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伙头兵埋头剁鸡的功夫田妙华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儿,到底是林灿专用的厨房,不光各种调味料一应俱全,一些不常用的小配菜都有准备。
“这里能找到鸽子吗?”
“嫂夫人要送信?”
“炖鸽子汤。”
刚想给田妙华介绍他们的信鸽又快又稳妥的林灿顿时卡住了,他们有鸽子,可是真的不能拿来炖汤!
这会儿连程文也开始在小厨房外晃来晃去,他早伸长了脖子等着嫂子下厨,奈何程驰有伤在身喝着各种汤药多有忌口,寻常的食物不能吃,他也一直蹭不到饭。
伙头兵剁好了鸡,林灿带来的大厨屈居改刀师傅切好了菜,恭恭敬敬地把各种菜和调料摆好在一边,这才请田妙华动手烹饪。
林灿感叹嫂夫人果然不是寻常人物,当真就事无巨细地交给大厨和伙头兵,自己架子端得稳稳的只等着掌勺,没有半点不自在。
林灿对江湖的了解多半限于自己的几位江湖教习师傅,还有一些名气响亮的名门正派。在嫂夫人和寒水残月交谈中他偶尔有听到锦地罗的名号,但想想却似乎并未听闻。他心中有些疑惑,按他们三人这般武功在江湖上不可能名不见经传,总该多少听说过一点才对,可不管三个人中谁的名字都耳生的很,于是已经飞鸽传书出去悄悄派人去打听。
程驰的晚饭是程文来送的,他刚一掀帘子就看到程驰一脸失望的神情。程文嘿嘿一乐,“大哥别这么不待见我啊,我多伤心。”
他扶了程驰起来,“来,鸡肉粥,我来喂大哥~~”
“呿,谁要你喂。”
程驰闷吭吭地接过粥,刚喝了一口,口中软糯清香的感觉就让他知道这一定是田妙华做的。他的嘴角一下子就忍不住要往两边咧,一脸憨傻的笑。
程文看的撇嘴,“大哥,好吃也不用给你美成这样吧!”
“你懂什么!”
他傻笑着大口喝完,差点还被呛到。田妙华面上冷淡,可还是给他做饭了,光这就够他不吃也饱了。
他把碗往程文眼前一递,“再来一碗!”
——说好的不吃也饱了呢?
“大哥,你也别一下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程驰瞪他一眼,“你试试饿上个几天,回来别人还天天给你喝汤喝粥!”
“好好,我去盛。这不是大夫交代的嘛……”
程文刚要端碗出去,程驰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你嫂子呢?”
程文挤眉弄眼地嘿嘿笑笑,“嫂子忙呢吧,忙完就会过来陪你了。大哥你不用这么不安,嫂子就算深藏不漏,那也是拜过堂的老婆了,还怕她跑了吗。”
——可不就是怕她跑了吗!程文懂什么啊!程驰听着他这轻巧的语气心里就恨!
程文看他面色不善,一琢磨就有点担心,又凑回来压低声音问:“大哥你那毛病该不会还没治好吧?上回让林将军带给你的药不好用吗?那药可老贵了,不能啊……”
他不提还好,一说那药程驰差一点气得从榻上跳起来打他!
程文一见程驰要动气,忙后退几步说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就要出去,人出了帐子,却又掀着帘子把脑袋伸进来一本正经的说了一句:“讳疾忌医,不好。”
程驰那个恨,奈何一身的伤又追不上他。
程文回到小厨房便嘻嘻笑着凑到田妙华旁边道:“嫂子,大哥没吃饱,你给再端一碗去呗?”
田妙华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去盛啊。”
“哎呦我突然间想起来有事,军务缠身啊!劳烦嫂子了啊!”程文搁下碗就往外跑,还顺便把厨子和伙头兵也给拉走了,绝对不让田妙华找着人去跑腿。
面对这毫无演技含量却很实用的滥用职权,田妙华决定妥协,盛了粥走进程驰的营帐,却见他已经在榻上做了起来准备下地了。
“你怎么起来了?大夫同意你下地了吗?”
见到田妙华来程驰眼睛都亮了一下,应道:“我没事,只是皮肉伤哪有那么金贵!”
