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听完皱眉:“何以见得不是婧公主所为啊?”
百里婧看着韩晔,听着父皇的怀疑,她的心里也同样有着疑问。
韩晔眉头微微牵起,似乎伤口很疼,他又看了她一会儿,那眼神中满是无法言说的痛,他继续说,韩文转述道:“这支箭上虽然刻着婧公主的名字,却并非婧公主所射出,分明是一石二鸟的毒计,因为……”
韩文说着,抬眼看了百里婧一眼,似乎难以置信,却还是说了下去道:“因为婧公主的左手已经废了,射出的箭至多可达十步之外,根本伤不了百步之外的世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纷纷转头看向百里婧。
☆、第217章
韩晔伤到了这个地步却还在为她辩驳,他为她证明她根本伤不了他,除了母后和她宫里的那几个御医,还有墨问,连父皇都不知道她的左手已经废了。
瞧见韩晔手腕上的辟邪木佛珠染了血,就仿佛看到了那日的自己一样,她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爱情突然在那夜死去,她用匕首一刀一刀割断冰蚕丝,想着从此以后与韩晔再无瓜葛,可是现在算怎么回事?
上天不肯让她与韩晔一刀两断,用卑鄙的阴谋的方式逼迫他们纠缠不清,但是……她恨!
她在韩晔为她辩驳的这一刻恨意陡增,韩晔知道她的手废了,从此都不能再夺狩猎魁首,他知道她只是来这里撑一撑场面,其实她可笑得像个跳梁小丑,他像个看戏人似的知道她的一切却无动于衷,他的心究竟有多狠,才能放任她如此作践自己?
她恨韩晔,恨得浑身发抖,她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又为什么在她被人冤枉时洗清她的罪责?他故意让她恨,故意让她怒,故意让她忘不了他——
她跟韩晔相识五年,这一刻她竟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他把他的一切都藏了起来,不让她看,只让她猜,让她离他远远的,又若即若离,他从何时变成这副模样?有着温柔的眼睛,干净的面容,浑身不曾有一丝污浊之气的大师兄哪里去了?
“咳咳……”韩晔无力的咳嗽声打断了百里婧的愤恨、怒目,她的恨意在触到韩晔的目光时无法再维系,看到他唇边染着的鲜红血迹时更加无法镇定自若,韩晔像是交代完后事似的昏厥了过去,百里婧本能地上前跨了一步……
“婧公主,您出去吧,老臣要为落驸马扎针。您留在这不方便……”太医躬身禀报道。
“婧儿,出去吧。”景元帝上前揽了百里婧的肩膀,带着她一同走出大帐隔间。
百里婧木然地随着她父皇的脚步往外走,景元帝交代了禁卫军统领杨峰几句,关于找出围场刺客一事,杨峰领命而去。百里婧随后便听景元帝叹息道:“婧儿,你的左手当真受了伤不能再射箭?为何不对父皇说呢?”
百里婧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景元帝又道:“既然落驸马所受的伤并非你所为,又何必难过呢?”
百里婧一抬头,眼里噙着泪光:“父皇,如果你曾铭心刻骨地爱过一个人,哪怕他最后与你毫无关系,甚至与你反目为仇,他要死了,难道你不会害怕么?我不希望失去任何人,亲人也好,反目成仇的那个人也好,都不要失去。”
景元帝思索了良久,叹道:“既然已经是过去的爱恋,还要记在心里多久?十年,二十年,也忘不掉么?婧儿,你不该学你母后。”
“母后?”景元帝的话让百里婧很是费解,她不明白父皇的感叹从何而来。
景元帝自觉失言,拍了拍女儿的头道:“等落驸马脱离了危险,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宫。婧儿,你心里如果一直放不下韩晔,对墨问来说,岂不是不公平?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在这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他甚至比父母更贴合你的心意,不论他各方面是不是比韩晔差,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用了心的。担心你在边关的安危,拖着一副病弱之躯赶往大西北。你不在盛京时,他也洁身自好,每日除了朝政就是相府,从不勾三搭四结党营私,朕试探了他数月,才敢确定他是可以托付之人。”
百里婧沉默地听着,脑子里浮现出诸多墨问的身影,很奇怪,先是母后,再是父皇,她的双亲都在为墨问说话,对他的态度明显好转。墨问是很好的,她自己也知道,她还在今天早上答应墨问从此多多地想他,以后只想着他……然而,有些记忆并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如果她能把脑子里所有关于韩晔的一切都消除掉,到那时,她才可能全心全意地去想墨问吧?
