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苏允诺走进演艺厅的时候,比赛正好进行到三年级的部分。
为了让全场焦点留在台上,室内的灯光全暗,她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下巴低頷,一身浅色调的衣着也让她几乎要隐匿在黑暗之中。
她安静地看着舞台,他们班的演出刚结束,现在轮到二年级表演。苏允诺扫了一眼入场前,门口的同学塞给她的比赛节目表,二年级学生选择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顏华也是主要演员之一,只见不算宽敞的舞台布置着假花和假树,顏华拖着长长的黄色礼服从旁边的布幕缓慢走出。
「我的命运,」她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中央,匆匆看了一眼手上的信,随即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取决于他听我说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也许在这要命的一刻鐘以后,我就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了。」
苏允诺端起手机,打开摄影功能,调好焦距,录了几分鐘的影像,一个黑影突然遮蔽住整个镜头。
她一抬头,发现是安席言。
黯淡的光线下,她看不清楚安席言的表情,只觉得气氛猛然冷却。
「我们聊一下。」安席言不由分说地把苏允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苏允诺顺从地跟着安席言走出演艺厅。
「这些天,你都在做什么?我去过你家,也去过顏华的家,我知道你偶尔会去她那边住,还去了医院,都没找到人。」安席言在远离门口签到处的一块座位区停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允诺,「怎么今天顏华她们比赛就把你请出来了?你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是想做什么事?」
苏允诺坐在塑胶椅上,她低着头,刻意避开安席言咄咄逼人的视线:「我没有想做什么……」
「允诺,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你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你想办法。我亲自去和你的医生谈过了,你现在不能太劳累。等你好了,你想去哪里实习,我都能帮你安排。」安席言蹲到她面前,强迫她注视他的眼睛,「你想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乾脆就趁还能活动的时间,尽量赚钱,你担心你妈和你弟对吧?你弟才高三,你妈学歷不高,工作赚钱还要还债。你说不定还把主意打到了保险金上面,为了不想再增加额外的医疗费,你连回诊还有住院费都打算省下来。」苏允诺听见安席言把她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搭在膝上的手指紧绷地蜷了起来,坐立不安。
「允诺,你还年轻,看得不够远,你就算能赚钱,能供得了你弟弟一辈子吗?」安席言看穿她的慌张,变本加厉地说:「你要往长远一点想,如果你现在安心下来治病,等到健康之后,你可以赚到比现在更多钱,怎么样都比你这样东凑西凑打工赚钱好。」
安席言温凉的目光带了点温柔,见苏允诺不说话,也不生气,「你还想活下去吧?你还想继续学习,继续在这个世界转转,所以你从没因为兼职而翘课,才会拚命找实习机会。你只是把小亦的预言当成藉口,来说服自己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决定。」
苏允诺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片刻后,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没你想得那么有抱负。」
安席言站了起来,依旧注视着苏允诺:「允诺,这个世界有很多事不值得,尤其是和生死有关的事,不论是从容就死,或是为大义而死,不管哪个都只是图个虚名,在死后都没有意义。」
苏允诺的眼眸之中彷彿有一簇虚情假意的火光,此刻间,一颤一颤地,彷彿就要熄灭。
安席言驀地打开手机,在昏暗的走廊之中,萤幕的光线一下子把他的脸照亮,连同那温柔的眼神,「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无论小亦跟你说过什么话,他都是最不希望看见你死的人,他再也没办法承担有人因为他而死这件事,如果真的发生,他会再一次一蹶不振。」
「我会不会死和他没有关係。」苏允诺摇摇头,忽然一滞,「你刚说『再也没办法』,除了高中的事,还有人因为他而死吗?」
安席言对于她知道沉亦高中的事先是一惊,随即想起沉亦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嘴巴都不牢靠,那抹惊诧又收了回去,他淡然说道:「他始终认为他妈妈是因为他才自杀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苏允诺的眉宇低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原来那骄纵的外表底下,藏着一颗破碎的心。
安席言清楚记得,那一天他晚自习下课,还没到家门口,狭小的单行道被一辆救护车佔住,他远远就看见一群救护人员急忙地从一栋大宅子里往外推出一辆担架,他看不清楚上面的人,可是他知道那是谁。
曾经带给他无数温暖和安全感的宅邸,突然间就像人间最可怕的冰窖,无情地把人的生命吸食殆尽。
生命里再没有那么一刻,他与死亡那么接近,哪怕有个千头万绪,也在瞬间被扑灭得一乾二净。
没有人知道沉亦的妈妈为什么会想不开……安席言答应过沉亦会在他毕业旅行回来之前看好她,可是他没想到,沉亦刚走的隔天,他妈妈就自杀了。
安席言盯着远处通往演艺厅的入口,几名迟到的同学慌张地挤在签到处签名,她们喧嚷的音量不小,几句相互斥责之中又混着玩笑话,脸上洋溢着大咧咧的笑,对比着他们的黯淡,那群学生一个个都青春得让人觉得刺眼。
「我有认识的翻译社需要请人帮忙,上次本来要顺便跟你说,但你那天跑走后,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你考虑一下,若是愿意,明天我那朋友刚好会来学校,你准备好履歷,寄给我就可以了,薪水虽然不高,但比你在其他地方的工作轻松。你可以一边休养一边工作。」安席言继续说:「允诺,当你为你的死后考虑的时候,也为你可能活下来的未来考虑。」
苏允诺抬起头,望见安席言温柔而深长的目光,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他什么都知道,好像他已经看过太多的事,不论是幸运的事也好,或是不幸的事,他什么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