——是啊,理性上知道是皮肉伤,可是你满身绷带都快缠成僵尸的样子看着却太骇人啊。
不过他也躺了两天了,田妙华倒没把他硬是按回床上去,只拿起一旁的毛裘外衣替他披上。帐子里虽然有火盆,但营帐保暖性差,屋里还是冷得很。
田妙华一边替他披衣服一边道:“起来走走也好,你若是可以活动了我们早点到关内养伤,这里的环境太差了些……”
她言行间透露出来的关心对纠结于她的疏离的程驰来说就像一个不能放手的机会,他必须得抓住点什么来平复一下会失去她的忐忑。
他趁田妙华替他拢着外衣领子的时候一把拉住她带进怀里,田妙华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但手下绷带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无从落手。
——她关心他,她在意他!这对程驰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他便也厚颜无耻地借着田妙华无法落手推开他而把她按进怀里抱紧了些。田妙华的脸碰触着粗糙的绷带,鼻端尽是他身上敷药的味道。
其实心里,有点心疼。
程驰的心如擂鼓,也许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这一刻她在他怀里,一旦等他伤养好了,他也许就会失去了这份便利。
他开口时嗓音艰涩得连声音都快要不像是自己,心脏如同站在悬崖边上一般忐忑悬起——“妙华,跟我在一起吧!”
第74章
“妙华,跟我在一起吧!是我犯蠢,当初不该说什么悔婚的话。我不管你是谁,是商人也好江湖人也好,只要你是我认识的田妙华就够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别走!”
田妙华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按在胸前,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加剧的心跳。她本以为程驰还会再纠结上一些时日,没料到他会突然对她说这种话。
她微微勾勾嘴角,大概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种话是不开心的,尤其对方也不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难得见他这样,似乎也挺有趣的。
田妙华一时体会着新鲜没吭声,程驰得不到她的回应,那颗勒在悬崖顶上的心已经开始往下沉。
“……是我错了,我当初不应该让你受委屈!”
——那只是委屈吗?那是活生生的打脸!
她暗暗在心里啐他,也就是她不在乎,若换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刚过门就被悔婚打发回家去,当晚就能一根绳子在新房里吊死,还能有他后悔的机会?
想着她就轻轻推开程驰,程驰坚持了片刻不想放开,可田妙华一直没出声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不敢再勉强她惹了她不悦。他半松开手让两人拉开一点距离,手却还是放在她腰背不愿放开,生怕她跑了一样,就这么环着她坐在床边。
田妙华收敛起神色面上淡淡,对程驰的感情既不回应却也没有明显的抗拒。
程驰总是看不懂她,看不懂,只能越发小心翼翼。
田妙华直起身,突然所答非问地道:“我想起有件事忘记同你说。”
程驰的心一提,“什么事你说就是。”
“先前在家的时候小铭对武功很感兴趣,我就给他找了教习师傅教了他一些。”
程驰的心又放下来,“这是好事,男孩子学点功夫好。”虽然不解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但这是程驰乐于见到的——她跟孩子的感情越好,牵系越深,对他来说也就越是好事。
“那若是小铭将来想跟我入江湖呢?”
“男儿志在四方,他若想去,就随他闯闯,交给你我放心!”程驰自然大力支持,有小铭跟随在她身边,那么即使田妙华回了门派他们也不会失去联系!他顺便一问:“那小铠……?”
“小铠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程驰点头,没兴趣的自然不能勉强。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那我们——”
——都肯把他的儿子带在身边了,那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吧?
“哦,我们……”田妙华低头淡淡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许是她的语气太凉淡,程驰的心又悠悠地提了起来。
起起落落的,心好累。
“我们的事吧,我还没想好。”
“吭?”
“当初说要一拍两散的是你,所以我凡事都以此为前提筹划好了将来的事,费心经营了几个月,你现在突然跟我说这种话,我实在没什么心理准备啊。”
程驰被她说得一窘,手也惭愧地松开了些,却是突然意识到她所说的筹划和经营——她那么费心地置办作坊,难道是为了将来养老吗?
