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并不是这么看。
在他看来,两人之间的给予确实不对等的。但是付出更少的那个人是自己。他打小没有什么人真的对他好过,皇上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一个自己真心看重的人。他能做的就是赏赐,赏赐,晋封,晋封。他其实是更笨拙的那一个,在试探着,学着去对她好。
谢宁的回报则丰盛热烈的让皇上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并非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谢宁的心意,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才渐渐发现,自己得到了多么可贵的珍宝。
他以前曾经期盼过的那个人,其实已经出现了,就在他的身边,但他却迟迟没有发现。
可以说,在别的事情上头,皇上都比谢宁要强。身份、学识、城府、阅历……这些谢宁都没办法和他相比。但是唯独在心意上头,这个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后进与前辈的区别。他们是完全平等的,没有谁比谁的感情更高贵。
皇上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陪伴他入睡,习惯醒来后看见她躺在身旁,习惯在每一日傍晚时分就回到永安宫来。
除了这里,除了她,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即使在这个时候,皇上辗转难眠而谢宁已经睡熟的时候,皇上也仍然觉得心里踏实,只要她在身边,她的就能让也感觉到一种满足和平静。她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做,只要有她这么个人在,就足够了。
皇上大概过了三更才算将将睡着,好在第二天不是大朝会,皇上难得醒了之后又多睡了一会儿。
谢宁醒得更迟。她前一天没有睡好,事情多,三皇子又有些闹人。
皇上醒来之后,嘱咐旁人别吵醒她,自己起身洗漱更衣,在后殿东面练了一趟剑。
雨在夜里已经停了,可是天却一夜之间冷的厉害,冬天来的那么快,声势也显得格外不凡,似乎一下子就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冬天已经到来了。
胡荣一早起来,推开门的时候就冻得倒抽口冷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天儿说冷就冷,今天这样穿平袄都不能御寒了,真是够戗。吁一口气,发现鼻子里嘴里呵出来了阵阵白雾。
青梅站在左边回廊那里朝他招了招手,胡荣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件袄子,还有两双袜子,做的不仔细,你先凑和穿着吧。”青梅把提的包袱打开来指给他看:“袄子针脚更粗,不过反正是穿在里头的,外面还有袍子罩衫什么的,旁人也看不见。袜子可能穿着不那么舒服,你回去试试,要是哪儿不合适的你记得告诉我,我有空时再帮你改一改。”
胡荣接着包袱,心里头着实酸涩的厉害。
先后被青荷和方尚宫提醒过之后,胡荣也不想耽误青梅。青梅是宫女,将来是可以出宫的。凭着伺候过贵妃的情分,她还能嫁个好人家,将来能过上衣食无忧,儿女成行的好日子。自己不过是阉人,还是不要自做多情了。
但是青梅好象从头到尾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于胡荣从前的殷勤和后来渐渐的疏远,她的态度一直都没变过,还是三五不时的帮他做个针线,寻他说说话,心里有什么烦难的事情也会同他讲,缺个什么少个什么东西也告诉他。
胡荣一面告诉别再这样黏糊不清误人误己,一面又很难拒绝青梅,从此对她冷若冰霜甚至疾言厉色。
就象这回一样,青梅特意给他做了袄子和袜子,这让他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这袄确实做的有些赶,但是里子、面子用的都是上好细棉布,里头絮的是新棉花,摸着就又暖又软和,他完全可以想得出这袄子穿在身上一定既轻便又暖和,别提多舒服了。两双袜子用的也是厚实的布料,别说现在,就算到腊月、正月里穿,也不会觉得单薄。
“试试?”青梅把袄抖开,胡荣赶紧接过来披上,胡乱伸袖子试了试,衣身大小合适,就是袖子缝的有点儿瘦,穿倒是也能穿上,可就是穿上之后胳膊肘不好弯曲了,紧绷绷的。
“哎呀,你还是脱下来我再改一改吧。”
胡荣已经舍不得脱了,忙护着袄襟说:“挺好的,不用改了。袜子我就不试了,肯定也合脚,你就快点儿回去吧,别回头主子唤人时你偏不在。对了,方尚宫好些了吗?”
