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符当先看到了素安,扬起手来高声招呼,“哟!蔺夫人来了!”
‘夫人’这词儿,在古时是身有诰命的才能用。虽然现在用法没那么苛刻了,却总是身份尊贵些才使得上。
薛符现在,分明就是在打趣素安。
两人虽然多日未见了,可那时候在蔺景年那儿相识了一段时日,终归是熟悉的。
素安笑着走了过去,“小薛子,多日不见本夫人,可曾带了好礼来?”
薛符一愣。
旁边陆清和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薛符装作生气一般,咬着牙撸袖子,“好哇,没大没小的。前些日子不还叫我过一声‘薛哥’?现在就不认账了!”
虽然口中不饶人,但他还是和陆清怡一起站起身来,迎素安落座。
和陆清和寒暄几句后,素安横了薛符一眼,没搭理他那什么‘薛哥’的旧时账,只与陆清和道,“先生这几日可曾顺利?”
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尊重,陆清和连连摆手,“蔺太太面前,我可当不起‘先生’二字。您过誉了。”
素安知道,陆清和以后会成为一代中医名家。她知道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对于中医学有着怎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热情和坚定,心中自然敬佩不已,恳切道,“陆先生为中医忙碌奔走,当得起这称呼。”
陆清和赶忙起身,朝她揖了一礼,“蔺太太可饶了我吧。”
刚刚素安还疑惑着,为什么不过是‘先生’这样的简单称呼,他还受宠若惊。
现在他接二连三的说着‘蔺太太’,素安终是明白过来,陆清和是顾忌蔺都统的身份,不敢在蔺都统未婚妻跟前托大。
虽然陆清和是警视厅厅长的嫡长子,出身也是相当的好,但是和位高权重出身世家的蔺都统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这一刻,素安终于切切实实的认识到,报纸上的声明一登,自己的处境忽地就不愿意了。
说起来也是有好有坏。
最让她为难的是,不过是有了个声明而已,订婚酒席都还没办,大家已经一口一个的‘蔺太太’的叫上了。
陆清和捧了自己亲手斟的茶到素安跟前请她品尝,素安抿了几口。味道着实不错,清香四溢,浓淡适宜,不由赞了几句。
身为做东的人,陆清和却是个不多话的。幸好薛符与素安熟悉。当陆清和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两个人就说几句旁的,还不至于冷了场。
“……你来了后见过薛姐姐了吗?”素安问薛符。
“见过了,她最近又凶了不少,难怪我三弟之前说她打电话的时候都冒着火。”薛符顺口答完,问了几句素安现在的身体状况,又闷闷的道,“唉,过两天我爸也要来了。你说,我如果遇到他这么个能唠叨的,会不会被烦死?要不这样,你们的订婚宴我不参加了。我先回中南那边守着去!”
这话别说素安了,就连沉默寡言的陆清和都听不过去了。
“我觉得薛医生人很好。温和细心,还肯照顾晚辈。而且很博学,中医西医皆有涉猎。”陆清和道,“不知薛符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薛符反驳,“你被他揍过吗?没吧。被他数落过吗?肯定也没。所以我怕他你不怕啊!”
然后陆清和就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说实话,没见到陆清和之前,素安是怎么也没料到日后的大师年轻时会这么的不善长和人交流。
毕竟,这位陆大少爷,之前可是做出过从家里逃跑独自去金陵的‘壮举’的。
但是反过来想想,他这样的脾气,还能鼓起勇气做出这样的事情,显然是真心热爱中医学,所以拼了所有也要达到目的。
思及此,素安轻叹着不胜唏嘘。
一顿饭平静无波的吃完,三人准备离开。
陆清和说自己身为做东的,请素安和薛符先行。
两人都知道与他辩驳没什么用处,也不多费唇舌,直接当先往外走。
薛符当先开了门,邀请素安先出去。
谁知素安只朝外探了一下头就立刻收回脚步,缩回屋子里站着了。
薛符奇道,“怎么了这是?”因为惯常带着警惕,他觉得不对就立刻压低了声音,所以这句只能屋里三人能到。
薛符疑惑着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亦是收回身子回到了屋中,又小心翼翼的把房门闭上。
“你认识郭军佐?”在陆清和诧异的目光中,薛符小声问素安,“不然怎么退回来了?”
素安摇摇头,“那两个人里,我只认识方家的二老爷,方兆。”
刚才她出门的瞬间,正好看到隔壁间有两人正朝里走过去。其中一个就是方兆。所以她反应迅速的撤回来,不想对方也看到她。
因为她留意到,和方兆在一起的那个人,虽然瞧着穿粗布棉袄,好似不过个寻常人。但是那人眼睛有神得很,不像是普通百姓。
素安就留了个神,快速退回屋子里,避免在没有想清楚对策前就和那些人正面对上。
“方兆?方家二老爷……那是你二叔吧?”薛符问。
陆清和插道,“那是以前。现在段小姐姓段了。”
薛符摸摸下巴,“方兆这个人我倒是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和他一起进去的郭军佐。”又问素安,“王都统身边的郭军佐你知道吧?”
