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很像她妈妈嘛,尤其是被打成这样的时候。」
泀沁好想尖叫,但现实击垮了她。
她不像史书里的伟人,即便遭受非人的刑求却能依旧挺住真理;她也不像小说里的英雄,随便想扯断什么铁鍊就能挣开身上的枷锁;她更不是好人,因为她随随便便就出卖了好友、?浬和他的家人!
但她只是个女孩,才十岁的女孩!就因为什么都不是!才会一路流着屈辱的泪,屈辱地被铁鍊綑着让主祕拖过主堡长廊,屈辱到即便那是自己的家,却只能屈辱地随便裹着一件发臭的披风!
我要杀了你!
女孩有的,就只有恨,跟手中的一样硬物!
我要杀了你!
泀沁看准了主祕的体裁,藉故的拖拉测试出那小人肌肉的力量,不太需要偽装的虚弱则让他卸下心防,同时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思索着待会儿那肥猪靠过来解开手銬时,如何跳起来一把戳烂他的眼球!
躺在地上哀嚎吧,在垂死尖叫中猜自己是怎么死的!走狗!你就是因为甘愿当隻听命行事的走狗,才会忘了检查披风中是否遗留下了什么物品!
去死吧,泀沁再紧了紧手中细长的东西,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别担心,够细够硬,硬到足以插爆眼球了,就这样干吧!接下来才能就近抓起什么重物,砸烂那张尖叫的嘴,然后找到刀,潜进老爸的房间,但在那之前,需要找到房间的钥匙,或是,从窗外爬……等等,
钥匙?
磅!
主祕甩上门,「我知道你拿到钥匙了,」他神色匆匆地在泀沁房中审视了一圈,这才一脸紧张地跪到大小姐面前,双手发抖地为她解开手銬,「那把是后门的。嘘,先听我说,我为你争取到了半个晚上,快去救?浬,别找你爸麻烦,我们斗不过他,懂吗?」
泀沁流下泪,点了点头。
「吶。」主祕递过刚才随便拾起的衣服,服侍大小姐穿上,「我支开了后门的守卫,从那里溜出去比较安全,还有,别担心我了。」他抓过一张椅子,站起,「快走吧,」一脸真诚的主祕挥了挥手,把从小看到大的女孩赶出房间,「我会说是你打的。」然后抡起椅脚直接往头上砸去。
泀沁在血光中紧闭上眼,强迫自己往黑暗中跑走。
然后被身后的惨叫一路催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祕?她被主堡中传来的惨叫惊醒,该死的,睡着了?睡多久了?女孩瞥见将要泛白的天空……来不及了,老爸天亮就要来抓人了!?浬!
泀沁急忙跳出树丛,往?浬家狂奔,衝过大堤,爬上实验渠道临时堆起的土坝,?浬家就在……
「?浬?」她惊呼,原来男孩担心她,三天来,就一直这样在家门口等着?「?浬,快……呀!」
虚弱的她一个踉蹌,自坝顶滚下,刚好被衝过来的?浬接住,「泀……」
「快逃!」惊恐的女孩说:「我爸……」
只是,让泀沁吞下话音的,是站在大堤上的县爵大人。
跟头上綑着绷带的主祕。是啊,无论有意与否,让县爵想要的人逃走就是死罪。
所以,自己拿椅子砸头还有差吗?
不就是为了演齣戏给她看?
「我说的没错吧,」那小人用叫到烧声的嗓音諂媚着:「今天早上就能为您罗织好罪名,不是吗?」
就这样,泀沁被绑回自己的房里……软禁在她的房里,一切能动的傢俱摆设全被移除,四面八方全装上软垫,只剩一面窗,箍着密实的铁窗,窄小的缝隙只够凑上一隻眼睛,或是让外头的声音传进来——?浬身上的毒打、家人的哭求、和来自原点郡来的技师们……的血液……的淌流,自割开的喉咙,张开的大口,跟,敞开的肚子,染红着一切,树根、土地、河水,以及那份造假的水文形图。
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泀沁,也只能在铁窗后头对着外头的人群大吼:「他要害死你们!千分之四!看吶!蛇河!他把蛇河变直,却也变陡了!现在蛇河想要回到原来的样子!」她用力地摇着坚固无比的铁窗,试着唤起群眾的觉醒,毕竟,就算没有真正的水文形图,泀沁也能从简单的渠道实验结果看出了灭亡的端倪:
「蛇河想要蜿蜒、蛇河想要平缓、蛇河想要回原来的土地!所以蛇河会冲垮大堤、冲走农田、冲走你们的家呀!醒醒啊!」但眾人不为所动?「醒醒啊!你们这群白痴!」
白痴?
其实,乡民怎么会不懂泀沁在讲什么?就算真的不懂,她那真挚的眼泪也够足以解释一切了。只是,就算他们在乎、在乎那个真心关切子民的县爵女儿、在乎他们可能被冲掉的家產,但,在刽子手的利刃前——他划破技师儿女的肚子,掏出小肠大肠,让所有的汤汤血血流入河水——他们在乎啊!他们怎么不在呼呢?因为,只要多讲一个字,在上面被割喉的就是自己呀!
于是,泀沁只能无助地哭嚎,伴着下方幼嫩而凄厉的惨叫,连同眾人的血水染红了千分之四的笔直蛇河,流经佈满裂隙大堤,引入更下游的实验渠道——他妈的县爵摆了他们所有人一道的实验渠道!他给了错误的数据、让原点郡的技师瞎忙、再让泀沁捲入、好戳破杀父的计画、最后让那叛逆的女儿重回生父怀抱的实验渠道!用他们的汗、用他们的血、用他们的命换来的渠道!换来一整个错误的渠道!
