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了周瑞。
周瑞一个激灵,但是稳住了。
四月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为了印证四月的想法,身后的门被推开,对面鸿兴的人对着门,都抬起了头。
四月没有回头,茶杯还是靠在唇间,整个动作没有停顿和迟疑。
只一下,她听到了身后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低沉声音传来:“抱歉,来晚了。”
与曾经少年的嗓音不一样,现在的这道声音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稳与晦涩,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一下一下地磨在砂纸上,闷闷地响。
陆简庭转过头去看他们一行人,与为首的男人撞了个满眼。他露出一贯温和又官方的笑,只是眼里有不知名的光划过。
只是那个男人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只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就划了过去,然后垂着眼,孤冷又带着点傲,从他们身边走过。
嘉程科技来的人都是熟面孔,四月一一地扫过去,桑梓淇、罗景星、还有…程延。
周瑞对陆简庭笑笑:“我们以前大学一个宿舍的,后来一起办了嘉程科技,别见外啊,都是自己人。”
陆简庭眉眼弯弯,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只是眼睛的余光看向四月,才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波动,好像真的只是在见一群普通的甲方。
陆简庭十分和善地看向周瑞:“怎么会,嘉程科技的发家史我早有耳闻,那份坚持和艰苦的精神,是所有年轻人学习的创业对象,是我们这些只能啃老的怎么都比不上的。”
周瑞听着这份夸奖,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就这一句话,四月就变成和这个姓陆的是一样的人了。
周瑞愤愤不平,明明…四月是和他们一起的才对啊。
一起在那幢破写字楼里啃泡面馒头,一起奋战到天明,一起受尽冷眼和刁难,一起被大公司排挤,又一起互相打气重新开始。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月,却看见四月轻轻地把酒杯推到陆简庭的面前,像是在撒娇,陆简庭摇摇头,只给她倒了半杯果汁。
周瑞又去看自己的好兄弟,结果看到程延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偶尔和旁边的罗景星随口应两声。
周瑞…快要气死了。
他好心好意做局,结果自己像是爸妈离婚被夹在中间的受气包。
他推推酒杯,看向对面的两个人:“林总监喝什么果汁啊,陆总也真是护得紧,我这才发现林总监杯子里连酒都没有。”
他看向自己的助理:“还不帮林总监把酒满上。”
周瑞话音刚落,就感受到桌子的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他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深藏功与名。
……
林四月当然是醉了,但也没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瑞他们当然知道四月的酒量在哪里,但是这些年四月时不时地和陆简庭还有宋嘉阳喝上几次,酒量早已长进不少。
从酒店出来,等代驾的时候,陆简庭从车后面给她拿了瓶矿泉水:“你还好吗?”
四月摇摇头,上了车:“我没事。”
陆简庭看她把头靠在车窗边,贴心地帮她摇下一半车窗,代驾已经上了车,陆简庭报了地址,然后补了一句:“麻烦开稳一点。”
四月把脸颊靠在车窗玻璃上,有点恍惚地感受凉凉的平面,觉得舒服不少。
陆简庭怕她晕车,时不时地和她聊两句刚刚鸿兴医药的案子,再说几句刚刚见到的嘉程科技的负责人。
他一个一个说过去:“那个小周总看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以后不让你来见他了;罗总和桑总看着就稳重一点,只是说话总留几分,至于那个程总…”
四月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闪烁的一路灯光,看着逐渐熟悉的公寓楼下的建筑。
她轻轻开口:“停车。”
代驾和陆简庭都一愣,陆简庭反应过来:“怎么了四月?”
四月却没有回答他,她只是重复了一句:“停车。”
陆简庭只能让代驾靠边停,车子一靠边停稳,四月就拉开了车门,她下了车,坐在了那家便利店门口的小长椅上。
陆简庭觉得她不太对劲,把手伸过去想要探探她的额头,却被四月偏头躲开。
陆简庭迟疑了一下:“四月?”
四月却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耐。
那是四月第一次在陆简庭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不要试探我。”
她说。
四月伸手捂着眼睛,感受着深秋夜晚的凉风习习,平息着翻涌而来的醉意与火气。
“陆简庭,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是谁。”
“滚。”
她说。
……
四月在楼下坐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到腹腔里的酒精已经挥发掉了一半,久到便利店的小哥都出来看她有没有事。
四月谢过小哥的关心,进便利店买了一根雪糕,坐在门口一口一口地咬着。
她买的是两块钱一根的香芋巧克力,咬在嘴里是那股子熟悉的劣质香精的味道。
等她吃完了那根雪糕,她看着路边那个抽完了两根烟、车子在他们车后面跟了一路的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眉眼冷淡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他一步一步地在四月面前站定。
四月的眼神,平静地落在他的脸上,从他的额间,划过他的眼睛,到他的鼻尖,再到他的唇角。
她嗤笑一声,带了几分嘲弄。
“怎么,我们认识吗?”
“程总。”
第12章 、四月十一
那一夜的风伴随着微微的细雨,卷着满地的树叶,打着滚,在他们的脚边坠落。
远远的天边挂着那颗不谙世事的月亮,微亮的月光落在地上,照着不知名的路人。
你看它,什么都不知道。
这傻不拉几的月亮,和这个操蛋的世界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才能亮得那么皎洁,又心安理得。
四月想。
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说了。
面前的男人听到她的话,脚步顿了一下,站在了离她两米远的地方。
“林四月。”
他叫她,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四月却突然在那一刻流下眼泪来,她鼻尖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个冰淇淋冻的,两串泪珠就那么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掉下来。
“不要过来。”
她说。
四月看着他依旧帅气、锋利的眉眼,轻轻重复道:“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程延没有动,他就隔着那两米的距离,一动不动地、沉默又寂寥地像一棵孤独的松。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却像是恨极了彼此的宿敌。
四月看着他的脸,那张曾经被深深刻在她心上的脸,那份早已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已经彻底化成了灰烬。
四月想在他的眼里看到怀念、后悔或者温情,却什么都没有。
真…过分啊。
四月想。
他怎么可以依然这样不知所谓地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平静又安逸。
——在亲手毁掉了她的年少快乐之后。
你看啊,他就是用这副冷淡的神情,用这个平静的眼神,用那样冰凉的话语,那么用力地掰开她的每一根手指,亲手杀掉了他们的爱情。
她以为的爱情。
然后潇潇洒洒地回到那人间。
薄情、又寡义。
四月终于移开了眼,刚刚停下的眼泪,又簌簌地掉落,落在她的手上,发出“啪嗒”地一声又一声。
她轻轻地喊道:“程延。”
程延听到了,也动了,他看着她的眼泪,轻轻动了动指尖,抬手想要替她擦掉,却只抬了一点点的弧度就迫放下。
因为他听到她说。
“我真的…好恨你啊。”
“……”
是该恨的。
程延知道。
像她离开的那天一样,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恨意了。
后来的程延总是想,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呢,每一滴都落在他的心上,明明在砸着一块石头,却每一滴都像砸穿了一样地疼。
……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四月终于感觉到了深秋的冷和彻底消散的酒意,她缓缓地站起了身,没有一丝留恋地、越过他,往家走去。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保持着那个两米的距离,一步一步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