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许久,宁絮腿都蹲麻,干脆坐在草地上,心里默默催促宁梁庆快点来接她。
盛夏的午后太过安静,明晃晃的阳光从树梢间渗漏,变成模糊的光影,蝉鸣远远响着,风也变得柔和。
宁絮还没来得及犯困,就听见小小的抽泣声,压抑的,哽咽的。
她反应过来,旁边这男孩哭了。
“你怎么哭了呀?”宁絮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他,“我真没故意吓你!”
这么说着,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有点被发现就破罐子破摔,一哭到底的意思。
宁絮长这么大,除了把其他小朋友揍哭以外,还真没这样把人弄哭的。
她急得脑门冒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叶草,舍不得给,伸手进裤兜里数了数,还有4颗巧克力。
天太热,又搁裤兜里,隔着包装袋,巧克力融得不成型。
宁絮犹豫纠结了会儿,见人都哭得喘不上气了,连忙塞一颗巧克力到他手里。
“别哭啦,请你吃巧克力行不行嘛。”
男孩终于抬起头来,哭得眼泪汪汪的,小脸都哭红了。
他左眼的纱布有点湿,宁絮又是好奇又是手痒,想扯下来,好歹忍住没动手。
宁絮十分无奈地说:“你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揍了你呢。”
他还是在哭。
宁絮没法了,只能敞开嗓门,跟着哭。
哭得比他还大声,比他还委屈,比他还惨。
宁絮听着男孩哭声渐消,自己也才消停下来。
男孩似乎不明白她怎么能哭成这样,错愣地朝着她的方向,都忘记哭了。
宁絮挺擅长假哭,闯祸之后的必备招数,这一会儿脸上没半点哭意,还笑眼弯弯地哄人:“行了吧,别哭啦。”
说完,她还用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给人擦眼泪,把人家擦得像只小花猫。
她正偷着笑,远远听到宁梁庆叫她的声音:“小絮,小絮。”
“我爸爸来接我了,我要走啦。”宁絮飞快地站起来,刚走两步,扭头看了眼男孩惨兮兮的样子,又给他塞了一块巧克力。
“一共四块,你一半我一半,别哭了哦。”
宁絮把她的小黄鸭黄露水放书包里,轻快地小跑走了。
宁梁庆看着背手跑过来的女儿说:“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我吗,怎么跑那么远?”
宁絮高高举起藏在身后的小草,说:“我去给你找四叶草啦,它可以带来好运哦!”
天真无邪的话语和幼稚真诚的表情,宁梁庆心头一热,佯作高兴地接过那株四叶草。
“谢谢我们小絮。”
他拿出白手帕,将四叶草包好,放入西装外套的内袋。
珍视小心的动作保护的既是这颗四叶草,又是女儿的稚嫩天真。
宁梁庆将宁絮抱起来:“走咯,我们回去吃冰淇淋。”
宁絮搂住他的脖子,开开心心地说:“爸爸有了四叶草,一定能成为这里的司机!”
宁梁庆笑了笑说:“小絮说得对。”
但其实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差强人意,过于拘谨和紧张。
已经不可能了。
走出正门的铁栏,他暗自叹口气,觉得可惜,但也没留恋地回头看一眼。
第4章
江家在海佑市名声响亮,产业大,持股多,涉及众多领域。
自老一辈下海经商,再发展至如今,家业厚积。
可惜子嗣稀薄,唯一一个继承人却还是个瞎子。
江逢失明四年,失去父母的崩溃难受,失去光明的煎熬痛苦,将他溶解成一个毫无生气的人。
刚开始还会尖叫、痛哭、挣扎,现在他已经不那么做了,只会无声无息待在一个角落,然后一动不动。
好像这样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减少对他人的麻烦。
他是一个麻烦。
这是这四年,他对自己的认知,对自己的无可奈何。
看孙子消沉成这样,一生睿智多谋的江老爷子也只得连连叹气。
江雯羽给老爷子提议:“小孩子不接触同龄人怎么行,给他找几个小朋友一块儿玩玩?”
