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间隔了几秒,靠窗的角落,懒洋洋的男生推了推身边的人,一个穿黑t恤的男生慢腾腾站起来。
廖敏之驼着背,撑着桌子。
他这姿势,显得肩膀的骨线格外嶙峋,皮肤又白,侧脸在黑衣黑发的映衬下线条感极强,嗓音低低:“到,廖敏之。”
全班都等这人的下一句话,然而男生只是沉默站着。
几秒钟后,范代菁抬手示意:“好的,廖敏之你坐下吧。”
大家心里都有个疑问——这就完了??
“下一个,唔……贺兰诀。”
贺兰诀懵着呢,脸还没转回来,还梗着脖子望着角落。
这个人——
廖敏之?
“贺兰诀?贺兰诀?”
“哦,我我我,我是贺兰诀。”她乍然回神,脸红气喘,刺刺拉拉从椅子上起来,“贺兰诀,我不姓贺兰,我姓贺,名字叫兰诀,我爸看了本叫《幽兰诀》的武侠小说给我取的名……”
“那个,大家多多关照。”她挠挠脸,突然忘了再要说点什么,索性乖巧坐下。
范代菁瞟了她一眼,眼里带点笑意。
理科班女生少,教室黑鸦鸦一片都是火气旺盛的男生,空气都是臭汗味,眼皮子底下多坐几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子,看着也舒坦。
班上所有人都露了个脸,范代菁阖上名册,再重申高二的规矩。
“从明日开始,你们的高二生活正式开始,本学期课表和作息表稍后我贴在门口,早自习的预备时间是7:15分,晚自习9:45点结束,禁止迟到早退,违者扣分。”
教室里一片哀嚎,仿佛从高一的草场赶进了牛棚里,再也没了自由。
第3章
开学第一周,大家感觉还不错。
课堂气氛轻松,各科老师态度和蔼。
范代菁没有安排座位,大家随意组队。
班上女生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头望过去不足二十,女同学们自发自觉,以方纯为中心,紧密团结在一起,霸占了吊扇下风力最强的几排座位。
贺兰诀的临时同桌叫况淼淼。
况淼淼是隔壁县城过来的借读生,校内住宿环境一般,学校周边很多房子都出租给北泉高中的学生,她和同县的朋友一起在外合租,买奶茶撞见贺兰诀,很快熟络起来。
“有没有觉得物理老师很有魅力?”
贺兰诀深表认同:“有!”
物理老师姓唐,是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士,身材保持得很好,衣着考究,皮鞋锃亮,嗓音带磁,他一开口,贺兰诀脑海里滋滋闪过电流声,不由自主蹦出“罗曼蒂克”这个词。
如果唐sir去唱歌剧,她肯定捧场。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语文老师老周,同样是中年男性,大腹便便,在发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虽然出口成章,但每天穿中老年polo衫,开胶旧皮鞋,古董皮带上挂钥匙串,很难和“文学的美感”联系在一起。
况淼淼笑意暧昧,下巴往后扬,使眼色:“后排那个谁……也好帅啊。”
贺兰诀知道她说的是谁。
后排有个男生实在太惹眼,剑眉星目,身高腿长,喜欢嚼口香糖,抱着篮球在教室进进出出,汗湿的t恤袖管撸到肩头,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偏偏手臂还纹了行花体字母,蒙着闪闪汗水,格外惹人注目。
那天贺兰诀在走廊倒水喝,正巧撞见,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哥们偏头,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停住脚步:“嗳,要不要给你喊个救护车?”
贺兰诀闹了个大红脸。
顾超,这哥们的名字叫顾超,是廖敏之的同桌。
说到廖敏之——廖敏之在班上悄无声息,毫无存在感,贺兰诀悄悄观察过他几次,每回都被顾超的视线弹回来。
她有点做贼心虚,假装若无其事,埋头学习。
班上同学都还不熟,大家还按捺着好奇心,维持着矜持。
-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范代菁改成班会。
这一周,算是给大家的适应期。
班会气氛格外严肃凝重,范代菁板着脸训话,开始给这帮小兔崽子立规矩,定班委,劈头盖脸就是“十奖十罚”,条条框框摆出来,戒严手机和电子游戏机。
最后一件事是分配新座位。
座位按成绩和身高综合排位,现场挪位子。
班上十九名女生,四十七名男生,男女分座,两人一桌。
这意味着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落了单。
男女同桌,特殊待遇。
范代菁的教鞭指得很清楚,讲台正下方的课桌。
“廖敏之。”
“贺兰诀。”
贺兰诀正和况淼淼低声讨论,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她身高162,不算高,但从来不是班级最矮,从小到大真没坐过第一排。
而且是挨着讲台第一排——括弧,重点关注对象,小动作灭绝组,课堂答题成员,视线监管第一方队。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大家拖桌子搬椅子,有笑有闹,插科打诨。
贺兰诀忧心忡忡坐着发呆。
难道范姐逮到她上课做小动作?吃东西?玩手机?看小说?打瞌睡?
