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皇上不屑于从她这里得到消息的真相吧?
慎妃象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懵了,看着皇上往外走,已经到了殿门口,她这才如梦初醒,扑向前跪倒,伸手抓住了皇上的袍襟:“皇上!皇上留步!”
她的秘密对皇上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还怎么可能卖得上价钱?
富贵、权势,这些她不敢想也不敢求了,她只求皇上饶她一条命,哪怕要将她发落到冷宫甚至尼庵也行啊!
“你想让朕饶你?你凭什么?”
慎妃再也不敢绕圈子玩花样,急切的说:“皇上想知道什么臣妾必定知无不言,旁人再不可能象臣妾了解的这般详尽。”
☆、三百四十 兄弟
方尚宫这半天忙得很,没一时闲着。
先是二皇子摔了一跤,还好没有摔破皮。这孩子格外皮实,跑太快绊一跤,自己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拍了拍手,反倒是跟着他的人个个吓得不轻。虽然看着小主子没大碍,但终究不敢放心。想来想去,二皇子的乳母范氏过来求恳方尚宫,是不是让太医给二皇子看看身上有没有跌着哪里?倘若没跌坏那是大家的运气,要是跌坏了他们也好早早向娘娘请罪的。
方尚宫倒没有小题大做的请太医过来看,她让人将二皇子带过来,摸了摸腿脚胳膊,又逗他吃了半块豌豆糕,就打发人带着二皇子出去了,对乳母说:“不打紧,殿下没事儿。”
范氏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方尚宫能看出来的事情她也能看出来,只是她担不起责任。既然现在有方尚宫发话,那即使主子事后追究,也不是她的错处了。
“这几日若没有旁的事,就不要多叫太医院的人来了。”
范氏忙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范氏一向老实本分,方尚宫也没想瞒她,反正这事儿瞒不住,迟早要知道。
“听说谨妃娘娘的病一直不好。”
在宫里很多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为止,双方心知肚明就够了。
范氏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个一直不好,再加上方尚宫刚才说过的这几天不要多烦请太医署的人,这就不是暗示了,而是十分清楚明白的告诉了她,谨妃怕是要不行了。
方尚宫打发范氏出去,还多嘱咐了一句:“不用太拘着殿下,他喜欢跑跑跳跳的就由他吧。”
范氏赶紧应诺。
其实哪家的孩子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只是二皇子的身份格外不同,所以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皇子身子弱,生母身份又卑贱。这样看来,二皇子其实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如果贵妃娘娘再进一步,那二皇子就是嫡长子了,将来的前途简直是不可言喻。
这样的身份,伺候的人哪个敢不恭敬上心?再说了,即使他们有心想隐瞒也是瞒不住的,主子什么事儿不知道?
寿康宫的情形,方尚宫知道的一清二楚。
柳尚宫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方尚宫通传消息,她牵挂大皇子,也要时时将玉玢公主的消息通报回来。
谨妃已经有两三天的功夫没有醒转也不能进食了,谁也想不到谨妃的病情恶化的这样快,连李署令都表示无力回天。谨妃身边的人只能逮着机会往她的喉咙里灌些米羹和汤药。太医也给谨妃施了针,听说最多的时候,百会、神庭、太阳、耳门穴都针过,想一想那头上扎满了金针的模样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但即使是这样的诊治也没能让谨妃清醒过来。
宫里头悄悄流传一个说法,说谨妃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其实是因为吓破了胆,就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了。
方尚宫摇了摇头。
总觉得似乎今年一年的麻烦事都攒在了这段时间里头。永安宫的事情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了。柳尚宫不在,她要留心安排大皇子屋里的事情。玉瑶公主花样最多,二皇子会走会跑之后麻烦不断。
还有三皇子,今天吐了一回奶,这把林夫人也吓了一跳。小孩子吐奶其实是常见的事情,但是搁在宫里,搁在娇贵的三皇子身上这就不是小事。新选出来的乳母只给三皇子喂了这么两回奶就被带离永安宫了。
三皇子吐奶可能是她的饮食有问题,又或者是她本身的体质与三皇子不相合?要不然为什么别人喂的时候就没吐她喂了之后就出了事?纵然彻查之后没有问题她也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方尚宫连午膳都只是匆匆的吃了几口,青梅在一旁替她盛汤,轻声说:“您慢着些,这会儿没人来回事儿,主子那里有林夫人呢,您慢慢儿的吃,吃完了再好生歇一会儿才好。”
方尚宫才接过汤碗,青梅又迫不及待的替她挟了一块里脊肉:“您尝尝这个,胡荣说这是膳房特意孝敬的,做的香酥入味一点儿都不油腻。”
方尚宫也实在拿青梅没辙,这么左一口右一口的,确实比平常多吃了不少。
“胡荣又去膳房了?”
