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梦琴行坐落在翱都西部市区,称得上是业界内规模较大的音乐教学机构。它的教学楼层位于第二与第三楼层,底楼则用来销售乐器与书籍,并由几位前台员工和销售人员打理。
舒言生前在琴行里当了一年半载的钢琴导师。可她入院的那段期间,许多家长担心孩子的学琴进度有误,也纷纷要求院长让其他导师取代舒言的位置。
是以,舒言复工时,先前教着的孩子都早已易了人。
院长体恤她刚出院,便暂时让她在楼面帮忙试琴,或者陪客户聊聊天。他承诺,若以后有人来报课,便会再拨些新学生给她。
——
牵梦琴行平日里的人潮稀少,她闲来无事便会练钢琴。再不然,就是参阅琴行里售卖的乐理书籍。
琴行里宁静的氛围,总让秦舒文觉得悠然舒坦,每次逛着逛着也让她有些忘了时日...
她倏然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声响,很自然地抬眸望向远处的入口,目光碰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怔住,认真地瞧了那人好几眼。
那人西装革履,身型笔直且修长。眉梢如剑下的眼眸依然清澈如镜,含笑时薄唇轻轻扬起,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深邃而分明...
她没眼花,还真的是他。
江寒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仰着笔挺的身躯,从远处缓缓走来。七上八下的紧张感充斥着她的心间。
他的身影越走越近,她在神使鬼差下,随手抽走一本在书架上的书籍。然后假装镇定自若,阅读着书中的内容。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的她,书里的任何一字也读不进去。
秦舒文透过书下的小缝隙瞧见了男人的皮鞋,掂量着他此刻应该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她侥幸地以为,避开眼神的接触,用书遮挡着自己的脸,便能轻易地逃得过这场偶遇。
可她万万没想到,江寒是特意来见她的。
江寒居高临下,看着眼前此人。她左手拿着一本上下颠倒的书,右手双指却不断地摩擦着。
他晃了神,恍惚间又想起了秦舒文。她紧张时,也会有摩擦手指的小动作。
他安慰自己,兴许是太想她了,所以才将眼前之人当作是她。
“舒小姐。”
绕耳的依旧是他那颇为低沉的嗓音,语气却又温和得像春末里的气温。
此时的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双指间又磨得更是起劲。
江寒盯着她手上的细指,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舒小姐,我在叫你呢。”
他唤她第二遍,她便知道自己避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书缓缓放下,迎上了江寒的那双俊眸。
鲜明的轮廓线条,勾勒出更为消瘦的脸庞,暗沉的眼睑,平添了憔悴感。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许久不见,他瘦了。
舒言的眸光流转着,欲抬起手。有一刻,她想轻抚他的脸。可理智提醒着她,此时的她,已不是秦舒文了。
她只能沉着气,故作冷静地问,“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事能帮到你吗?”
他思考着,该如何不唐突地问她关于秦舒文的事。
半响,他道,“我想买一架钢琴,你能为我介绍吗?”
她很想推搪这份差事,但此刻的她顶着舒言的身份,断不能在牵梦琴行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维持着自己工作时的专业态度,徐徐地道,“我其实是钢琴导师,也不太清楚店面的产品...”
“不如这样,我让我同事向你介绍,如果你需要人帮忙试音才叫我?”
江寒暂时也看不出任何异样,缓应她,“也行...”
销售员详细地向江寒介绍的钢琴里的钢琴。可他压根儿也没有认真地看,才在店面逛了半圈,便随手就挑了一台钢琴。
“舒小姐,麻烦你替我试一试。”
她不晓得他为何要购琴,但非常清楚江寒不懂乐理。可她不想露出任何的破绽,所以故意选了一首简单的曲目。
她坐在琴凳上轻抚着琴键,滑面的琴键带着微凉的质感。她轻扬纤纤十指认真地弹奏着钢琴曲目。
江寒像训导主任那般,站在她身后,但语气悠悠问,“舒小姐。请问你认识那位翱都天才,秦舒文吗?”
赫然从江寒嘴里听见昔日的名讳,她吓得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
她的异样让他生疑。她的这般模样,必定是认识秦舒文。
他只会礼貌地应答,“没关系,你继续。”但下一秒又在盘算着该如何组织下一句话语。
秦舒文装作没有听清他问的话。指腹轻碰着琴键,又继续演奏着钢琴曲。
不料,他低声道,“我那天在墓园碰见了你。”
“噔——”,她瞬间弹错了一个音阶。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来势汹汹的架势,让她有种快招架不住的错觉。
所以...江寒是目睹了她到墓园哀悼秦舒文,才故意来琴行找她?
她抿紧了唇,搓着裙角,在想着该如何回答那道送命题。
她微舔嘴唇,徐徐地回答,“我和秦小姐以前在钢琴公开赛有过几面之缘。”
她自以为,这急中生智下所想到的答案,能顺利过关。可这番说辞完全忽悠不了江寒。
据舒言在医院的病例,她遭遇车祸后,早已失忆。区区有过几面之缘,她就到舒文的坟前痛哭吗?
他明明亲眼看着秦舒文入殓。明明也看着她的遗体被葬在了九尺地下的黄泥里。
但又该如何解释,舒言落在坟前的那只糖纸蝴蝶、还有她们别无二致的小动作...
江寒陷入了沉思,怔住了好一会儿,脸色略显苍白无力。
她的猝然离去,是他忘不了痛,也注定是放不下的结。
舒言见状,难掩自己的情绪,不安地问道,“你还好吗?”
江寒闻声,又回过神,视线看向舒言。他最终还是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我没事。你继续试琴吧。”
舒言匆匆地弹完了一曲,他也不再冒昧地问她任何事了。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宁静。他憋了半天话,最终还是勉强被挤出口。
“我替舒文谢谢你...”
他轻轻拧眉,眉间像被微风吹皱的海面。愁容爬脸,如连绵山峦上的云雾,缭绕缥缈,无法轻易消散。
离开琴行之际,他低语道,“她生前也没什么朋友。”他又继续道,“多个人拜祭她,至少她不会走得太冷清...”
语态中夹杂着道不尽的伤感,略带凄楚,听着有些揪心刺骨。
她心虚地别过脸,不敢与他正眼对视。默然片刻,才轻声礼貌地回话,“不客气...”
秦舒文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她走后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