇与几个大嗓门的亲族女人大哭以应景,聂子陵来吊唁的任务便算完成,他也不能继续在此地久留,因他不像司徒赫那样与百里皇家关系亲密,也不能像黎戍那样厚脸皮,他只是个邻国的使臣罢了。
“聂大人请——”礼部的官员招呼他。
聂子陵还是迟疑了一瞬,才来到百里婧身边跟她告辞,临别又不忘补充:“荣昌公主多多保重凤体才是,驸马若是知晓,定会心疼不已。西秦使者聂子陵告辞。”
百里婧没再搭话,来往的吊唁者走马观花一般,匆匆来,匆匆去,耳边的哭声嘈杂,像在唱戏,她想起她的夫君生前寂寥,在族中无地位,家中无至亲,朝中无挚友,死后所得到的这些敬重不过只是泛泛,没有一人是真心的。
在聂子陵等人跨出门槛后,百里婧回头看去,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背影让她有一瞬的凝神,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遥远,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司徒赫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眼里有疑惑,他上前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尽管百里婧对墨问愧疚不已,甚至在他死后觉得痛不欲生,可这并不能证明他就与西秦使者毫无关系,她已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更多,她必须要验证自己的怀疑,所以,她收回目光,对司徒赫耳语道:“赫,盛京近日出了太多是非,也许有人想浑水摸鱼。我对西秦来使并不信任,也许父皇已派了探子暗中监视他们,我希望你……”
“明白。”不等她说完,司徒赫就点头道,“我会严加注意的。西秦这次出使的态度太过殷勤,不像他们一贯的作风,我也早就怀疑其中有诈。”
见她放下心来,他叹气道:“婧小白,注意你自己的身子,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别让我担心。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哪怕没人陪着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知道么?”
百里婧“嗯”了一声,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弧度。
司徒赫看到她这样笑,更是心疼,他想搂她进怀里安慰,奈何这场合不合适,他不能为她招惹更多是非,只得叹气,回到原来的位置。
聂子陵等人出了相府,礼部的官员请他上轿,他不自觉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眼虽然很平常,却让人很奇怪,好像他有什么话想吩咐那几个随从似的。外交使臣最不能出乱子,一点言行举止都会对两国邦交产生影响。
大兴礼部的官员察觉到聂子陵的异常,正待要问,还是那几个随从中的一人机灵,微微躬身对礼部的官员解释道:“侍郎大人,此行之前,吾国薄相曾说,数月前在边境见过荣昌公主与驸马情深意重,着实是佳偶天成,前夜我们大人在宴会上也与荣昌公主和驸马相谈甚欢,想着驸马与公主之情令人艳羡,谁料竟出了这种祸事。我们大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自觉悲从中来,就有些犯糊涂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聂子陵想着他此刻的处境,确实是悲从中来,脸上的表情演都不用演,礼部侍郎礼节性地安慰了他几句,将他送上了轿子。
放下轿帘的那一刻,聂子陵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狭小的空间里他实在坐立难安,不是因为他刚刚见过死人,也不是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演戏……他很想掀开帘子看看走在他轿子旁边的男人是什么脸色,可是他不敢,他知道只要他敢掀开,他这颗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西秦出使他国的使者一般由礼部官员或者鸿胪寺卿担任,只有在和亲等特殊时期才会有特遣使者,否则又怎么会轮得到他这个御膳房掌勺来出使东兴?他现在万分确定薄相在玩他。拿他的小命开玩笑就罢了,连主子都敢弄死,这是要造反么?
明明隔着一顶轿子,聂子陵还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惹外头的男人不高兴,他怎么敢坐着轿子,让他家主子为他保驾护航呢?他唯一庆幸的应该是没有让他的主子扮轿夫,否则,就算不被赐死,他自己也该老实点一头撞死。
大秦子民对大帝的敬畏,迫使他无法果决。聂子陵这才知道朝堂没那么容易进,他还想着在聂家翻身,给几位兄长瞧瞧他的本事,岂料他连戏都演不好,并非每个人都能适应大帝生死的变幻,一会儿病着,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忽然死了,那些暗卫要有如何强大的内心才能留在主子的身边啊?
回到安顿使者的驿馆,聂子陵入了房间,将门一锁上,立刻就跪下了,不,是趴下了,对着一个衣着普通相貌平庸的男人。
其余的三位随从也随之单膝跪地,神情肃穆地听从差遣。
然而,男人哪有空跟他们说话,他自顾自撩起衣衫在椅子上坐下,心里空空的。刚才他站在灵堂外头,看着他的妻的侧影,红肿的眼睛,雪白的脸色,差点就没忍住,可他不能上去抱她,只能让她对着那具尸首跪着,墨问已死,天底下再没有墨问这个人了,而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
灵堂外有大批禁军把守,整个相府成了盛京城戒备最严的地方,似乎景元帝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女儿,所以,他不可能单独去见她,也不可能在重兵守卫之下带她走。
他本是想早点脱身,早点以新的身份去提亲,可一直等不到她说爱他,他心里没底,就迟迟没走,薄延等不及,派个庸人来周旋,逼他至死,也终于逼得她肯说爱他,但现在这情形进退失策,他唯一的筹码,只剩一个她爱他。
会原谅他么?当她知道他没死,连假死的那一刻还在利用她欺骗她?
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