也没有啊。
廖敏之在她右手边,周边那么吵,他低着头,心无旁骛,安静地整理书本。
极其淡定。
按理说,他们俩这身高和成绩,怎么也不可能安排在这位置。
贺兰诀“哒哒”按着笔帽,有点惆怅的目光追着视线内那只翻书的手。
瘦,长,指骨突出,血管和经脉都清楚浮在皮肤下。
仿佛感应到旁人的注视,廖敏之扭头。
静静看了贺兰诀一眼。
男生有双充满矛盾感的眼睛。
线条不柔和,锐利有锋芒,显得黑和白界限感格外清晰,偏偏眸光是柔的、亮的、认真的、清凌凌的。
贺兰诀心里突然亮堂,甚至还闪过一丝雀跃。
她动动嘴皮子,刚提起嗓子,想和新同桌搭腔,共建“同病相怜”、“无妄之灾”的感情纽带,他却只是瞟了她一眼,点点头,权当打招呼,而后在贺兰诀开口之前,拎起书包,径直出了教室。
下课铃已经响过,今天没有晚自习,该回家了。
贺兰诀:……
哥们你溜这么快吗?
况淼淼过来戳贺兰诀:“跟冰山帅哥同桌,有什么感觉?”
贺兰诀挠挠脸,说不出来,很……很奇怪的感觉?
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帅哥总会被人捡到。
头几天,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廖敏之坐在墙角,被书本和顾超挡着,连个露脸的机会都难。
傍晚,太阳西晒,墙根那片窗帘挡不住,都是金晃晃的阳光,廖敏之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哪个女同学走进空荡教室,无意看见这一幕,当场惊为天人,当天在寝室卧谈,把他形容成“即将消融、寂寞的雪”。
一个理科女生最文科的赞美。
贺兰诀笑死。
听起来酸不溜秋的。
“廖敏之和顾超高一就是同班同学,也是范老师带的班,还挺巧的。”
况淼淼喜欢阳光型,对顾超关注比较多。
“顾超也不是本地人,是x市过来的,听说家里挺有背景的,学校新修的那个食堂,就是他爸赞助的,他也不住宿舍,在外租房子住。”
唐棠约贺兰诀周末一起去书店买教辅书。
贺兰诀伸手问赵玲要零花钱,说是中饭在外解决,母女两人就金额问题和放风时间产生了分歧,最后她老爸从书房出来,偷偷塞给贺兰诀两张百元大钞,贺兰诀给亲亲老爸抛了个wink,溜之大吉。
校门旁边就有书店,还有家破破烂烂的租书屋藏在巷子里,贺兰诀是这家租书屋的常客,唐棠到的时候,贺兰诀正在和租书屋老板求情。
“我真的不记得被哪个同学借走了,但肯定没丢。”
“哥都给了你三个月的宽限期啊,罚款一百,没得商量。”
“可是那本书标价才三块五,而且封面都破了。”
“小诀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书破归破,那可是绝版书,能用标价去定义价值吗。”
贺兰诀恼死:“这本书巨巨巨难看,还是盗版,都是市场淘汰下来,你五毛钱一斤买回来充数的,现在要罚我一百块,老板你做人不厚道。”
唐棠听明白了,知道是啥事。
高一临近期末,贺兰诀借了几本口袋书,被班上女生拿去传阅,其中一本一直没还回来,贺兰诀在群里问了好几次,又是期末考试,又是分班暑假,这本书一直没人承认。
她上前给贺兰诀帮腔:“就是就是,老板你自诩是个文化人,也搞无商不奸这套,拿盗版书荼毒未成年人,你不心虚吗?”
老板也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叫李文豪,日常穿件邋遢汗衫,本来也是逗贺兰诀玩,看着这俩姑娘开始较真,小嘴叭叭叭朝他开火,挥挥手:“行行行,你俩把工商管理局都抬出来了,我怕了还不行么,你们想赔多少?”
贺兰诀抠抠搜搜,最后掏出了五十块钱,被唐棠一瞪,抢过她的零钱包,翻出三块五,大言不惭:“我俩身上就这点零钱了。”
老板好笑,把钱扫进抽屉:“这次就算了,下回啊,罚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