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五人端得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将军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直到小厮来请他们,他们才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进去。
五人被招待在偏厅喝茶,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妄动。只有残月大大方方地跟他们坐在一起,懒懒地翘着二郎腿跟个等人伺候的大爷似的。
寒水跟着田妙华去了后堂,在听过田妙华为何而来之后薛掌柜却也显出几分犹豫。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却没想到竟然牵连上边关战事。
他犹豫道:“总管大人,不是在下食言,只是这事可是一个不好就要丢性命的呀……”
“我知道这事有些强人所难,只是别无他法,还请薛掌柜推荐两个有能力的领队,我愿出重金相酬。只要能帮我们混进胡营,动手之前他们便可先行离开,不会让混战牵连到他们。”
薛掌柜思索片刻问道:“敢问一句能劳动总管大人亲自来救,所为何人?”
“是我夫君,现在谭城关的守城将军程驰。”
薛掌柜一听竟然是大总管的夫君,还是谭城关的将军,这已经不是不得不出手相助而是送上门的大人情了!
他脸色一转一脸郑重道:“帮!我们一定帮!这种为国为民的事怎么能袖手旁边!来人,去把小天小五给我叫来!”
68|第三六章
周小天和周小武都是周家亲信下人的家生子,打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年纪轻轻就已经独当一面。而且关键的是他们两人在谭城关这条商路上也算脸熟,便是胡人的部族里也有不少认得他们的,两人本身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当然两人此番若是帮了田妙华,以后也就不得不将他们调走,谭城关这条道他们以后是别想跑了。
一行人都已经准备妥当,所有人都乔装改扮成行商人和保镖的样子,跟薛掌柜借来货物和马车。
田妙华提着一把月琴从屋里出来,她放下了盘着的黑发,换上一身瑶江的冬日长袍和毛绒帽子,红和白的民族图案缀着毛领毛袖和五彩珠串流苏,挂在身上琳琳琮琮。
这一身明明是少女的装扮,穿在田妙华身上非但没有半点违和,却又更显出一种少女没有的成熟和妩媚。
五个兵士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他们将军的老婆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陈副尉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没有忘记程副将的嘱托,提醒田妙华道:“夫人,您不能跟我们去!”
田妙华现在哪里还有个当“夫人”的样子,她的头微微一歪,甜美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浅浅笑容,反问道:“我若不去,你要去哪里另外找个歌女跟你们同行?找不到人,你可有别的办法能进胡营?”
进胡营救人这是要丢性命的事,哪儿会那么容易找到人。陈副尉答不上来,他们若是有其他办法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但是,那也不能委屈夫人……”
王坚却拉了他一把不让他继续劝,说着:“救将军要紧,夫人既然有这个觉悟要去救人,你拦着做什么!”
然而待把陈副尉拉到一边,他却又低声说道:“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听劝的女人,就得让她见识了真场面才知道害怕!她非要去咱们就别管了!”
“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程将军的夫人!”
“那不是正好吗,既然是为了救自己的男人,那就算做点牺牲也没亏到别人家去!”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陈副尉固然是不赞同,可也拗不过将军夫人。一行人里两个领队是夫人请来的,寒水和残月也是夫人那边的,可以说只要夫人有那个打算随时可以扔下他们五个自己另雇帮手。
陈副尉知道阻止不了夫人之后只能私下里另做打算,嘱咐他们五个人中的其中两个无论什么情况都一定要保护在夫人身边。
然而出发之前田妙华却吩咐道:“进了胡营你们五个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两位领队去交涉。你们只要掩饰好自己的身份,等起了乱子就直接去救程驰,护送他冲出营外。殿后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其他的任何情况也都不要分心。只是这样,你们应该做得到吧?”
受令保护夫人的两个人悄悄去看陈副尉,不等陈副尉示意王坚已经开口道:“就听夫人的!”
这种安排再合他的意不过,他本来就是去救将军的,还要他分心去保护夫人他才不愿意。
至于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自己多认识几个人就满脑子天真思想的夫人,她真以为自己身边有两个“保镖”就能保她在胡营里的安全了?等她吓得哭着求救的时候,他若是还有余力也不是不可以伸手去帮一把,但指望他去替她拼命那就别想了。
不好好待在家里看孩子跑来这种女人不该来的地方的人是她自己,自己非要跑来找死能怨别人吗?
……
一行十人的“商队”以步行的速度慢慢接近胡营,远远地就被胡兵拦下来。
“站住!什么人?”
