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自幼习武,他发现那些家丁怕也是第一次杀人,手艺和心理都不过关,一般一刀就完,最多不过三刀,且砍得毫无章法,因而那名下人和侯公子瞧着可怖,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不过拖久了就不一定了。
他看了眼他们的位置,下人靠前,客人靠后,他们还有一点时间。东山凑到吴巍耳边,对吴巍说:“吴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吴巍愣了好一会才问:“甚么忙?”
东山道:“靠到我身上来,替我打掩护,我要将这绳子磨断。”
吴巍似是吃了一惊,就见东山努了努嘴,顺着方向看去东山指的是一根椅子腿。
他心动了片刻,然而紧接着之前去探密道的两人回来了,那下人不过是为了片刻喘息口不择言,现下事情败露,程严变本加厉的讨了回来,先命人将那人的身子给摁在地上,抻直了脖颈,亲自上阵一刀切进了喉咙,并不深,但那血却一股一股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吴巍看着,想起了幼年看到厨房杀鸡的场景。
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细的脖子,一样热的血,一样无力的挣扎……他尖叫了一声,然后赶忙用衣服堵住了嘴,眼睛无力的瞪大了,用尽吃奶的力气摇了摇头,直到他的衣领被涎水浸透,他才松口对东山吐出一个字:“不。”
东山看吴巍泪流满面犹不觉的样子显然是靠不住了,便打算一人行动,只是一人行动两面漏风太明显了些,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将背往椅子腿上一靠,那椅子不堪重负当即向前滑去,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声音引起了看守的注意,看守踹了他一脚:“老实点!”又见那胖子皮厚得好似铜墙铁壁,打他也不大痛,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拔出新配的刀,范玖却适时的插话进来,虽然他自己像个不倒翁一样左右扑腾可笑至极,但他这么多年的位置到底摆在那儿,那下人心里本就有些发怵,听了范玖的劝便收回刀,忿忿不平的又踹了东山两脚:“你再敢动一下我要你好看!”
那脚正踹在他腹部,五脏六腑都在那儿都没根骨头挡挡,他皮再厚也受不住这样踹,挨了第一脚后立马蜷缩起来,第二脚就踢在他小腿上,这可好多了,他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肚子正准备朝范玖道谢,却见范玖不动声色的凑过来,贴着他道:“老朽之前听到了佛爷提议,忠泰不肯,我却想试试,佛爷可愿意?”
东山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点了点头,两人寻了椅子腿,一人固定,一人磨绳子结。两人依偎在一起,倒也瞧不出背后的动作。
却说青毓他们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着灯火通明的厅堂,他让邹仪和戴昶躲好,自己翻身上房檐去一探究竟。
不同于东山和吴巍,他一眼就瞧出了程严那老贼的用意:同他想的一样,这庄子本姓宋,虽说为宋家纨绔所建,但显然它的用处不单单是吃喝玩乐、大宴宾客,还做许多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而宋懿因程肃知晓了一系列证据才杀的他,难道他就没有怀疑这俩兄弟是否相互通气么?
不可能。
宋懿必然留了后手,再结合庄子历史,这庄子必定有一条隐蔽无比的密道,能在关键时刻让他们得以脱身。
程严先审问的下人都是戴昶和宋懿身边的人,就是想着这些人知晓的内情会比旁人多些,以此找到密道。
他将客人放在身后也并非是忌惮权威或顾念旧情,都到这一步了还会怕甚么?他留着东山的命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钩子,看他这位师兄会不会上当,连带着将戴昶也一起扯出来,到时候他抓着了正主想要撬开他的嘴还怕没办法?