“看着好些了,服了药之后夜里睡的还算踏实。对了,等下你若去膳房,或是知道有旁人过去,帮我同膳房的人说一声,午膳时单预备出一份杂粮粥,一份素炒小菜来吧。”
胡荣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多说,可是看到青梅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红,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昨夜里是不是没睡?”
青梅摸了下脸:“看得出来啊?,我还是用凉水洗的脸呢,觉得人能精神点儿。昨晚上上半夜没有睡,下半夜还是瞅空打了盹的。”
“你自己也多保重身子,这天气想必很快就会冷下来了,别冻着了生了病。”
“我一向不怎么生病的,结实的很,你不用瞎操心。我回后头去了,你可记得帮我说膳房的事情,千万别忘了。”
胡荣嘴里应着,站在原地目送青梅去了,这才有些怅然的转身回屋,打开床头的木箱,将青梅送的袄子和袜子郑重的收了起来。
他可舍不得穿, 一穿就难免弄脏了,划破了,磨旧了。箱子里还有前一次青梅帮他补过的一件袍子,补好后他也没有再穿,而是小心翼翼的收藏了起来。
☆、三百六十七 满月
谨妃落葬之日也下了一整日的雨,雨脚乱如麻线,处处泥泞不堪,这场丧事办得着实不体面。工部的人跟着跑了一趟皇陵,他们常办这样的事,经验老到,即使下着雨不影响入葬封地宫的大事。等到丧事办完之后,天倒是一下子放了晴,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因着谨妃之丧,三皇子的满月也没有操办,只有几个亲近的人,如林家、明微公主、昌郡王妃、垣郡王妃等人一起来贺过,吃了一顿满月宴。
三皇子虽然是满月宴的主角,却是从头睡到了尾,一直没有醒过,一声也没有哭过,这么多人去看他,在一旁说话也没吵着他。昌郡王妃笑着说:“三皇子殿下真是沉得住气,一看将来就是个能做大事的。”
谢宁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宫装,颜色很素淡,上面绣的纹饰也不显得多华丽,但是她的气色却着实的好,皮肤雪白光洁,腰身窈窕动人,和一般妇人产育之后身形臃肿,脸色腊黄的模样大不相同。
昌郡王妃闲着和垣郡王妃两个喝茶说话。
“贵妃今天穿的这是香丝缎吧?听说这丝在纺织之前就已经染上了香气,织成布匹锦缎之后再裁剪缝制成衣裳,无需熏香就自然有一股淡淡的自然香气。”
所以今天这身打扮虽然看着不起眼,其中的好处其实一般人看不出来。
由此可见贵妃的盛宠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料子垣郡王妃也只听说过,今天还是头一次见着。
昌郡王妃讶异的问:“那浆洗过之后,香气不会被洗掉吗?”
