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进入天衔宗的谢玄阳对柳周和柳夫人间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在柳周借柳夫人凡人的名义寄至天衔宗的书信中知道他两夫妻和睦,之后柳夫人还诞下了个孩子, 也就是梅梅。
谢玄阳原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哪知突然有天柳周来信道在他外出时柳夫人被人毒杀于家中,若非梅梅阴魔的体质不惧毒怕是也没了命。信中言语字字都是满满的仇恨,透过信纸谢玄阳看到了一个恨不得要将仇人剥皮剔骨生吞下去的男人。
柳周不知道这个毒杀了柳夫人的仇人是谁,谢玄阳也不知道,那人来得莫名走了也未留下痕迹。柳周只能通过他夫人血液中残留的毒摸索,在完成谢玄阳给他的任务时在天下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不知名的仇人。
天下那么多人,柳周其实早就做好自己穷尽一生都找不到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西凉找到了这个人。
柳周本想将人直接杀死,却没想一击不成,那人身上仿佛有带什么保命宝器。柳周便忽地心生一计,还用谢玄阳曾赠送给他的淬有阴煞之气的匕首以凌迟的方式一刀一刀地将那人触碰过药的手、臂刨开,剥下皮、剔出筋、碎去骨,然后杀了他。
在柳周叙述自己如何对待这个杀妻仇人时,莫凌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彻底褪去了血色。他紧紧抿着嘴,看着柳周带着些快意的表情,嘴角动了动反身破门而出,撑在门外廊道的木杆上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柳周描述得太过详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残忍,但也没人会叱责他。因为他的语气中饱含了痛恨,这等血仇轮到谁的身上都会像他一样恨,只不过没有太多人会像柳周这般将剥皮剔骨这个词贯彻到底罢了。
饶是清霄都能理解柳周的仇恨。如若是谢玄阳出了事,他也不知道会做出何等事来,虽说不会像柳周这般残忍,但也必当亲手杀仇。
清霄垂下眼,端起桌上的茶水似乎是想要喝上一口,却在唇瓣碰到杯沿时顿住了。他近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将茶杯又放回了桌面。
这杯中的茶是浅褐色,微微泛着些红,清霄彷若看到了柳周描述中剥皮剔骨时流下的血水。他杀过不止多少个魔,血自然是也见过不少,但也从没做过、见过柳周的凌迟之法。他虽不像莫凌烟那般吐出来,但怎么说也产生了些不好的感觉。
反倒是谢玄阳面色正常。他来此世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深渊,见过的事物多了去了,更甚是观览过传说中的令罪人卧热铁上,由首至足,以大热铁棒打碎成肉糜的焦热地狱。柳周这等剥皮剔骨之法落到亲眼见过无数罚刑的谢玄阳眼里还不足以撼动什么。
他从容地喝了口手中捧着的茶,问道,“你确定没认错?柳周,你可知若是如此误杀了无辜之人,你可得背上因果。”
柳周的脸一阵扭曲,放在桌面上的手成拳微颤,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暴起,指间骨节在那力道下都成了白色,谢玄阳几乎能听到他的骨节发出的咔嚓呻|吟。只见他恨恨地喘息着,眼中的仇恨翻滚着如若暴风中的海面。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咬牙切齿地道,“少主,我说过制成那药的药材世间仅有一份。”
谢玄阳点点头,道,“这么说那药材还有什么特性?”
柳周道,“是!那药材是上卿宁璐的花,而这上卿宁璐在此世间仅有一株生于四国交界沽河古壑,五千年开一次花,五千年生一次叶。其花离茎后有毒,唯有采摘者无惧,可碰可用。”
柳周越说越恨,抬手就在桌面上狠狠一砸,将整张桌子都砸得轰响,若不是这桌由极为坚硬的钢玉石制成都得在他这一手下化成碎渣。他道,“我亲眼看见那人取出半株上卿宁璐,用其瓣制成药。我杀妻仇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谢玄阳若有所思。他听说过柳周口中的那个上卿宁璐,此花若是制成□□就算是放在封闭的器具中也能将触碰此器具之人毒死;但若是其花混合灵芝又能化去毒制成至好的伤药,甚至能白骨生肉。
此花奇异,谢玄阳只觉似曾相识,似乎是他那不在此世之间的家乡中长有这种花。
他向柳周问道,“你可否画出此花之样?”