爱是一样的,她所历经的人不一样,她无法从骨子里恨上韩晔,这是她最恨韩晔的地方。
“父皇,墨问是我的夫君,这辈子我都会和他在一起,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我,而且,他很爱我。”百里婧笑道。
景元帝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真心,却自嘲一笑道:“婧儿,其实,你不像你母后,你比她软弱、认命。”
百里婧看着她的父皇,想起母后在温泉池里跟她说的那番话,遂皱起眉头道:“父皇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是我刚好遇到了让我认命的那个人,而母后……没有。”
大帐内,景元帝一张脸瞬间变了色,这话由他最疼爱的女儿说出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般让他触动不已……
在围场发生意外之时,盛京城内也出了不小的乱子。墨问在处理完政事回相府时遭遇了刺客,那些刺客个个身手不凡,眼看着要置墨问于死地,禁卫军突然赶到,刺客逃遁而去,居然有几人逃入了相府偏院。
墨誉恰好路过,当下领着一众禁卫军入偏院搜查,将包括屋前桃林、屋后竹林在内的偌大偏院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连放着墨问三位亡妻牌位的小屋也没放过。墨问身边那几个小厮也个个有嫌疑,被抓去盘问了一番,闹得整个相府人心惶惶。
然而,最终一无所获,各处都很干净,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刺客完全不见踪影。
墨誉听了木莲的话,命人搜了西厢“有凤来仪”前的那个假山石,也并没找到什么暗门,他正拉不下脸来,不知如何收场,墨问身边的小厮桂九笑道:“四公子对驸马爷可真是关怀备至,用心良苦啊!只是,驸马爷却被这阵势吓出了病,正喝药压惊呢!”
墨誉回过头来,看到他大哥坐在椅子上喝着黑色的药汁,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如今遭遇刺客似乎已成了家常便饭的事,禁卫军的副统领连连向墨问赔罪,盛京的治安越发差了,居然有人公然刺杀当朝驸马,实在胆大包天。
禁卫军副统领说话的时候,墨问倒抬头淡淡一笑,脸上确实是受了惊吓血色全无,一张脸苍白病态,无人怀疑这样的他是装的。
这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无异于在墨誉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让他抬不起头来。不知从何时起,墨誉发现,他大哥渐渐染上了目中无人的态度,他简直无法想象一个病秧子身上哪里来的高贵不凡,可他大哥偏偏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人觉得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也是理所当然。
这太不可思议,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做了婧公主的驸马,耳濡目染之后自然而然就高人一等贵气逼人了?迫使他在他大哥的面前不得不低下头来。
墨誉无法解惑,却只能赔着笑脸道:“我也是担心大哥的安危,若是刺客留在相府中,不管对大哥还是对父亲,都是隐患。所幸大哥不曾出事,我也就放心了。劳左副统领多多费心。”
左相府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谁,旁人不晓得,墨誉可都明白,父亲几次三番偏袒大哥,且有事也只与大哥商量,相府中的下人也个个对西厢尊敬不已,哪里还有当初大哥娶亲之时那种狼狈不堪?二哥、三哥心里再不肯服大哥,表面上却不敢造次。换句话说,大哥在这相府里已经拥有真正的地位,不论是否借着婧公主的身份。
墨问还在喝着药,听了墨誉的赔笑,他淡淡看了墨誉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距离四月已经过去半年,这会儿又是月初,他的旧疾越发重了,本就不舒服,墨誉这小子又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定是木莲那细作把什么都告诉墨誉了,倘若这次真查出了他的什么秘密,就可以借着墨誉的手告诉他的妻,他墨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她根本是所托非人了,再顺着他老丈人的怀疑、韩晔的挑拨,彻底让他万劫不复!他们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只可惜他棋高一着,早一步将那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半点蛛丝马迹也未留下。
墨问不会说话,也就不需要开口搭理墨誉,把傲慢无礼的态度坐实了,墨誉这小子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他素来是不在墨问的眼里的。
等到墨誉离开“有凤来仪”,禁军也撤去了院外,桂九才小声道:“驸马爷,这四少爷胆子可太大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您的头上来!”