“他也是忙,刚才是膳房的人过来问皇上的午膳送到哪里。”
“皇上?”方尚宫抬起头来:“皇上还在延福宫吗?”
青梅说:“应该是还在吧?白公公不是把这两天的要紧折子都搬过来放在这边小书房了吗?皇上要是离了延福宫,肯定是直接到咱们永安宫来。”
既然没来,那应该就还是在延福宫里。
方尚宫慢慢放下了汤碗。
青梅手脚麻利的将碗碟收拾了端出去,又沏了茶回来。
方尚宫正在窗子前头来回踱步。
这让青梅很是意外,在她的记忆中,好象从来没有见着方尚宫这样烦恼过。
从第一回见着方尚宫时,她就那样安静、从容,坦荡,青梅觉得和方尚宫在一块儿她就什么事也不用操心,方尚宫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方尚宫也方寸大乱?
不等青梅开口,外头来个小宫女,匆匆的行礼后传话:“方尚宫,娘娘说请您过去有事商议。”
这下方尚宫且顾不上烦扰,青梅也无暇多问。方尚宫对着镜子理了一理鬓发,又看了一眼衣裳并没有不妥,便和青梅一道随小宫女往谢宁这边来。
谢宁正靠在那里,三皇子吐过奶之后哭闹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重又睡着了。还没满月的孩子一天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谢宁只觉得这孩子似乎一天一个模样,现在已经与刚落地时看来全然不同了。
方尚宫进来了也是先看三皇子。这孩子没有当初二皇子那么能吃,不过眉眼看着比二皇子还要秀气。
兄弟俩岁数差着不多,等到念书的时候正好也是一前一后紧挨着,到时候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可该有多好。
☆、三百四十一 落空
延福宫的侧殿之中。
慎妃心中浮起巨大的恐慌和懊悔。
她竟然没有先求到皇上对她的免罪的谕旨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她一直知道皇上英明果决,所以她以前从来没敢在皇上面前卖弄心计,生怕露出破绽。
前一次是在金风园,她悄悄去向皇上告密。那一回她就感觉到了皇上的威势不同以往。
虽说她成为皇上的后宫已经许多年,也曾经有过侍寝的机会。后来虽然没有宠幸,但是零零碎碎也有面圣的机会。
在后宫的皇上是个温和宽容的人。最早的时候,因为太后,皇后和明寿公主强势,皇上在很多时候都在妥协,退让,甚至显得十分懦弱。皇后薨逝之后淑妃掌理宫务。那会儿淑妃也常独断专行,皇上也对她颇多容让。
可是慎妃知道皇上不是那样一个人。如果真是如此,皇上就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与太后、皇后和明寿公主这三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对抗,就不会有那样雷厉风行的手段处置惪王叛乱,不会有胆魄领军亲征,更不会那样沉得住气,将朝野不安分的势力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肃清。
但知道归知道,那一回她才真领教了皇上做为天子的英明。
不是在后宫里那个脾气性情都温和儒雅的男人,是做为皇帝的另一面。睿智,无情,城府深不可测。
不管她筹谋了多久,比起皇上来她差得太远了,简直是天壤之别。面对面和皇上谈条件,她压根儿不是对手,皇上不动声色间就让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臣妾听说这消息之后,原本想查一查宫中的记档,但是内宫监因为元昌二年走水,许多档记都散失了。”
没有了记档,慎妃也没有仔细的去详查。一来她手里的人被清过几次,已经没剩多少了。二来自从永安宫那边开始掌理宫务之后,方尚宫加上周禀辰,两个人手段心术都不容小觑,慎妃试了两回,没有得手不说,还让人顺藤摸瓜拔掉了她好几个眼线,不得不老实下来。
底牌掀开之后,慎妃就象被抽掉了脊骨一样,彻底没了精神气力。
她其实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当初为了怕消息泄露还将唯一的知情人给灭了口,现在想为自己的话多找些佐证都没处找去。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算是知情人。
就是寿康宫的马尚宫。