柳周摇头。上卿宁璐药效奇异,花貌也同是奇异,这才致使柳周当时一眼就认出此花来。那种花貌以他简单的画技是画不出来的。
柳周道,“我画不出,但我有这个。”
说着他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谢玄阳显得有些惊讶,心道:难不成这瓶中有上卿宁璐?柳周随身携带竟没有被毒死!
柳周拔开瓷瓶盖,几人便闻有淡淡的血腥味漂出。谢玄阳上前取过瓷瓶,微微倾斜瓶身借烛光一看便见那瓶中存有一些稠厚的黑色浓液。浓液黑如墨汁,但谢玄阳还是认出这是血,带毒的血。
柳周道,“这是我夫人的血。”
谢玄阳点点头。上卿宁璐制成的毒|药在混入血液后就会失去其毒性,徒留下其独有的花香。谢玄阳见不着那毒,但凭这血中混合着的奇特花香足以辨认出这花是否是他认识的那种。
他以手成扇在那瓶口扇了扇,仔细嗅着辨认其中的味道。
谢玄阳心中暗暗地说道:桖芪。
桖芪就是他猜想中那个与此世中的上卿宁璐相同的家乡植花。他通过花香认了出来,但却没有将此结论告知柳周,而是问道,“你说那人身上带着的药可否是毒?”
柳周可不知道上卿宁璐混合灵芝能成至好伤药,这种药理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谢玄阳也是从宫灵泽那条无所不知的上古老龙口里知晓的。
柳周冷笑道,“那玩意儿制成的东西除了毒,难不成还能是良药?”
谢玄阳没再说话,他心里已大致有了感觉,柳周所杀之人怕不是他的仇人,那让柳夫人丧命的毒|药也怕是被另一株上卿宁璐的花制成。
这种株植在此世中仅有一株没错,但在谢玄阳的家乡并不少见。
他将瓷瓶还回柳周手中,道,“算了。”说着便摆了摆手,示意柳周可以回去了。
柳周收着瓷瓶的手一顿,神色有些奇怪地看向谢玄阳,道,“你在生气?因为我杀了人?”
谢玄阳听他这话也觉奇怪,忍不住道,“你怎会如此觉得?你杀的不是仇人吗?杀仇报仇天经地义,连清霄都没法说你不对。”
柳周总觉得谢玄阳的话中有违和之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道,“那你赶我走?”
谢玄阳微微一笑,道,“夜深了,你不走,难不成还想与我和清霄共度今晚?”
他这话音刚落,柳周就感觉到了清霄冷冽的目光,如削铁如泥的锋刃一般,仿佛他若是敢说一句是就立马将他剁成肉泥。
柳周无法再坐下去,霍然起身就向外走,还体贴地为房内的两人带上了门。他这一走,谢玄阳脸上的浅笑立刻消去了踪影。他在柳周原本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一动不动。
一直待到他们门外彻底没了动静,清霄才出声道,“不告诉他?”
谢玄阳提起茶壶给自己满上被温茶,喝了口问道,“告诉他什么?”
清霄淡淡地道,“杀错了人。”
谢玄阳不免有些惊讶,他是因知晓他家乡中也有上卿宁璐才猜出柳周杀错了人,但这点清霄又不知,那他是怎么猜到柳周杀错了人?
谢玄阳不禁问道,“你怎知?你知道桖芪?”
清霄摇头,他不过是通过谢玄阳的话推测出的罢了。谢玄阳问柳周上卿宁璐的花貌,又借柳周装有其夫人毒血的瓷瓶嗅味,显然是想辨认此花。谢玄阳家乡奇人奇物无数,说不定这此世间仅有的一朵奇花在他家乡不止一两朵。
之后他又问柳周所杀之人身上带着的是何药。清霄了解谢玄阳,知道他从不会做无用功,问道那药定然是因上卿宁璐有鲜为人知的特效。但问道过这些后,谢玄阳却又只字不提,怕是猜想到了柳周的仇人。
清霄道,“杀他夫人的是花文钰。”
谢玄阳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道,“怕是如此,不过他杀柳夫人做甚?我着实想不到……”
他话未说完,房门便被轻轻地敲响了几声,然后咔吱一声推来了一条缝。莫凌烟弓身蹿进屋,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在他身后后才关上门,松了口气。
谢玄阳见状问道,“怎了?你不是和柳周一起走了吗?”
莫凌烟几步做一步蹿到桌前的另一个空位上坐下,抚了抚胸口道,“是啊,我回房以后,看柳周也回房了才敢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