见桂九气愤不已,墨问冷笑,怕不是他那好四弟一个人的功劳,除却木莲的挑唆,自然还有他那老丈人的意思。借着一场狩猎,支开他的妻,留他一人在京中处理政务,就是为了试探他。
“桂九,你当真瞧不出那些刺客的来头?”墨问放下药碗。
桂九仔细地想了想,忽然吃惊地睁大眼睛:“主子的意思是……白家?”
墨问未再出声,他这阵子出风头太多,身份迟早藏不住,已然引起了白家的怀疑,这才处心积虑地要杀了他,这个刺杀的时机把握得真好,若是禁卫军再来迟一步,他就成了刀下冤魂。而这次刺杀也给了禁卫军和墨誉机会,一个在暗处观察他是否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借着刺客来搜查他的偏院……
若他反应错了一步,在生死关头暴露了身手,或者他的暗卫沉不住气现身来搭救他,那就真的中了圈套了。
“主子,这样下去,您没有办法继续呆在东兴了,趁着白家未采取下一步计划,早日归国吧!您还有心思喝茶!”桂九焦虑不已,这下玩大了,身份一旦暴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西秦的皇帝在东兴潜伏近四年,探查邻国机密,插手邻国朝政,睡了邻国公主,无论他是不是大秦皇帝,东兴国君怎么都不会放过他的。毕竟,这不是和亲,是细作。
墨问捧着茶盏喝了一点,漱了漱口,再没有办法也要沉住气,他总得给他的妻留点时间,把对她的伤害减少到最小最小……
放下茶盏,墨问问道:“薄延的人来了么?”
桂九应道:“过不了几日就能抵达盛京了。”
墨问正沉吟,这时,一道黑影闪进来,跪下禀报道:“主子,围场出了事……”
韩晔遇刺?且是他的妻亲手射出去的箭?
墨问黑眸一眯,如此拙劣的手段是谁设计出来的?韩晔身手如此之好,而他的妻左手已废,除非韩晔自个儿上前接了她的箭,否则她的箭怎么也不可能射中韩晔的心窝!
但是,事已成定局,可以想象他的妻会如何痛苦,好不容易让她放出话来,说以后不再想着韩晔,这该死的韩晔偏偏冒出来折腾他,横在他和他的妻之间,叫他难受之极!
墨问有点坐不住了,他自己遇刺倒没什么,家常便饭一般,他的妻如何见得旧情人受伤?哪怕是黎戍那戏子因为她身中一箭,她估计都要难过不已,只要这世上还有她在乎的人,她就永远会遭受影响。对韩晔也是一样。这个道理他早就摸透了。
消息太灵通也不是件好事,他知道了一切,却不能立刻赶赴围场抱住她安慰,只能像个刚刚受到刺客惊吓的病秧子似的安心在屋内休息,骗过那些仍未散去的禁军。他只能等,等她归来。
墨誉在墨问处受了委屈,回来愤懑地把气都撒在了木莲身上,也顾不得她是不是五个月的身子,劈头盖脸地指责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害我在大哥和禁军副统领面前丢尽了脸!我像个小丑似的笃定偏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你说那个假山石后面有鬼,搜了半天根本没有任何机关!木莲,你是不是存心的!”