垣郡王妃比她内行:“要是轻易就会洗掉,就不叫香丝缎了。不过洗的次数多了,香气应该会渐渐减褪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两人心里都有数,贵妃娘娘的衣裳哪里会穿多少次?这一季能穿个三五回就算多了。过了这一季,这衣裳当然不会上身,根本不会有洗到褪色、无香的那一天。贵妃每季做的衣裳也多,有的甚至根本没有上身的机会就永远压到箱底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有句话两人心里都明白,只是没有说出来。人的命有时候真是注定的,人家能享那么大福气,她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谨妃死了,慎妃也坏了事,贵妃在宫中一枝独秀,将旁人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三皇子虽然睡的香,但二皇子却能闹腾,这么大孩子正是爱动弹的时候,平时永安宫里又没有这么热闹,他乐颠颠的跑前跑后,连累得乳母和宫女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一头是汗。
明微公主现在最稀罕这么大的孩子,二皇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又格外讨人喜欢。明微公主在他跑过身边时伸出手想拉着他,可别看二皇子年纪不大,动作却很灵活,见到明微公主伸手过来,一扭又一躲,明微公主手只沾到了他的衣裳,根本没有抓着他。躲过了这一抓,二皇子咯咯笑着又从殿内跑了出去。
三皇子被抱着出来让众人看过之后又抱了回去,这边就开席了。林夫人在今天来的女眷之中身份是最低的一个,但是众人没有一个敢怠慢她的,一个个夸着林夫人有福气。
林夫人还记得头一回入宫的时候,那时候谢宁还没有眼下这样的荣宠,宫中人对她也十分冷淡轻视。可是现在人人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话里话外争着巴结奉承,只盼结份儿善缘。
人情冷暖,拜高踩低,林夫人心中格外唏嘘。
昌郡王妃在满月宴上喝了几杯酒,也不算多,只是她酒量浅,一喝酒就脸就红了。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车就赶紧将束紧的领子扯开些,一旁丫鬟忙着端茶,又拿起团扇轻轻替昌郡王妃扇凉。
昌郡王妃喝了一碗茶学还觉得不解渴,嘴里喉咙里又干又热象是着了火一样。丫鬟又提着壶给她倒了一杯,这一杯也喝完,昌郡王妃才觉得那股火压下去了,长长的吁了口气。
“主子明明不能吃酒,做什么这样实在,别人敬酒做做样子就是了,喝多了还不是自己难受。”
昌郡王妃眯着眼:“你不懂。”
贵妃不同于旁人,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贵妃那儿却绝对不能敷衍的。现在谁不知道贵妃盛宠,在皇上那儿旁人说的话都不顶用,可贵妃娘娘的的话,听说皇上从来就没有驳回过。这样的人就算巴结不上,也绝对不能得罪了她。
今天三皇子的满月宴上,白洪齐来了两回,一回是给三皇子的赏,赏赐里有一枚长寿石,还有一柄嵌金丝如意。另一回是赏贵妃两道菜。如果是什么燕翅参肚之类的大菜那也不稀奇,偏偏赏的是两样小菜,一道是鸡汁干丝,一道是蜜果蒸糕。这两个菜应该都是贵妃平素常吃、爱吃的家乡菜。皇上记得这样清楚,还怕今天这样忙碌的日子里贵妃吃得不好,特意吩咐膳房单做了送来。
这份儿用心,哪里是宠爱两个字说得清的?
昌郡王妃难免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昌郡王也曾经对她这样体贴入微过,虽然日子不长,但是那时候的甜蜜欢悦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淡忘。
所以贵妃肯定不止是靠美色邀宠,她是真投了皇上的缘,让皇上将她认真的放在了心上。
送走了这一帮客人,谢宁换下了那件香丝缎的宫装,洗了把脸,斜倚在窗下歇息,一面听夏月将礼单一份一份的念过。众人送的都不算重礼,林夫人是按着老家的俗例,送了些喜庆但不算贵重的东西。比如用红纸包覆的花生,这个又叫长寿果,是期盼孩子康健长命之意。象明微公主,送的除了长命锁、如意扣之类的东西之外,还送了新书和好墨,这是愿孩子将来勤学上进之意,并没有人送什么出格的东西。
青荷小心翼翼的把谢宁换下的这件穿了小半的天的衣裳收起来,幸好并没有沾上什么脏污,还无需拿去浆洗,只要将些微皱褶处熨平,再用细纱罩将衣裳罩起收进柜中就行了。
这匹缎子是前几天皇上特意赏的,针工局的人赶着做了出来,正好今天穿上。这料子听说是重阳时送到的贡品,一共就两样颜色,都送到永安宫来了。还有一匹是浅黄色,主子把那个颜色留给了玉瑶公主,说她穿着那个颜色好看。这么一匹料子价值不菲,关键是难得,就算拿着银子也没处去买。
这衣裳娇贵着呢,可得小心伺候着。
夏月将礼单念完,抬起头发现谢宁已经睡着了。今天见了这么多人,辛劳了半天,很是耗神。夏月不敢惊扰,悄悄上前,抖开薄毯替谢宁盖上,又将敞开的窗子关上,放下半边帘子,这才悄悄的从内殿退了出来。
谢宁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真的睡熟,只是人闲了这么久,平时没人敢扰着她累着她,闲散久了突然劳累了大半天,人难免没有精神。
有人进屋的时候她模糊的听见了,只是懒得睁开眼。等人走到跟前了,她才慢慢把眼睁开了一条缝。
皇上伸手在她额上试了一试,感觉并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事,轻声问她:“今天办满月宴,可是累着了?”一面说,一面挨着谢宁在榻边坐下来。
青荷等人进来服侍,谢宁要起来,皇上按着不叫她起:“累了就歇着吧。”
皇上换了衣裳,脚下也换了一双在屋子里穿的方口软底鞋。谢宁已经睡不着了,蜷着腿坐在那儿瞅着他。
“怎么了?”
