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析从书房回后院的时候, 日头已爬上了顶,余瑶和秋女、琴灵、落渺等人在门帘后说笑,顾昀析的脚步顿了一下, 敛了眉目间深浓的煞气,转身去了前厅。
蒲叶和汾坷等人都已到了。
他一走,秋女就笑了出来, 她道:“移梦术哪能瞒得过帝子,你也不怕被他收拾?”
余瑶吹了吹晶莹指甲上涂染上的花汁,好看的杏眼里现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像是时时蕴着水汽一样,多看两眼,心都要软下来, 她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做错了事,怪不到我头上。”
琴灵瞧着她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 禁不住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心,道:“他没回来的时候, 你巴巴地念着, 不肯稍忘一分, 好容易回来了,何必再同他计较前事?”
余瑶很轻地哼了一声,挽了挽垂下的碎发,道:“他这个人,别人说的话就像是耳边过的风一样,真正能听进去的没多少,只有他自己尝过那种滋味, 这个性子才能稍微改一改。”
“想着让鲲鹏帝子改性的人, 这天上地下, 瑶瑶该是头一个。”秋女倒跟余瑶是同一个想法,她替余瑶细细地描着眉,温软的指腹摩挲在她光洁的额上,边笑着道:“久别重逢的小两口闹一闹,也算是情趣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
“帝子从神台挣脱,必也受了不少的苦,有什么话,闹一闹之后,还是得说开。”
余瑶颔首,应了一声。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前院里,被来往踏过踩得紧实的雪地无声融化,慢慢的化成了冰水,不知名的鸟雀从云端飞下,踩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闹着,叫声久不停歇。
顾昀析坐在凉亭的长石凳上,桌上奉着一盏热茶,初春嫩芽的香还未被品尝,就先飘到了鼻尖上。
汾坷先到,他一看这个阵仗,眉头一挑,伸手拂了拂长凳表面,自顾自地在顾昀析对面坐下,又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方抬了眸,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久别重逢的,至少得黏个三五天才能分开,怎么才第一天,就被赶出来了?”
顾昀析斜瞥了他一眼,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在神台待得太久了,想练练手。”
一击毙命,蒲叶不再说话。
“你说。”男人长指搭在茶盏边缘,像是察觉不到冷热一样,鸦羽一样的长睫垂着,透着一股子沉冷的意味:“有些事情,我瞒着不告诉她,不想让她多想,难不成全是错的?”
“我总想着,我能解决的事情,告诉她,平白叫她担忧,实在没有必要。”他眉头皱得很紧,真情实意的感到不解。
蒲叶讶异,一双丹凤眼微挑,他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神官绕过站着水露的花草,抱着一摞叠得高高的折子,进入凉亭,对顾昀析和蒲叶行了个礼,对着前者道:“大人,殿下吩咐属下将这些折子交到大人手中,且说太阳落山之前,都得批完,散回百族之中。”
那神官将东西放下,便识趣地闪身离开了凉亭。
蒲叶直起身,翻了一下最上头的折子,随意扫了两眼,道:“又是南宫世家的破事,芝麻大一点小事,非得不断上奏,看着都头疼。”
“怎么回事?你这才回来,瑶瑶就把所有的事全部推给你?”
顾昀析摁了摁胀痛的眉心,声音到底有些无奈:“跟我闹脾气呢。”
听到这,蒲叶突然来了兴趣,他凑近了问:“什么缘由?说来我听听,帮你分析分析。”
顾昀析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慢条斯理地敲了敲茶盏盖,道:“我听说,你这两千年迷秋女迷得不行,跟着人家东走西窜不说,但到现在也未经了人家点头?”
蒲叶脸色黑了下来。
他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骨,很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来:“一言难尽。”
顾昀析颔首,道:“我这个,也一言难尽。”
因着这句一言难尽,顾昀析愣是将那些折子挨个的批了一遍,最后由神官拿着返还各族时,已经被这种芝麻小事烦得极不耐烦,他对着神官道:“之后这些没有意义的折子,全部筛选下去,大事和小事,让他们睁大眼睛分辨清楚。”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顾昀析挑开门帘,绕过琉璃屏风,大步踏入内院。
余瑶才沐浴过,如海藻般的长发顺着窈窕有致的曲线垂落,软软地搭在肩上和腰腹处,尚未彻底干透,时不时会滴下一些水珠,沾在轻薄的衣裙上,透过那一块衣料,能隐约窥见那具勾魂的身子。
顾昀析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撩起一捧还湿着的长发,指间也仿佛沾上了水雾,他问:“怎么还是这个毛病,头发也不擦干?”
余瑶的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老习惯了。”她的声音里有着很模糊的一种怀念:“总觉得你会像现在一样,突然出现,问我为何不将头发擦干。”
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火线,将顾昀析深埋在心底的各种情绪都炸了出来。
他猛的将跟前的散发着异香的人抱起来,往红帐深处一丢,眼里染着一点点的红,像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终于脱困而出,凶性无处可去,迫不及待要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在最后的关头,他咬着牙,吐字艰难,热气呼在余瑶的耳边,惊起一阵阵的眩晕与酥麻。
他问:“还疼吗?”