这都是因为他悔婚才害她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去经营产业,他惭愧,更惭愧的是他隐约觉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根本就没有改嫁的打算?若是他们当真早早的和离,岂不是要耽误了她一辈子。
这并非他的初衷,但却又止不住的因为她没有打算改嫁而有些欢喜。起码应该说明,她心里并没有别的人选吧。
“那,你从现在开始考虑好不好?我等着,不管多久都等着!”
田妙华听他这么说,待笑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故作为难道:“可是咱们两个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几个月了,相处的也挺和气安乐的……”
程驰跟着用力点头,这有什么好可是的,这不是好现象吗?
谁知田妙华接着就来了一句:“就是太熟了,都跟一家人似的了,不好培养别的感情。”
程驰一下子就僵住了,这是在委婉的说没法拿他当个男人来看待吗!!
田妙华还犹嫌打击不够,火上浇油似的低头又看一眼自己腰上已经僵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手,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该放开了?”
程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很想说一家人才好啊,一家人更亲,谁家夫妻不是成了亲之后慢慢就像一家人了呢!
可是他心里也知道田妙华不一样,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也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她了。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哪儿是嫁了人就盲从一辈子,且不说他悔了婚,恐怕就是没悔婚,也不是只靠着一纸婚书就能留得住人的。
他只能讪讪地放开田妙华,她站起身悠悠道:“我会好好想想的,不过感情的事也勉强不来,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说道:“粥趁热喝了吧,一会儿我再找人来收碗。”
程驰哪里还有胃口,可是想想总归是田妙华为他做的,还是伸手到床头端来,孤单寂寞冷地小口喝完。
田妙华勾着嘴角从营帐里出来,心情倒是很好。非常好。
虽说往日也看得出程驰对她的感情,但看他憋着是一种乐趣,看他憋不住了自然就更开心。趁着这种机会再欺负上一顿,那简直就心旷神怡了。
她心情正好,却见林灿黑着脸从关押胡王子的营帐里出来,她便笑道:“怎么,吃瘪了吗?人都被绑在你手上了,还能被一个阶下囚气着?”
林灿苦笑,这阶下囚是嫂夫人白送给他们的,他也就没瞒着,“嫂夫人,这阶下囚可不好处理啊。嫂夫人知道这家伙身份不一般,军中商议来商议去,是杀了他直接给胡人一个教训,还是用他来当筹码换和谈。”
“结果让你不满意吗?”
“嫂夫人不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啊!人被绑在这里还是出口狂言,他是捏住了我们想拿他换停战不能对他动大刑!”他气哼哼的,突然眼珠子一转,灼灼地看向田妙华,“嫂夫人可有什么见解?”
田妙华也知道,朝中若是真的想拿胡王子来换停战的约定,那自然得把胡王子囫囵个儿地送回去,不能把他伤的太重免得停战不成反而更结下梁子。
可是不管私心还是以她的眼光客观来看,她却都不觉得这是好事。
她对林灿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虽然战势上是我们大获全胜,但胡人死而不僵时不时在边关骚扰也是劳民伤财民心不安的事。”
林灿用力点头,一脸“嫂夫人果然懂我们”的神情。
然而田妙华话锋一转,“但是签了协定,就当真能太平了吗?胡人生性便好战,即便他们守着协定守个几年,休养生息过后还不是又蠢蠢欲动,谁知道几时便破坏了协议呢?再者将胡王子放回去,他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就不会心生报复的念头?横竖也就能太平上几年,若是我,不如干脆杀了他除掉胡人一条臂膀,让他们知道怕了,一样也能太平几年。”
田妙华身为水榭大总管眼光自然毒辣,胡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看不出?他这种人放回去能安安稳稳地放弃这段被俘的屈辱?换了她她都不干呢,何况是个心高气傲的王子。
林灿脸露思虑之色,他心中倒也赞同田妙华的话,可朝中有朝中的考量,要考虑的事情更多,并不能像田妙华这般简单干脆。若是他能够全权做主,他还真愿意就在这里当众杀了胡王子给将士们解恨,也好好的给胡人敲个醒。可惜事情一旦报进朝中,也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了。
田妙华忽然又对他一笑,“不如把他交给我啊。这世上没有软硬不吃的人,只是因为你们不够硬而已。胡王子不怕你们,但未必不怕我,若他真的不怕,那我就教他什么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