谢宁抿着唇微微一笑。
“今天让人送的菜你可吃了?还合口吗?”
“臣妾都吃完了,都好吃。”
“喜欢就好,你才出月子,身子还虚,还是要多注意调养。”皇上现在最怕的就是谢宁调养不当会落下病根。自打知道方尚宫是因为生孩子落下了一身的病,皇上就越发对这件事情小心翼翼起来。
谢宁生二皇子时皇上都还没有这样,反而这一回处处小心起来,让谢宁都觉得有些别扭。
“今天还见着林侍郎,说了几句话。”
谢宁一下子精神起来:“舅舅他说什么?”
内外有别,谢宁和舅舅们没有见面的机会,纵然能见着林夫人,家里的情形也大致都了解,可是毕竟比不上真的见着面说上话。
能从旁的地方多听着一两句关于舅舅的情形,谢宁当然露出了难得的欢喜雀跃之态。
“林侍郎很高兴,还说等年下宫宴的时候找机会见见二皇子和三皇子呢。”
皇子还小,大舅舅又不能进后宫,见面的机会很少,宫宴时候皇上若是带同皇子们一同露面,林侍郎到时候才能借机会见一见他们。
谢宁又高兴,又有些心酸。
舅舅对她一向好,谢宁自幼没了父亲,一直把大舅舅当成父亲来看待的。
“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是尽有的。”皇上轻声安慰她:“要是闷了,常召林侍郎夫人和季云的妻子进宫陪你说说话,家里的子侄也可以见见。”
☆、三百六十八 情分
宫妃想见家人,每个月是有固定日子固定时辰的。虽然皇上说让她可以常见家里人,但是她身为贵妃,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带头坏了规矩。
虽然皇上这个许诺只能听一听不能当真去做,也让谢宁觉得心里格外熨帖。
谢宁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丝丝的笑容,看得皇上心里一热,手背亲昵的在她腮上轻轻蹭了一下。
正是夕阳西斜时分,天际一层一层的云朵都被染上了均匀的淡金色。夕阳没有白日里那么耀眼,晚风徐来,青灰底的素色纱幔被吹得象一面涨满的风帆一样朝着窗里鼓起来。皇上的面庞沐浴在这金红的夕阳里,俊美威严,难描难述。
谢宁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看着看着,脸就慢慢变红了。
用晚膳时玉瑶公主非要吃一道竹笋汤,还要吃一道素烧鹅卷。竹笋汤也就罢了,笋子鲜脆,汤烧热了一滚就可以盛出来。素烧鹅却是费工费时,一个、半个时辰做不出来。
谢宁同她商量,素烧鹅晚上就不做了,怕吃了也难克化,明天一早做了当早膳也一样。不如换成桂花赤豆汤圆,甜甜糯糯,正好用过膳之事当成点心吃了。
竹笋汤二皇子也喜欢,喝了一大碗不算,又让人添了一次,这次又喝了半碗,里面的笋丁、香干丁,火腿粒他都认真的捞起来嚼嚼吃了,胃口特别好,看着他吃,让一旁的人胃口也跟着变好了。
用过晚膳皇上继续同谢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