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果子,一会儿船行至那附近,你去摘一颗回来。”
“咦为什么要我去摘?但那玩意儿黑乎乎的铁定难吃,我连第二眼都不想看!”王潇惊得张大嘴。
顾青行:“因为你看上去很闲。”
王潇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他默默目送顾青行将船舱门打开又合上,尔后扭回脑袋,去观察何时从船舷上跳过去较为合适。
奇幻海和西南十万大山里的迷障相似,无法使用御风御剑之术,因此王潇只能脚步丈量土地,拿着根杆子将自己撑过去,再用杆子把果子打下来,最后撑杆一跳回到船上。
黑色果子比他想象中重,外皮坚硬,十分圆润,若不是知道它是长在树上的,一般人可能会认为是什么奇珍异兽的蛋。说来也是奇特,如此茂盛的一棵树,果子竟只结了这一个。
王潇将果子捧给顾青行,后者接过细看一番,开口:“你忘了吗?之前你说梦里最开始只有几个人,但他们旁边搁着一些黑色的蛋,一共加起来是十二。”
“……我还真给忘了。”王潇摸着鼻子,面色羞愧。
奇幻海上不见日月,二人都未携带计时器物,约莫着三五日过去,他们终于在发现一座岛屿。
岛屿包裹在浓雾之后,除去边缘浅滩,满眼望去全是参天大树。顾青行随意择了个方向前行。为以防万一,他还掏出了两条“苏幕遮”,紫色的给王潇,自己则系上明黄色那条。
他们原以为至高神诞生的地方会有灵兽凶兽守护,但实际上一路畅通,连块绊脚的石头都没遇见。
岛中央是一座山,山洞大开,两旁各立一根华表,高耸入云。顾青行和王潇对视过后,一前一后走进去。
洞内还有一道石门,从左往右推开,一座空旷大殿闯入眼帘。大殿顶上嵌着一颗巨大明珠,将所有地方照得犹如白昼,圆柱高耸,帷幔轻垂,一边置着琴瑟箫笛和箜篌,另一边是几案错落。
“此处我在梦里见过,当时祖宗在那儿和梁阴下棋,两张矮几拼起来刚好够放一个棋盘,祖宗背上还趴着个小姑娘伸手瞎指点,所以那局他理所当然地输了。”王潇努努下巴,“若是没猜错,这里应是至高神们消遣娱乐的地方。”
顾青行平淡地应了声,眸子里却含着几分复杂情绪,他在大殿中缓慢踱步,隔着些许距离,将乐器都抚过一遍。
沈淮初确实在琴技上有些天赋,但他目前随身带着的只有一把三弦,三弦音色极纯,悠扬而质朴,又透着豪迈。沈淮初曾给顾青行弹过几次,大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曲子。
“师兄,我们快点去里面看看吧。”王潇催促。
顾青行点点头,手指缩成拳头,快步朝大殿左边的门走去。
他们穿过一间间寝殿,走过书房,在绕过曲折长廊,视野豁然明媚,原来山洞已到尽头,这里是一片青草如茵的缓坡。这缓坡上——赫然立着十二块碑。
碑上有题字,药神诗风之墓、酒神贺铸之墓、水神天瑶之墓……战神梁阴之墓以及一块无名之碑。
顾青行往梁阴的墓碑上多看了两眼,接着朝最后那块无名碑走去。他垂下眸眼,伸手摊开、掌心朝下,电光火石之间墓碑后那片土地陡然炸开,棺盖飞起,里面却空空如也。
然后他走到梁阴的碑前,如法炮制掀了梁阴的棺材,赫然看见里面躺着一颗头颅。
“梁阴——”顾青行咬咬牙,手掌一提把这颗头颅吸上来,接触到的刹那,他明显感觉到两股力量正在僵持。
“笔、朱砂。”顾青行头也不回,王潇很快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桶朱砂,和一根拖把似的毛笔递过去。顾青行将梁阴的头丢给他,拿起毛笔沾满朱砂,走到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开始画阵法。
“师兄,你早就料到了?”王潇站在旁边看着,突然出声询问。
“阿初这个人,格外信奉宿命,认为人生就是一个圆。所以他如果选择结束,那边定是在开始的地方。”顾青行道。
“那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把属于阿初的力量抽出来,然后将梁阴的头毁掉。”
第85章 三门02
六荒大陆西北,血色夕阳半沉, 黄沙望不见尽头。驼铃脆响过后, 梁阴向着某处弹指, 那处方才看上去不过是一片低缓沙丘,渐渐地势变低,最后变为一座巍峨古城。河流穿城而过, 高树生长在城墙角落, 守城之人个个身长玉立,他们不像凡俗世间的戍守士兵那般穿盔带甲,而是身着轻薄衣衫,手里握着的也都是各不相同的法器。