慎妃当时也曾经想过要不要灭了马尚宫的口,后来再三思量放弃了这个打算。短短的时日里宫中连着死几个人,未免太招眼了。马尚宫是个识趣的人,不多听不多说,从胡宫人横死之后她就缩在寿康宫里,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慎妃就没有立时动手,想着再过段时日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办这事不迟。
但是事情越向后,她发现自己就算想杀马尚宫也是有心无力了,阴差阳错,所以马尚宫反倒能算是小半个知情人了。
慎妃悄悄的抬起头打量皇上的神情。
可是她从皇上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皇上站在窗前,似乎专注的在打量着窗外头的庭院,她说的什么仿佛他一点儿都不关心。日头照在窗子上,窗棂的影子就象交错的网,将皇上的面容也映得难以辨识清楚。
皇上看着外头庭院里渐渐转黄的草叶。日影渐渐西斜,一地零落的残影,叫人心里难免暗生凄凉。
慎妃说的磕磕绊绊,中间还掺着自己的猜测,把一段故旧往事拼凑得几乎是面目全非。
明明是追查了牵挂了那么多年的事,可皇上在这一刻心中极为平静。
或许是慎妃的讲述并不完全确实,也可能是他本能就不相信这个女人,听她所说的一切都完全没有真实感。
皇上看着延福宫静寂无人的庭院,想起的却是此时永安宫的模样。
永安宫现在简直热闹的有些吵闹聒噪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已经渐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可二皇子正是不懂事的年纪,每天从早上一睁开眼就折腾得里里外外人仰马翻,哪怕到了晚上他合了眼了,伺候他的那一帮子人也不敢合眼。再加上才刚出生还没满月的三皇子,永安宫的吵闹宫里哪一处也比不上。
可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吵,但凡能带去永安宫处理的公务,就不会留在长宁殿里处置。安谧空旷的长宁殿甚至让皇上觉得陌生起来,连透过窗子照在身上的日光似乎都没有永安宫里的那份儿暖热。
慎妃终于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她整个人都脱了力,原先是跪着说的,后来跪不住,就用手撑着身子。现在连撑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就象瘫在地上的一滩泥。
皇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一直守在门外头的白洪齐麻利的推开殿门,伺候皇上出去。
慎妃说出了这么多话,整个人精疲力竭,就象被掏空了一样。看着皇上要走,她急着往前想要挽留。
不能让皇上就这么走了!
慎妃心里明白,皇上这一走只怕再也不会回来,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面圣的机会。
想要求恳皇上对她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摇摇晃晃爬起身来,可又被裙角绊了一下,整个往前一栽,重重的又跌倒了,想拉住皇上的手也落了空。
皇上头也没回,大步走了出去。
白洪齐连忙跟了上去。
慎妃在后头一声声的喊皇上,两手扶着地爬起来还想往外追,两个太监从旁过来,一人扯住她一边臂膀,将她又推进侧殿里,半开的殿门随即被重重关上。慎妃扑上去晃了两下门扇,纵然她整个人都压在门上了,结实的门扇也没有晃一晃。严实的门扇将外头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殿内昏暗的就象已经到了夜晚。
巨大的恐慌让慎妃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紧紧抓着门框,手指头抠破了门扇上糊的硬纸,头抵在窗纸破处,声嘶力竭朝外唤着:“皇上,求皇上开恩哪!”
皇上越走越快,直到走出了延福宫之后才缓下脚步。
在延福宫中,似乎人也被重重困住了一样,连气都透不过来。
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到从延福宫中传来的叫喊声,隔了一道高高的宫墙,那声音就象从另一个世里传来的,叫着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