木莲一直都比墨誉镇定,在听了他大发脾气后,她却没跟他一般见识,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啊……”
偏院入口处的桃林中有五行八卦的阵法,她亲眼所见,“有凤来仪”那个假山后面她曾被袭击,那影子就是从假山里面窜出来的。想要躲过相府里日夜的巡逻,身手自然很重要,可是想要出入自由必然会有密道……
这个道理无法说与墨誉听,墨小黑到现在在乎的还只是他自个儿的颜面——到底是太年轻了,把脸面这东西看得那么严重,要是病驸马在乎颜面,他早就死了千把回了,在婧小白的面前,那病秧子几时在乎过颜面?
这就是道行深浅的差别。
“与其在这里发脾气,指责我,倒不如想一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木莲冷笑,“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与你大哥不和,你敢公然与如今的他对抗,简直是以卵击石。想想你好不容易才能留在盛京继续当值,若是他在陛下面前一提,你岂不是又得被发配去偏僻的小地方?”
“木莲,你真的是故意的!你!”墨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扣住了木莲的肩膀,一张英俊的脸满是戾气,与他从前那张干净坦荡的面容相差甚远。
木莲被他的大力弄得很疼,稍稍一用内力就将墨誉震得老远,眼看着墨誉被逼退撞上桌角,疼得一皱眉,木莲继续冷笑:“墨小黑,别在我面前用武力,我木莲虽然出身不好,可我到底师从鹿台山,你在我面前动手讨不到半点便宜。你要真是个男人,就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再不情愿,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如今越发地畏首畏尾没出息了!就凭你这点度量和胸襟,还想和那病驸马斗?真是笑话!”
墨誉被她的言语伤得胸口起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木莲说的都是他的短处,他武功不行,度量不行,比不上他的大哥,他墨誉根本一无是处!越是揭短,越让他恼羞成怒,墨誉狠狠地把身边的那张红木桌掀翻,又踹翻了两张椅子,这才夺门而去。
木莲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一丝表情也没有。只要景元帝起了疑心,主人正面与那病驸马对上了,那她就有办法让婧小白相信……
……
第二日,景元帝一行赶回盛京城,韩晔躺在马车内,百里落在一旁照看他。自从昨夜景元帝宣布百里婧的左手已废,根本不可能伤到韩晔,命人仔细调查凶手之后,又多了许多闲言碎语。
百里婧骑着马,远远落在景元帝之后,却根本无法靠近韩晔的马车,司徒赫与她并列而行,他的面色十分痛楚,他迟迟地无法问婧小白手怎么了,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不知情。
黎戍和黎狸紧随他们身后,兄妹俩都难得沉默。
百里婧看着韩晔的马车旁数不清的护卫,左手腕隐隐作痛,本是一个人的秘密,如今人尽皆知,每个人问一遍就等于揭一遍她的伤疤,赫不问,但他肯定心疼,她知道。她又要如何对赫说,她当时多么绝望,才做出了这等傻事呢。
竟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盛京,刚入城门,就有许多人来迎接,百里婧苦忍许久的情绪在望见墨问凝视的眸光时完全崩溃,身下的马还没完全停下,她就跳下了马背,投进了墨问的怀里。
☆、第218章
墨问知道她委屈,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哄着,满目柔情外露,他其貌不扬的面容因为这些柔情和爱意而格外好看起来。
不需要遮掩,不需要躲藏,她对夫君的依赖明明白白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些说他们不相衬的,私下里说一个配不上另一个的,全在这大庭广众的拥抱里哑口无言。哪怕婧公主再要强再跋扈,她的夫君再病弱再丑陋,这一刻,她只愿投入他的怀抱,而不是旁的任何声名远播的王孙公子。这份亲昵和依恋,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景元帝瞧见这温馨一幕,心里很是触动,自从昨日被他的女儿说到痛处,他就一直思量着这些年来的一切,他也是宠着、爱着,想要把一颗石头心捂热了,可每每却无疾而终,换来更深更远的生疏,渐渐的,他对那个人无计可施,从心底里觉得无法与她沟通,更不可能住进她的心里。毕竟,他与他的病秧子女婿不同,他的女儿也与那个人不同,他们的关系更为复杂难解,已经不是什么长久的陪伴和柔情能够解决的……