“几位兵爷,我们是路过的商队,不知道兵爷们在这儿扎营冲撞了冲撞了,我们这就绕路!”
周小天正要作势掉转马头,倒是胡兵里有人先认出了他们来——“这不是小天小武兄弟嘛!你们这是运什么货啊?”
周小天嘿嘿笑道:“从瑶江贩了些美酒还有吃食,趁天还没暖赶紧运到关内去,怕天一暖就搁不住了。”
说话的人听到这里就让人去喊军中的副手过来,转头又对周小天道:“你们且等等,我们这儿的存酒也快喝完了,正好留下一些。”
胡人的大军先前就已经被程驰打散,护送伤病撤走了,留在这里扎营的是王子的三百精锐亲兵。虽然之前烧杀抢掠来的粮食充足,但酒肉之类却略显不足。这大冷天的野外驻营没有酒可让人怎么过呢。
那副手一来却正是日前将铁棍烙在程驰身上的人,王坚陈副尉五人压抑着杀人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引起胡兵的注意。
副手随意看了看几辆车上的货物,便指着其中两辆道:“这些就留下来吧,你开个价,先赊着!”
周小天应着“好嘞”,转头就要指挥着陈副尉等人卸货。
副手一瞧,“费那劲搬来搬去干嘛,这两车直接给我拉大营里去。”
一转身他便又看了两眼方才就注意到的骑在一匹马背上的田妙华,便碰了碰周小天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哦,瑶江的歌女,关内乐坊里要的。兵爷若是喜欢回头我也帮您买一个送回族里去,不过要说这能歌善舞,哪个能比得过胡人的女子。”
这话听的人舒坦,胡姬能歌善舞那是有名的,回了胡族哪个还看得上外族的女子。
但是驻军在外却没什么机会看到歌舞,尤其最近因为折磨程驰让对岸的谭城军只能干瞪眼地看着,营里人人都在兴头上,却天天只能对着一群大老爷们无趣的很,难得来个歌女留上一天唱唱曲儿助助兴也好。
他便对周小天道:“你们也别急着赶路了,留下来休息休息吃顿饭,让她给爷们儿唱个曲儿,回头你们再领走就是了!”
周小天都已经表示了这歌女是他们要带到关内去的,王子的副手也没强人所难。周小天自然没有意见,一边应道:“兵爷瞧得上她也是她的荣幸,为兵爷们献个曲儿自然没有问题!”
陈副尉等人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了胡人兵营,好像田妙华早已经料中了胡人现在的心思和心态似的。
果然一听到有歌女唱曲儿,现在又有了新的酒和美食补给,整个胡人营地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起酒宴,连周小天周小武等人都被邀请一起喝酒。
有人要上来搜陈副尉等人的身方可以入席,一见这五个大老粗演技太差想要变脸周小武就赶忙道:“他们就不用了,他们要看着货呢,哪儿敢喝酒啊。”
胡兵嫌他们不识抬举地“嘁”了一声,“货在我们营地里还能丢了吗?”
“他们也是职责在身,勿怪勿怪。”
全靠周小天和周小武周旋着,胡人倒并未对他们五个起疑。
再看残月已经完全入乡随俗,大大方方地上缴了自己的武器就坐到席间去喝酒。估计他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单看他那副不知该说是打窑|子里出来的还是逛窑|子逛到虚的样子也没人会怀疑他。
而寒水思索片刻,就决定跟陈副尉他们一道“看货”去了。
胡人自然也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们这几个身携武器的大男人的,便轮流遣几个人过来盯着他们。
陈副尉和王坚等人从货物旁能够看到不远处正在准备的酒宴,虽然天还未黑,但为了取暖便生起了巨大的篝火。胡人们大多席地而坐,只有王子是备了椅子的。
田妙华坐在篝火旁,怀抱月琴素手拨弦试音,火光映着她面色甜暖浮光影动,瑶江女子的柔情似水在她身上体现得不差半分,单只是看着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陈副尉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胡人会对她有所不敬。但这里都是王子的精锐亲兵,王子没发话自然谁也不敢妄动,不然这样的女子若是被王子看中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此刻被人盯着无法在胡营里四处走动,还想等到胡人开始喝酒之后再找机会去找程驰被关在哪里。哪知王子荻扎一出现,却是人走到哪里就把程驰带到哪里,绝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程驰就这么旧伤添新伤一身狼狈地被关在囚车里推到王子座旁不远处。一见他,坐在货车上的王坚差点直接蹦起来就要冲过去,被陈副尉一把按住,这才没有被盯着他们的胡兵看出苗头。
不过让陈副尉最担心的还是正被上百双眼睛盯着的田妙华,此时此刻她只要表现出一点异常他们就前功尽弃要一起葬身此地。