陆清和听闻这个名字,温和的目光陡然现出厌恶之色。
“我不认识郭军佐,”素安想到了那个人不简单,却没料到会是王都统的人,遂道,“不过我曾见过郭军佐的太太。”
顿了顿,她补充,“当这位太太在大使夫人跟前陷害陆太太的时候,我正巧就在那个舞会上。”
素安想着,陆清和恐怕也是听说了郭太太和那几位太太在陆家舞会上的所作所为了,所以才会露出那般的神色。
任谁都会打心底里厌恶这种加害自己母亲的人。
“老郭的媳妇儿居然还害过警视厅厅长的太太?”薛符来了兴致,浓眉蹙起,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了。你说,他和方家二老爷凑一起,想干什么呢?方二老爷这个人怎么样?”
如果是以前这样问素安,她八成会说,方二老爷虽然平庸不太出众,却还算是个避世过平静生活的闲散人。
但是,她已经早几天发现了有关‘晨晖布业’的事情,再不会轻易忽略了方兆这个人。于是道,“心思诡谲,不可妄信。很有赚钱的见不得人的手段。”
薛符就心里有了数。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但是当着陆清和这个‘老学究’的面,并不是适合谈这些。倒不如回去后各自和信得过的人商议。
主意已定,一行人听着旁边关了门安静下来,就出了静雅大酒店。
临下楼梯前,素安回头朝远处那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
刚才她看到方兆的时候,见到他的面前浮现了一些虚影。而且让她非常意外的是,虚影上面居然还有她。
只不过虚影上的她,穿着红色礼服,头发高高挽起,分明是喜事时的打扮。
难道说,方兆会出现在她的订婚宴上?
素安一路想着,和薛符他们俩一同走到了静雅酒楼的外面。
这时候耿叔把车子开了过来打算送她离开。
“卧槽!老子这是眼花了吗?”薛符看着素安的座驾,眼睛里冒着嫉妒的火光,激动得眼皮一跳一跳。
他伸手抚上凯迪拉克的车身,张开双臂,恨不得整个人都扒上去,口里嗷嗷直叫,“我的老天爷!他居然真弄了这么一辆过来!啊啊啊啊嫉妒死我了!不行,我得问他借来开几天。”
薛符鬼叫着嚎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点,这才发觉了不对劲,甩头去问素安,“这车怎么在这儿!”
“他借我用的。”
“借!你居然说借!”薛符喊着,“夫妻俩,他的不就是你的?我懂了……他买了,然后成你的了!啊啊啊啊!搞得我都想嫁给他了!”
静雅酒楼门口人来人往。
薛符拼命扒着车子舍不得松开。
陆清和皱眉看了半天,最终忍受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符学武多年,反应极快。听到后面有疾速风声,忙侧身避了过去。
陆清和到底是个文人,在武上不精通。一拍过去动作慢了点,就被他这么躲了过去。
“小声点。”陆清和蹙眉,“咱们赶紧走吧。”
薛符不肯,眼巴巴的看着素安。
素安想,她如果是真真正正的蔺太太也就罢了,或许还能借给他一下。
但她是和蔺景年‘合作’后他派了这么一辆车子来的。不管怎么样,这车子都看上去很稀有,她还是不要随意乱动他的东西为好。
于是素安说,“别想了,我不能借给你。”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薛符顿时垮了脸,唉声叹气的和身边陆清和抱怨,“现在的人啊,有了老公就忘了兄弟。啧。”
道别之后,薛符搭着陆清和的肩膀慢悠悠的走。没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一件,他忘了告诉素安的大事。
不过……
想到刚才她那‘绝情’的样子,他哼了哼鼻子,仰天一笑。
谁让她那么小气?
就不告诉她!看她到时候怎么应对!
素安今日往富华制衣和富华布庄各去了一趟。
她这样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一来是要继续弄清楚铺子里的具体情况,二来,也是给晨晖布业的那些人造成一种错觉,好似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和以往一样一头雾水的在两边跑。
等到一切忙完,素安又拿了果篮去同华医院探望了周先生。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她一直把蔺景年对她的好记在心里。特别是他救了她这件事。
因此,她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的多去帮他一些。
比如,周先生是救了他才受伤的,而他没时间多去探望。那么,就由她来好了。
素安陪周先生说了会儿话,又给他读了两篇文章,这才回安宅去。
因为来回奔走,所以她回来得迟了。夜幕开始降临,天空灰蒙蒙的,各处次第开始亮起了灯。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刘妈迎了她进屋,不住说道,“今日有位太太,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您。虽然她一直说没有大事,可我瞧着,如果没大事能打四五通电话?就想让她留个号码,晚一些小姐再给她打回去。哪知道她不肯,说一会儿再打给您。”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里突兀的响了起来。
刘妈忙道,“可能又是那位太太!小姐您接接看!”
素安笑着应了一声,行至电话机旁,拿起话筒,“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