保在乎吗?那位县爵大人在乎吗?放在他面前的错误是什么?浪费了那么多钱,却弄出一个千分之八、分歧多岔、笔直多沙、一点也不像蛇河、更像是辫子河的渠道!他在乎吗?
人命吶!
他根本就不在乎!
县爵只是冷言冷语地对着他的乡民嘲讽着吊掛在树上的技师:「看看这些尸体都做了什么好事?浪费了你们的民脂民膏,结果呢?做出来了什么?一条又臭又直的水沟?还跟我说那是蛇河?」父亲大人啐着口水?「怎么会是蛇河呢?那根本就是千分之八的辫子河嘛!」
****
看着眼前的巨人,泀沁甩甩头,想要拋开这些死前的跑马灯,嘖,临死前还要让那死老头来折腾我?
但是,千分之八的辫子河?
泀沁仰望着五百原尺的巨人,全身血液冻结,没错,丞相骗了她!
第二次!
辫子河的坡降根本就不是千分之四!
而是更陡的千分之八!
所以五百原尺高的巨人也不会在一百二十五原里的地方遇到,而是一半的六十七原里!
事实上,泀沁怀疑遇到巨人的距离比这还近,毕竟,前面那些简单的计算都还没考量到地面的曲率!天杀的曲率半径六千七百原里,她强迫自己别去算那些不用再算的数字。
但该死的刻刀,怎么会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女孩疯狂地咒骂,同时再次压下翻找背包、搜寻刻碟或画製绘纹的衝动。
想想该怎么逃吧!
但是在巨人发出的呼啸、雷击、轰鸣与狂暴下,泀沁满脑只能想到圃里讲的故事:
原点郡东方冰冻的群山,就是冰原。他将融化的冰河做为礼物,拂着宛若发辫的辫子河一路向西,经过珍珠般的原点郡,流入被艳阳烘烤的无尽燥漠;高温的沙粒蒸腾河水,升起美如白纱盖头的云雾,被从冰原袭来的寒风掀开,翻搅着充满能量的气流,激起燥漠上方一股又一股的怒气。
该死的圃里早就知道横行在圣地里的怒气究竟是什么了。
泀沁压住被狂风捲起的一头乱发,面前的怪物不是黑暗里的巨人,而是只在道道闪电中才会现形的……
「哇啊啊啊啊!」终于从帐篷里跑出来的阿卡尖声怪叫:「逃啊!啊啊啊啊啊!那是……那是……,」但现实的残酷却只让他坐倒,因为:
「龙捲风啊啊啊啊啊啊!」
圃里跟着出来,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风柱。眾神啊,他呿了一口。
怎么办?泀沁望向老兵。
但圃里只是拖起阿卡,「快进去!」
帐篷?进去帐篷?泀沁快疯了,那两个男人竟想靠一片薄薄的帐篷躲过龙捲风?那顶在强风下已经摇摇欲坠的帐篷?
而且,沙,沙,沙,沙……,身后侏儒拖动的脚步声?泀沁回头,正好看见桀蠕也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帐篷?
老天吶,这三个人是有什么毛病?没看到龙捲风就在前面了吗?闪烁的雷暴照亮漆黑的夜空?翻腾的乌震及发出震耳低鸣的龙捲?扬起的狂风沙搅着翻飞的冰雹,击在早已熄灭的营火上,将燃烬的木块砸成细小的木炭,连着碎冰一起刺进她单薄的斗篷与瘦小的身子上?所以龙捲又靠近了?就在眼前!三百原尺?
两百原尺?
不!我不想死!
鏗!
吭?鏗?泀沁转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藉着闪电,看见是侏儒,不知何时走出了帐篷,带着他的两把巨斧;一把已经砍在地上,另一把,桀蠕提气,却呛出一口血,「去你的四稜砂岩,」他诅咒道,然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足以震开巨石的怒吼声中,桀蠕再次抡起大斧,鏗!砍入!
唰!两手同时一挑,大量的沙尘拋起,瞬间,地上就多出一个大洞?
聪明!他要把自己埋进去!泀沁不得不称讚,只是,接下来,她的心一沉,桀蠕只想救自己一个人?因为,雷暴中,侏儒死鱼般的双眼只是死睁睁地盯着她,盯到她发毛,盯到她明白,眼前这个矮小的男人不会救她——她这刚刚才痛下杀手的女人!
或是更糟的,桀蠕要她跟自己躲到同一个洞里。
顺便完成稍早没做完的事!
但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一块冰雹砸到桀蠕的侧脑上,敲开了他入定般的冥想,于是,矮人再瞥了泀沁一眼,然后退开十几原尺,再次大吼、抡起双斧、砍出更大的洞?
再退十原尺、再砍?
再退,再砍?
嘖,是她用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因为即便龙捲就要袭来,重伤的桀蠕依旧冒着生命危险砍了四个洞,给她、阿卡、圃里,最后才是矮人自己!
「谢啦!」她朝着远处的桀蠕大吼,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到,但至少,矮人挥了挥手,消失在地面下!
你也快躲吧,泀沁催着,再晚就……呼哗!一阵狂风将她扬起,四肢几乎离地!她连忙翻身,滚进桀蠕为她在沙地上砍开的大洞……咚!
然后直接撞上一片巨石?
巨石?
那个洞才不到一原尺深!
不到一原尺深的地下就是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