相比于他的状态,余瑶显然好上不少,一双好看的杏眸里点缀着雾气,朦胧含蓄,映照着一些顾昀析也窥探不了的情绪,她伸出手臂,虚虚地揽着他的腰/身,低声低气地嘟囔:“现在才问,一点诚心也没。”
顾昀析下颚微抬,从胸膛里挤出一声沉沉的笑来。
他这一次很重。
渐渐的,有黏腻的水声起,余瑶被冲撞得像是一只快散架的娃娃,她蹙着眉,声音里终于耐不住带上了丁点儿的哭腔,她曲着腿想合拢,却又被男人强硬地抵住了膝盖。
磅礴的神念起,在余瑶惊讶的眼神中,与她的神识不留缝隙的交缠。
一瞬间,两重的眩晕。
余瑶连呼吸都不能够。
她的身体细细地抖,手指头上还缠着顾昀析的黑发,眼神茫然又无辜,平白的让人更想欺负。
顾昀析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耳垂,又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哑透了:“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余瑶的神识就像是流淌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她自身也软成了一滩水,听到顾昀析的话,也只是动了动手指,堪堪扯了扯他散下来的黑发。
这个男人。
还是这样的混账性子。
“怎么个混账法?嗯?”顾昀析声音里透着酣畅淋漓的懒散之意,他俯身,亲了亲余瑶汗湿的额心,道:“怎么闹都可以,别造那样的梦气我。”
余瑶弓着身呜咽一声,声音像是从蜜罐里捞出来的,甜腻湿濡,勾人不已。
余瑶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是这么个结尾方式。
失算了。
第二日,余瑶醒来的时候,顾昀析已经起了。
男人肤色冷白,浑身都透着慵懒矜贵的劲,他深黑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捉了余瑶的手指头把玩,声音里还带着三分亢奋之意:“瑶瑶,我方才闭眼,又梦见了昨夜的情形。”
余瑶手指尖抖了一下,清醒了不少:“跟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顾昀析摸了摸她的长发,“所以我将它彻底撕碎了。”
余瑶沉默了一会,身子向后一倒,裹着被子滚到了里边,并且蒙住了头和脸,一副根本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顾昀析眯了眯眼,道:“我从神台回归的那一刻,所有的被抹去的记忆都将重现,梦中的景象,不会存在。”
余瑶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她将盖在身上的被褥往他头上一扔,自己扑了上去,“顾昀析,你太过分了,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顾昀析轻轻松松将人搂着,抱了个满怀,他顿了顿,道:“过段日子,带你去神台瞧瞧。”
余瑶等了两天,各种别扭,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显然过程不尽如人意,但好歹结局是自己期待的。
余瑶任他抱着,闷声闷气地吐出一个嗯字来。
“对我,你这个脾气倒是越发的大了。”顾昀析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字眼算得上严厉,但语气却不难听出是哄人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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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子现世,百族来朝,神宫内外,皆忙碌了起来。
神殿之中设宴,曲水流觞,觥筹交错,六界百族,其乐融融,欢聚一堂。
饶是顾昀析见了这幅场景,也不得不承认,余瑶在管理百族这一块,走得比他要久远,各种尺度拿捏,也比他更有分寸。
确实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姑娘有长进。
往日这样的场合,都是余瑶居首位,其余神君居右侧,依次排开,但现在顾昀析回归,余瑶这个暂代管事也该退居神君位,因此,她坐在了琴灵的身侧,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三十六层台阶之上,男人居高临下,举杯意思意思地饮了两回,就很有点意兴阑珊地靠在了主座上。
那架势,和以前对照,真是一分一毫也没有改变。
酒过三巡,宴席接近尾声。
顾昀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掌朝下微张。
喧哗声顿时歇了下来。
银月边滚白浪的直衫,随着他的动作,拂过三十六层阶梯,顾昀析一步一步,若闲庭漫步一般行至余瑶的跟前,他长指微曲,在她的小几上敲了敲,而后朝她伸开了手掌。
大殿里明明容纳了那么多人,这会,却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响。
余瑶愣了一会,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
一步一阶,踏了足足三十六步,两人的衣角交缠,又很快分开,余瑶这时候才注意到,顾昀析将她引到了主座旁的莲座上。
两人双双落座。
底下的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起身朝顾昀析和余瑶见礼,声音交杂着拧成了一股浪潮:“贺帝子、贺帝子妃大喜。”
就连坐在最前排的十三重天众人,也起身朝着他们的方向饮了一杯酒,以示庆贺。
鲲鹏洞的神官站出来,一字一句地宣读着成婚的仪制,时间与地点。
漫天的庆贺声里,余瑶却依然能听清楚顾昀析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带着一惯的懒散意味,却又很奇异的现出七分认真来:“想来想去,你喜欢的东西并不多,而我到现在也没能学会如何哄得心仪的姑娘开心。”
“瑶瑶。”他难得地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言辞,这对他来说好像有点困难。
余瑶侧首,轻而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昀析捏了捏她的指骨,笑了一下:“我有的,都能给你。”
我有的,那些为数不多的淡薄的温暖和耐心给你,与生俱来的荣耀和权力,亘长而悠久的寿命,盛大而隆重的成亲礼,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我都要给你。
这基本上算是顾昀析自出世以来,说过的最煽情的,最挑战极限的一句话。
他才说完,余瑶就笑了出来。
她说:“析析,你怎么那么可爱。”
回答她的,是顾昀析捏在她小拇指上的不轻不重的力道。
成亲礼最终,定在了明年开春,距离现在还有九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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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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