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在这一刻羡慕起他的女婿来,这病秧子从前遭受了再多灾祸,可毕竟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些苦日子到了头,回想起来也许还别有滋味,而他,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了。
于是,景元帝命人小心地护送韩晔回晋阳王府,其余的王公大臣也都各自散了,为了庆祝婧公主生辰的狩猎竟因为意外事端草草结束。
司徒赫、黎戍等人与百里婧再亲密,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她只钻入她夫君的怀中,显然现在并不想对他们解释,黎戍在马上推了推呆愣的司徒赫,与他一同走了。黎狸在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看着百里婧和墨问,又赶着去追司徒赫的“飞沙”,无声地叹了口气。
……
韩晔并没有脱离危险,自回到晋阳王府,宫中的太医便进进出出,等到刚入夜,一封折子上奏到景元帝处,折子上说那支箭伤及世子心肺,随时可能性命不保,请求让晋阳王回京见世子最后一面,以全父子之情。
虽然景元帝仁慈,韩晔在京为质期间,并未限制他的行踪,甚至准许他上鹿台山习武,还将定安公主嫁与他为妻,在外人看来对他颇为器重,却都抹灭不去此次韩晔在围场中遇刺重伤的事实。他性命垂危之时恳求见父亲最后一面,这是天理伦常之事,景元帝再心存疑窦,也无法公然驳回,加上晋阳王十二月本就要回京述职,提早两月启程也无不可——
一切合情合理得像是提前布好的局,可这局的代价太高,韩幸那个老匹夫竟舍得赔上儿子的性命?
在灯下独坐到深夜,黎贵妃命人送来了点心和补汤,各宫里都有来关心的人,独独除了未央宫……那女人的心肠比石头还硬,他不去她宫里,她也不会来找他,连半句慰问都没有,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皇帝——更别说是夫君。
再好的点心,此刻景元帝也吃不下,起身披着衣裳就命人抬去了未央宫,未央宫里的宫女太监倒是被闹出了习惯,知道圣上偶尔会在三更半夜突然驾临,也不通报,只为他打开门,恭敬地让进去。
天气冷了,司徒皇后挪到了未央宫的东暖阁,寝宫一如既往地燃着熟悉的安神香。香气缭绕中,纱幔后睡着的司徒皇后忽然咳嗽了几声,喉中隐约有痰,似乎不大舒服。
景元帝悄声问当值的大宫女:“皇后病了?”
大宫女低下头道:“皇后娘娘一入秋,身子就不大好,今年越发严重了,咳嗽了好几天,太医开了方子,正调养着。”
景元帝瞬间起了怒意:“为何不告诉朕?”
那大宫女惶恐地跪下道:“皇后娘娘说陛下日理万机,又忙着准备寿宴和狩猎,不让奴婢禀报陛下。请陛下赎罪。”
景元帝再次心灰意冷,那人根本不曾拿他当枕边人对待,她从不在他面前服一点软,即便是大病大痛也能瞒就瞒,何况这小小的咳嗽?他已被她气出了毛病,再没什么情形没遇过了,当下掀起纱幔朝里面的床榻走去。
这回,她真是睡熟了,他躺下好一会儿她也没动静,她的发披散在枕边,隐约可见白发根根,两鬓处最多银丝,昔日的佳人敌不过岁月的侵扰,她已老得这样快了,他依稀还记得新婚之夜她那张美丽而张狂的面容……
枕边人间或咳嗽两声,身子一颤,把那锦被裹得紧紧的,景元帝本能地探身为她掖了掖被角,掖好了,手却没收回,颤颤抚上枕边人的鬓角,再划过她眼角的皱纹,摸上去再不是光滑细腻的年轻肌肤……
这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无穷无尽的悔意,他与她一赌气就是二十年,他如此铭心刻骨地爱着这个女人,笃定最爱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却偏偏要与她置气,毁了自己,再毁了她。他们本可以有许多相依相偎恩爱缠绵的好日子,为何都蹉跎了个干净,让岁月在二十多年后来笑话他们的两鬓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