这是九大仙门之一,位于六荒西北大漠中的极天派。
梁阴捞了一把身前快要滑下骆驼背的人,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极天派所在之处,唇边勾着一抹笑,附在他耳侧低语:“阿淮你看, 此处本该全年无雨、风暴隔三差五光临, 但阿瑶身陨在这儿,于是这儿出现了河流, 成为无边沙漠中的绿洲, 并且灵气充沛, 聚来了一堆修仙者, 甚至还开宗立派。”
被梁阴捏着的沈淮初面上看不出表情,他因着腰被揽着,神色漠然地靠在梁阴胸前, 眸眼一眨不眨,看不见丝毫光泽流动。
风呜咽而过,吹起沈淮初宽大的袖摆,两个金色的环便露出来,将他的手腕牢牢锁住。
梁阴并不因沈淮初毫无回应而愤怒,反而将他又拉了拉,然后在骆驼身上拍了一下。高大的骆驼立时加快速度,倏然间竟跃至空中,踏上云彩东行。
没过多久,两人身下的骆驼变成了马,梁阴驾着马回到地面,从人群里穿行过,停在一间客栈前。
梁阴又道:“这间客栈从前是家酒肆,它后面的那一大片区域本是一座村庄,这里土壤并不肥沃,水源也不充足,慢慢的村里人都走了,只剩下孤寡老人和孩子,不过后来诗风被我杀死在这……不,我们至高神不存在死亡一说。”
他笑得风轻云淡,把被吹皱的衣领袖口理整齐,又前倾过去帮沈淮初整理,同时继续说:“在凡夫俗子们的世界里生活了太久,竟然说顺口了。毕竟死亡意味着要入轮回,而我们只有陨灭……你看,诗风在此处陨灭,她润泽了这一方土地,所以才有现在的悬镜派。”
“你们这些人,如此深爱这片大陆和凡人,就连不在了,也为他们做着贡献。”梁阴的声音悠悠的,七月正值夏季,周围却无端寒冷起来。
梁阴打马朝前,语气森森,并且在沈淮初腰上掐了一把:“我让他们都殒灭了,你又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将我打败,让我在黑暗里沉睡了那么多年。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孤寂寒冷。阿淮,至高神本来有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你就乖乖跟在我身边不好吗?”
沈淮初依旧不答,他像个布偶似的软软靠在梁阴身上,双目无神望向前方。
“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梁阴声音柔和下来,他从后方抱住沈淮初,任风将自己的发和沈淮初的发缠在一起,额头在沈淮初脖颈间轻蹭,“你看,你早点答应不就好了?我就不必被分尸成三部分,你也不必将力量从身体里抽走,永永远远、一刻不停地和我作斗争。”
马蹄声响得很慢,树荫和日光交错,梁阴抬手摸了摸插在沈淮初脑后的那几根金针。金针本有三寸长,现下没入只剩下针尾。沈淮初的后颈还有几处红点,位置巧妙,连起来便是一个神秘图案。
这是许多年前他们两人一起研究出的——摄魂术。
走过长街,马蹄渐快,梁阴却忽的一顿。三十五年前他在和沈淮初的战斗中被分尸成三部分,现下他只集齐了身体,头部仍是缺失,又因为每一部分都被沈淮初的神力束缚,彼此之间无法联系。但就在刚才,他寻找多年的头颅竟然和他产生了共鸣。
然而梁阴没能高兴多久,一股钻心的痛袭来,他眼猛地睁大,伸出二指在虚空划出一道符,再咬破指尖一点,他头颅所在之地的画像便显现出来。
白衣人站在一片墓碑之后,他面无表情、手握长剑,而剑尖直直插.入一颗头骨内。
梁阴本体为龙,因了分尸时是人形缘故,所以头颅亦是人身之首。龙骨无物可损,是天地间至坚至硬,任何刀剑器具在他面前,只有卷刃破碎这一个下场——然而这把剑,破裂的同时便开始修复。
梁阴半眯双眼,他看了看身前的沈淮初,抬手在画面中又加了一道符,沉声道:“小子,我劝你最好是住手。给你三日时间,将这颗头颅送到幽谷,否则三日后,我会让阿淮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完他将沈淮初脸一扳,让这张昳丽无比的脸出现在他和顾青行对话的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