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皇子现在离能出宫开府的的年纪还差得好远呢。
“这事且不必急,总归是有办法的。”
玉瑶公主点头说:“对了,要不然请林夫人帮帮忙?”
谢宁点头说:“这也是个办法。”
说起林家来,大皇子心头也一松。林家人处事大方周到,又热心,要是林家肯帮忙的话,照顾小念这么个孩子必然不是难事。大皇子甚至还曾经对林敏晟有些羡慕,羡慕他在宫外生活的更加自在、快活。宫中虽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但是生活在宫中实在有许多无奈。
不等谢宁宣林夫人进宫来同她商量这事,白洪齐先来禀告了一件事。
王家那个孩子,其实并不是男孩儿,是个小姑娘。
“是个姑娘?”谢宁有些意外:“可是应汿回来说,那是个男孩子啊。”
“殿下来去匆忙,那孩子又做男孩儿打扮,殿下多半没有留意这样的小事。”白洪齐殷勤的说:“那姑娘名叫王念秋,平时街坊邻里都唤她小念,是王供奉堂兄留下的女儿。说起来,要不是皇上开恩免了王家过去的罪责,销了他们一家的贱籍,这小姑娘也早该进教坊司的。倒是个懂事的孩子,王供奉平素当差时,这孩子独自在家里浆洗衣裳、烧火做饭这些活计样样都做得来。”
“这孩子现在哪儿?”
“暂且由内宫监遣人照看,待王供奉的丧事办完了再谈安置的事。”
谢宁点点头:“要妥当照看,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亲无故的,着实可怜。待王家的事了,带她进宫来让我瞧瞧。”
王家的丧事办的很冷清,亲朋故旧早在王家败落时就断了往来,等下下葬的时候,还是教坊司来了几个王默言的旧日相识送了他一程。丧事有内宫监的人操持,办得倒也象模象样。王念秋还穿着一身男孩儿装束,该叩头时叩头,该答礼时答礼,一直显得有些木木呆呆的,旁边人看着不免有些疑惑,怕这孩子是不是因为遭逢大变,受了惊吓?怎么看起来象是痴傻的样子?举哀时也没有听见她哭出声来。等到落葬时,她看着旁人开始填土了,突然间哭喊出声,拦着人不叫埋。人虽然小,可是两个大人都差点儿没拉住她。
教坊司来的两个人听见她终于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哭出来就好,要是一直憋着不哭,这么小的孩子只怕非憋坏了不可。
要进宫面见贵妃娘娘,自然不能穿孝进去。内宫监的人给她改小了一身儿衣裳,穿的素淡但不犯忌讳,又催着教了大半天行礼说话,才由人领着送到永安宫来。
谢宁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姑娘。她穿着青莲色短袄,下面是一条灰青色裙子,裙子落在脚面上,下头穿着也是一双素色的鞋子,看得出来是这一身都是用大人的衣裳改出来的。
她规矩的跪下来叩了头行礼,一旁玉瑶公主出声说:“你起来吧,走近些。”
她与玉瑶公主差不多大年纪,但是比公主却矮了近一个头,很瘦小。玉瑶公主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同龄人。她见过朝臣家的女儿、宗亲家的姑娘,她们都养尊处优,没有一个是困顿艰辛中长大的。
☆、三百七十六 意愿
王念秋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尚宫,待她示意后,才站起身来,走到玉瑶公主面前。
玉瑶公主认真的打量这个女孩子,她曾经被皇兄错认成个男孩儿,还夸过他一句懂事。
她和王默言生的并不相象,即使玉瑶公主这么认真的想找出一两分相似来,也找不着。毕竟只是堂亲,倘若是他同胞兄弟孩子,那应该会象一些。
王念秋虽然站在她面前了,但是按着宫规,她不能目视贵人,眼睛是瞧下的。
“你抬起眼来。”
听了这句话,王念秋的眼睛才微微抬了起来,她睫毛长长的浓浓的,那么一忽闪间就象蝴蝶扇动翅膀一样,大而黑的眼睛,里面一片茫然。
只是那么一眼她又将眼睛垂了下去。
玉瑶公主怔住了。
就那么一眼,她忽然在这个陌生的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
一些,她经历过,她体会过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已经很久不再想起的东西。
偶尔在镜子里,或是在写字、看书的间隙,那种感觉又会象阵风一样从她身边掠过,让她不由自主怅然若失。
那短短的一瞬间玉瑶公主感觉就象有人在她面前摆了面镜子,她在镜子里照见了自己。
身旁郭尚宫见她不语,轻声问了句:“殿下?”
玉瑶公主回过神来,她伸出手,去拉王念秋的手。
王念秋朝后缩了一下,手还是被她给握着了。
握着她的手玉瑶公主就觉得异样,低下头看,王念秋的手格外粗糙,冻疮溃烂的地方上了药已经结痂了,但是冻肿不会这么快消下去,她的手红红紫紫,带着结的干痂,格外的丑。
玉瑶公主没见过这样的手,她身边的宫女都不做粗活,没谁手上生冻疮,也没有这样的厚茧。
她恍惚想起来,中秋前后因为宫里出了事,宫人们收拾屋子疏忽,有个石榴滚到床下去了,等过些天扫出来的时候,已经坏掉了,发紫发黑长霉淌黄水。
这手就象那个石榴一样,惨不忍睹。
王念秋比她更吃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双手。细白,柔滑,而且还是香喷喷的,她急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生怕自己的手太粗把这位公主蹭伤蹭疼了,可是又不敢乱动,越是动不得越是心急,在这暖和的屋子里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玉瑶公主问她:“家里没有别的人了?”
王念秋摇摇头,摇完了又想起来学的规矩,小声说:“回公主的话,没有旁人了。”
玉瑶公主问她:“你几岁了?属什么?”