青毓这么想着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幸好他足够冷静,就在他从房檐上起身的同时程严身边的一名家丁猛地抬头,险些两人撞了个正着,青毓一边将冷汗往衣服上擦,一边面无表情地想:这人同那些空有力气的家丁莽夫不同,怕是程严特地请来护他小命的。
他回到了藏身之所,邹仪和戴昶面色发白但神情还不算太坏,听到有动静都绷紧了肌肉,直至见到是他才放松,青毓越是紧张得下一刻就要咆哮出声,越是要笑,大抵是弓满即收的一种,他当即冲邹仪坏笑着眨了眨眼:“东山那胖小子竟缩在角落里睡着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邹仪在他的眉眼间逡巡片刻,又扫了眼他攥着的拳头,也跟着笑道:“难怪说傻人有傻福,看来古人说得不错。”
戴昶没想到这一层,只觉东山心未免太大了些,又细细问了厅堂里的情况,青毓一五一十答了,见戴昶眉头紧锁,当即开口问:“宋公子之前可同你说过甚么不同寻常的话,或是有甚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戴昶愣了一愣:“他这段时日不同寻常处太多……”
青毓却是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抿着唇,有股子让人睁不开眼的锐利:“再仔细想一想,不论多小的情节都不要放过,心有所思行必有所露,他一定露出过端倪。”
戴昶听了他的话,心头一阵烦躁,然而此时要紧关头,他不得不把那阵烦躁压下,回忆他同宋懿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他一面想着一面手忍不住发抖。
邹仪没有戴昶那样的全神贯注,又因他了解青毓,知道这人虽然时常嘴上挂油壶,但要紧关头绝不会出差错,这样斩钉截铁必有内情,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对着青毓做了个口型,青毓有些受不住,将手在他嘴上虚虚的压了一下。
青毓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可以换个句式,暗示性不那么强的提那么一句,也不至于让真相轻而易举的曝露出来,但他又知道自己心底有个角落太想为宋懿鸣不平了。
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凭甚么有人能风光大葬、十里嚎丧、流芳百世;而有人却投于寒江、葬身鱼腹、被人时时刻刻戳脊梁骨?
若是被冤枉的也就罢了,还能拿个六月飞雪的故事安慰自己,但转念一想,那些戳脊梁骨的话句句属实,反驳也没法理直气壮的反驳,就是不甘心,但除了委屈,除了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戴昶不知道青毓的那点儿心思,他忙着回忆甚至没有注意到青毓话里的异常,他本不该细想,现在却逼他去想,逼他将那些丢在臭水沟里的记忆再捞出来,简直是不堪入目、臭气熏天,他还得眯着眼睛、捏着鼻子将那些回忆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仔细扒拉瞧了。
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只觉自己胸口盘踞了一团火焰,若是再不做些甚么一定会将自己活活烧穿,戴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股凉气把暴躁的火给压了下去,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对青毓说:“我想不到。”
青毓虽然焦急万分,但知道逼他不得,面上十分从容,只道:“不着急。”
沉默之际,邹仪却突然开了口,他的话像一粒石子投入了平如镜面的湖水:“宋公子写字的缎条是哪里来的?”
剩余两人都愣了愣,确实,当时搜过好几次屋子,宋懿的住处丝毫不见异常,不在屋内……难道在身上么?可当时也搜过几次身,身上的玉佩香囊都摘了个干净,连靴子都脱了……
戴昶像是想到甚么,猛地瞪圆了地说:“之前有次我取笑他多日不换腰带,他却打趣将话题扯开了……”戴昶顿了一顿,“我记得他腰带正是白色的缎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看了银魂啦~神乐有那——————么可爱~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
青毓说着就往门外走,邹仪见他走得却不是宋懿厢房的方向,不由得想去喊他,然而他刚张了嘴就见旁儿有人提着灯笼,步伐匆匆骂骂咧咧的路过,他忙背过身去,佝偻着背小步快走。
这时候他们扒拉的那两件衣服就起了效果,这么黑灯瞎火的,瞧着身形服饰差不多,便没有人会注意。
邹仪待对方走过才回了头,身后只有戴昶不见青毓,戴昶指了指屋顶,没有做声。
邹仪思忖着青毓没有衣服,脑袋又光可鉴人,同他们走一路实在不方便,便不再管他和戴昶专心赶往宋懿厢房。
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可到了宋懿房前,却是有四人把守,屋外两人,屋内两人,他们只匆匆瞥了眼便在空的厢房内躲了起来,戴昶扫了眼面色波澜不惊的邹仪:“他能找得到吗?”
邹仪言简意赅:“能。”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人指认,还会再来三人,那就是七人;必须在只有四人的时候结果他们,还不能让他们出声。”
邹仪一面说着,一面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胳臂,他的身板算不得白斩鸡,但到底也不是习武的身子,守着房间的四人是程严精挑细选的,干惯了重活,身强体壮,他们俩要是冒冒然冲出去怕是会输得一塌涂地。
戴昶也有些后悔,当年宋懿请他去武馆的时候他百般推辞,现在倒好,算是落了个现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