可他的担心简直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田妙华对程驰囚车的到来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顾自调好琴音,这才抱琴起身,对王子悠悠地躬身一礼。
王子颇有兴趣地打量她两眼便落座,不过一如大多数胡人的想法,在他们眼里只有胡姬才称得上真正的能歌善舞,不但风情万种还热情大胆。其他的,即便是瑶江的姑娘也入不了眼,无非是聊胜于无,随便听听罢了。
不过见她貌美,王子倒也和颜悦色,“你会什么,随便唱两首吧。”
田妙华唇角含笑,悠悠地应了一声“是”。
只不过是一个字,原本靠在囚车栅栏上不知是昏厥了还是仅仅懒得理会四周的程驰身体突然不易察觉地一震。他十分迟疑地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看着那怀抱月琴的女子却顿时瞪大了眼睛,两手紧紧地抓住了栅栏——
妙华!?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一瞬间甚至都想怀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可他身上的每一寸疼痛都可以清楚地告诉他这里是边关!是胡营!田妙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即便她换了身衣裳变了种风情,可那一眉一眼,嘴角的一抹笑,都是他看过千百回想过千百回绝不可能认错的!
第69章
程驰此时的脑子里无比清醒却又乱成一团,他的第一反应是胡人把田妙华也劫来了?
——不,不对,他就算表面一副半死不活什么也不理会的样子,耳朵却时时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过往商队里被留下献歌的歌女。
——什么歌女!这是他老婆!他夫人!他家的田妙华!!
田妙华素手皓腕撩拨琴弦,月琴悠扬的弦音伴着她启唇之间流泻而出的小调——
千古此时,清欢多少。
铁马台空但荒草。
旅愁如海,须把金尊销。
轻悠悠的调子,说不清是瑶江的风情还是关外大漠的寂凉,不知不觉席间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在场的每一个人或是出身大漠或是一守边关几年十几年,都不自觉地跟着沉浸在大漠孤烟般的调子里,忍不住泛起思乡情愁闷头喝酒。
程驰像从来都不认识田妙华似的看着她,他娶的不是那个贤惠勤劳能干,进得厅堂下得厨房打的一手好算盘的商户女子吗?他竟从来都不知道她还弹得一手好琴唱得如此动人的小曲儿。
然而纵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他却不敢吭出半声,更不能喊出她的名字。
他只能庆幸自己的囚车是在胡王子荻扎后侧,并且凌乱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否则在刚刚他看到田妙华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已经足够暴露她的身份。
不管她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就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可以。
一曲已毕,叫好声却是寥寥,胡兵尽是闷头喝酒,酒入愁肠,无须旁人劝酒就自己一碗接一碗的倒。
陈副尉在一旁看出了点门道,他已然开始怀疑夫人这是故意的。胡人再怎么好战,出征几个月都已经许久没有回故土看上一眼,哪会当真一点都不想家里的温暖。
胡人虽不会想得到她是故意,但宴席上微微低迷的气氛显然不是王子想要看到的,人人都低头喝闷酒那还叫什么酒宴呢。
他呵呵一笑故意摆出不满的神情道:“你们瑶江的小曲儿都这么叫人无聊吗?”
田妙华也不惧,反正刚刚让她随便唱的人可是他。她微弯着一双杏眼歪头直视回去,“那兵爷想听什么呢?”
那副干净单纯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淳朴不谙世事的瑶江姑娘,看得程驰心里一阵阵又抓又挠——居然让别的男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她面对的可是凶残的胡人,这简直是把自己当成小白兔送入狼口!!
而她这幅样子似乎也的确取悦了王子,他哈哈一笑向前倾身,带着调|戏般的口吻说道:“我们胡人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最热情火辣的情歌,说的都是最挑|逗直白的情话,你会吗?”
程驰一下子攥紧了栅栏,仿佛身上的疼痛也都忘记了,全身炸起毛来——荻扎你个鳖孙特么别调戏别人的老婆!!我挑|逗你二大爷!!
田妙华却笑盈盈地皓腕一转,手指仿佛跳跃般弹拨在弦上,轻快悠扬的情歌小调便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