“属猴。”
“我们倒是一年生的,你是几月?”
“是八月里。”
“那和三弟是一样。”玉瑶公主说:“我比你大几个月。”她转过头跟谢宁说:“娘娘,我想留王姑娘在身边做伴。”
不止谢宁,屋子里其他人都十分意外。
就连才走到门口的大皇子也停下了脚步。
谢宁本以为已经说定了,这事请林夫人出面。即使这个孩子不放在林家养,林家也尽有地方安置她。而且,为着谢宁的吩咐,也必定会好好待这个孩子。
玉瑶公主这突然的要求,是谢宁没想到的。
她先吩咐人:“带王姑娘去歇息一下,用些点心。”等王念秋被带离开,她打算同玉瑶公主好好说这件事。之所以不当着那个孩子的面谈论她的去留,是怕这孩子才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里正难受,听着这些话未免更难受。
大皇子也在一旁坐下了,他问:“妹妹为什么突然想留下她?”
玉瑶公主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留下她?”
这话倒是把大皇子问住了。
玉瑶公主一向很受宠。她是公主,同皇子又不同,皇上对女儿格外和颜悦色。再加上她曾经生过那样的病,好长时间才慢慢好转,所以皇上与贵妃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的。
玉瑶公主发话想要一个小姑娘留在身边,那几乎是没有任何难处的。哪怕甘熙云,公主说一句让她伴着,她不就进宫做了伴读吗?那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呢。王念秋没有那样的出身背景,公主想要她留下,只要一句话,内宫监的人立马就可以把她的名字录在册上,充做宫女,连一盏茶的功夫用不了。
可是王念秋又是不一样的,她是王默言的侄女儿,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大皇子答应的好生照料可不是让她留在宫里做个伺候人的宫女。
谢宁招手让玉瑶公主过来,揽着她轻声问:“玉瑶是不是很喜欢王姑娘?”
玉瑶公主重重的点了下头。
“留在宫里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也知道,宫里规矩很大,她留在宫里头,你和你皇兄固然会对她好,但还会有许多人会对她不好,宫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过。如果送到外头,在普通人家,她可能过得更自在一些。”谢宁说:“王姑娘她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一样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留下就留下了。要移栽一棵树还要考虑水土不服,何况是人呢?”
谢宁的话说到了大皇子心里,当然,也说到了玉瑶公主心里。
可是玉瑶这个姑娘性子是很倔的,她很少这么强烈的想做什么事。以往她想做的事,总是可以做成的。上一次是她坚持着与林敏晟写信往来。
这一回她太想留下王念秋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象上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迫切的想接近林敏晟,见不着面,那起码还能够通书信。
“娘娘,也许王姑娘自己也愿意呢?”玉瑶公主坚持着说:“我觉得我和她投缘,说不定她也愿意留在宫里头。”
谢宁这回是更意外了。
她意外的是,玉瑶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在她看来,玉瑶还是个孩子呢。不止她,应汿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孩子。但是宫里的孩子是不是懂事这样早?起码玉瑶公主反问她的这句话,谢宁在她这个岁数就问不出来,她想,一般人家的的孩子,大多也都问不出来。
谢宁刚才打比方,说人非草木,而玉瑶公主现在反问,并不是她在顶嘴,而是她确实把谢宁的话听进去了。
是啊,人非草木,不能说留就留,说送就送。
人是有自己的意愿的。
问一问本人的心意,这做法并无不妥,而且十分贴心恰当。
大皇子却想,王念秋现在一无所有,只能听凭安置。如果公主问她要不要留下,她敢说不要吗?
这不还是以势压人吗?
大皇子比妹妹更深望的明白身份的差异,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王供奉虽然后来脱了籍,别人看他还是优伶,而王念秋自然就是优伶之后。在宫里,这身份比宫人都不如,甚至连太监都觉得自己比优伶一流要高一等。
如果王念秋要留在宫里,那么明里也许不会有人对她怎么样,暗地里就不好说了。
大皇子觉得娘娘的安置更妥当,林家很好,想必也会把王念秋照顾得很好。如果她留在宫里,那么觉得好的大概只有玉瑶公主一个人了,而对王念秋其实并不是好事。
玉瑶转过头来又认真的问了他一句:“皇兄,应该问一问王姑娘自己的意思吧?”
大皇子略一迟疑,点头说:“问一问也应该,就……由方尚宫去问吧。”
他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是有点防着妹妹的。如果妹妹去问,或是妹妹身边的人去问,难免都会带出一点诱引和逼迫的意思来,王念秋一个小姑娘,说不定就被半哄半劝的应下来。但方尚宫一定不会的。
旁人不好说,但方尚宫大皇子还是了解的。方尚宫一直对他十分体贴照顾,有些话大皇子不用说,方尚宫也能明白。
就象现在,方尚宫应该会将进宫后的艰难厉害给那个小姑娘说明白的,不会任她傻傻的什么也不懂就胡乱点头应承。
玉瑶公主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笑。
大皇子被她看有点赧然。
妹妹太聪明了也不尽是好事。
玉瑶公主肯定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这话。
其实谢宁也好,大皇子也好,他们毕竟不是玉瑶,不会知道玉瑶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玉瑶说让王念秋自己选,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看她自己的意思。要是她留下那就留下,要是她说想在宫外生活,玉瑶也不会强求。
“方尚宫啊……”谢宁在肚里苦笑。
大皇子和玉瑶她们还不明真相,但谢宁哪里能象过去一样支使方尚宫做这做那?纵然方尚宫自己愿意做也不行啊。
她说:“不必非让方尚宫去,一入冬,方尚宫最好还是待在屋子里多休养,我让青荷去问。”
玉瑶公主笑着说:“谁问都行。”
青荷去了一趟,不多时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