老爷子想了想,挥手让她去办。
让江逢出门交友是不可能的,但找几个小朋友上门倒是轻而易举。
江雯羽放出消息,立即有许多想与江家结交关系的人把自己小孩送来。
“我儿子可聪明了,在学校成绩第一,在家还学着乐器……”
“我儿子听话懂事又会照顾人,亲朋好友都夸得不行……”
来的小孩有十一个,江雯羽从中挑了三个,都是看着机灵的类型。
其中一个男孩的父亲,露出讨好的笑容:“我手头上有笔单子,想走江家这边的渠道,您看……”
江雯羽斜斜看他一眼,勾起红唇笑了:“这要是孩子们都情同手足了,以后有什么合作啊,我们江家当然优先考虑你。”
“好,好,自然好。”男人连忙递支名贵香烟过去,“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江总您吃顿饭?”
江雯羽看在他儿子顺眼的份上,赏脸地接过那支香烟,含入嘴里,就着男人主动打开的火机,燃了烟。
“这个嘛,过两天再说吧。”
男人当天晚上回去就千叮万嘱自己儿子,好好表现,讨好江逢。
“为什么?”男孩当然不知道大人间的利益往来。
男人皱眉粗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家里我们没好吃好喝供着你?让你听话一回就这么难?”
男孩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心里想的是:凭什么让我去讨好一个瞎子?
第二天,三个小孩都被送入江家老宅。
“这里比我家大。”
“好气派。”
“适合玩捉迷藏。”
来到陌生的地方,小孩们都有几分好奇心和拘谨,这三家孩子不约而同带上父母新买的玩具送给江逢,当然也是他们父母要求的。
这些昂贵的玩具,都是小孩们极其喜欢的,谁知江逢没兴趣,压根就不收。
这就让小孩们本不舒服的心情更加不痛快,三人互相对视,瞬间共出一气,把小瞎子放在对立面,小声说道:“难怪看不上我们的玩具,因为他根本看不见,瞎子怎么可能玩玩具。”
再小声,江逢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头几天,有人看着,三小孩都老实地围着江逢说话,准确来说是他们三个互相说话,江逢根本没理他们。
之后三小孩也无聊烦透,把父母的叮嘱抛之脑后。
想出去透口气,也只能把江逢带着。
男孩跟保姆说:“我们就在花园里转转。”
这两天江家的人似乎有些忙,江雯羽忙得没空回来,江老爷子和管家去面试司机。
盛夏炽热,好在花园里枝叶繁茂,树荫笼罩得多。
其中一个男孩推着江逢的轮椅,像玩什么玩具似的,推得又快又用力。
其余两个男孩小跑跟在旁边。
“他不是瞎子吗,怎么跟瘸子似的坐轮椅?”
“哈哈对啊。”
他们不知道,江逢因为眼盲,老是磕磕碰碰地碰伤摔伤,久而久之就不愿意走路出丑了。
老爷子心疼外孙,江家上下也就都纵容着江逢坐轮椅。
此时江逢握紧扶手,手指头用力得泛白。
速度太快了。
“给我推推,我还没推过轮椅呢。”另一个男孩接过手去,猛地又是一阵推。
“诶诶,你俩都推过了,到我了!”
来到一处空地,他们三个像找到什么新玩法,站成三角位,一个推给一个再推给另一个,来来回回玩。
轮子在地上不断摩擦声响。
“快停下!”江逢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还会说话?”男孩顽劣笑道,“我还以为他哑巴呢?”
轮椅被男孩踩住一端,急急停下。
“你爸是不是也叫你讨好这个瞎子?”有个男孩耿耿于怀揪着这事。
他在学校被捧着,在家里被百依百顺着,来讨好一个瞎子也太丢人了。
另一个男孩说:“没明说,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就说要跟他好好做朋友什么的。”
童言简单又直白得伤人。
江逢表情越来越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