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最让人揪心的就是这一个。
大皇子很懂事,平时也就是让人担心他有点太懂事了。二皇子呢,牙都没长出来呢,要是太闹腾了抓过来朝着屁股啪啪两下,也能乖一会儿。
就是玉瑶公主不好办。说什么她都不吱声,看样子老老实实,可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回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大皇子在一旁替她解释:“娘娘,妹妹也知道今天任性了,保证下回不这样了。”
他碰碰玉瑶公主的手,后者就跟着点点头。
谢宁连说都不想说了,直接摆摆手。
跟她说什么呢?简直老鼠拉龟没处下嘴,再说了,这孩子确实象有个大壳子套在外头一样,想听的话她就能听到,不想听的说一百遍人家充耳不闻。
玉瑶公主看看大皇子,又看看谢宁,自己慢慢挪到谢宁跟前,抓着她一只袖子。
这对玉瑶公主来说就是很了不得的示好和撒娇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也知道今天找的麻烦不小,还踮起脚,小脸儿在谢宁的脸上蹭了蹭。
她身上带着糕点和牛乳甜甜的的香气,这一下就把谢宁的心给蹭软了。
大皇子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眼神里带着羡慕。
谢宁也没忽略了他:“方尚宫给你熬了汤,回头记得喝。书房那里,你回来跟皇上说说,看是三日歇一回,还是隔日歇一回。”
上书房一个月只有三天歇假,到了他这儿可好,谢娘娘恨不得他一个月只上三天的学,大皇子一面为有人体贴自己心里偷偷快活,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
隔一日去一回,哪是正经做学问的样子?当然,他不用象旁人那样得苦学文武艺,给自己挣一份儿前程。可他也想好好的念书,读书可以开拓眼界,可以明事理,他也希望有一天父皇、谢娘娘能够以他为荣。
去长宁殿的人也回来了,并没有见着皇上,但白公公说了,请娘娘放心,这事儿他必定详详尽尽跟皇上解释。
后半晌孟全福过来传话,说皇上先去谨妃处一趟。
封妃之后慎妃没有迁宫,谨妃打算迁到寿康宫居住。这是她特意向皇上求来的,应该是寿康二字贴合她的心意,皇上很痛快的答应了她,只是寿康宫许久没住人了,收拾修缮怎么也得用掉两个月的功夫,所谨妃母女还在原来的住处。
谢宁想了想,皇上一准儿还是要来永安宫,只是不确定他在哪儿用晚膳。
谢宁还是让膳房按皇上要来用膳预备着。胡荣去膳房的时候,膳房里外忙的热火朝天。
胡荣离的远远的还没进门儿时就有人眼尖瞧见他了,高声喊着“胡公公”朝他迎上来,那架势活象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胡荣见惯了这种场面,对别人的争相讨好早就习以为常了,可还是客客气气的。主子晋位成了贵妃,按说他该在宫里横着走了吧?正好倒过来,他比以前架子放的更低了,笑着说:“夏哥哥好,我就是过来瞅一瞅,您要忙就只管忙,不用招呼我。”
“哎哟,你来了我还忙什么啊?来来来坐坐,贵妃娘娘晚上想用点儿什么啊?”
永安宫的膳食向来是膳房的总管太监夏孝炳最上心的事儿。一位娘娘,三位小主子,更不要说皇上一个月里得有十几二十天都在永安宫用早膳晚膳,哪一顿都得精心伺候。
胡荣按着谢宁平素的口味点了几个菜,剩下的让膳房捡时鲜拿手的做。大皇子口味素淡,但又要保证吃得补养。这难不倒膳房的人,整只母鸡吊的汤也能给撇得半点油腥都不见,鸡茸鱼肉跟豆腐打在一起蒸熟,这样吃起来一点儿都不油腻。玉瑶公主爱吃个甜脆的,这些膳房都知道。皇上的口味膳房一般拿捏不准,皇上自己用膳的时候,就是那种一道菜动一筷子的作派,全然看不出喜好。但是在永安宫的时候,皇上胃口都好得很,基本是贵妃娘娘预备什么,皇上都照单全收。
夏孝炳一边应着,叫了徒弟进来吩咐过让他去备膳,亲手端了一碗茶给胡荣,示意他往窗外头看。隔着窗缝胡荣看见了一个穿禇袍的中年太监。
“胡兄弟慢坐,我去去就来。”
胡荣欠欠身说:“夏哥哥只管去,我正好坐儿这歇会儿脚。”
后来的这个太监是谨妃跟前的张钰中,也算得上宫监中的新贵了。谨妃一朝上位,身边的人自然跟前水涨船高。张钰中以前对谁都点头哈腰的,现在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挺肚凹腰,旁人招呼的稍慢一慢都觉得人家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这会儿过来当然不会有别的事儿。胡荣看着夏太监出去招呼他,张钰中指手划脚,吩咐了一通走了,夏太监才又进屋来。
“你猜他来说什么?”
胡荣一笑:“他是不是让膳房把皇上的晚膳也预备出来?”
夏太监一拍大腿:“兄弟你这人透实啊。这说的可不就是么?拽得跟个大爷似的,张口就是不能怠慢皇上,闭口说捡最最上等的菜料预备上,皇上爱用的一样儿也别少,我还想谁来告诉我皇上爱用什么呢。”
皇上只有一个,可是贵妃和谨妃都来吩咐备膳了,夏太监心里难免犯嘀咕。
永安宫这边好说,贵妃娘娘可不含糊,直接就说了几样菜名。谨妃那里却狮子大开口,这种交待含糊不清,最是让人头疼。
“那夏哥哥就辛苦点儿,多备些,宁可用不上,也不能落不是啊。”
这道理夏太监当然不用他来教。可皇上今晚到底在哪一处用膳呢?
白天谨妃找太医都找到永安宫门前去了,难道太医院里就没有旁的精擅小儿病科的太医了?就非去寻李署令不可?
更不要说玉玢公主只是被汤呛了一口而已,至于使唤李署令特意去看诊吗?
说白了,不过是抖威风,跟贵妃别苗头罢了。贵妃那里李署令隔天就去一回,满宫里头再没有旁人有这个面子。谨妃多半是自忖自己也封了妃,又养着玉玢公主,这风头不能让贵妃一人全占了。
至于慎妃呢,一向确实是老实做人从不张扬的。既无宠又没有儿女,在宫里熬油一样熬了这些年,终于熬成了妃子,她也没有可张扬的本钱啊。
胡荣嘴上说的大方,其实对谨妃一百个看不上。谁不知道谨妃这几年也根本没有被皇上召幸过?要不是有个玉玢公主,皇上能不能记得她是谁还不好说呢。今天她这么张致,吵着嚷着请太医,说是担心女儿,不如说是为了把事情吵大了,好引着皇上过去。
皇上要是今晚上当真在谨妃那儿用了晚膳,明天她的气焰更加高涨,想到永安宫试着捋虎须人也不会只有谨妃一个了。
可自家主子有时候确实太老实了,今天永安宫出的事儿也不少啊。大皇子头一天入学,玉瑶公主闹脾气,哪一样不比玉玢公主呛着要紧多了?主子不用多做别的,只要差个人跟皇上轻描淡写的禀报一声,难道皇上还能不关心?就算要去看玉玢公主,也一定会早些回永安宫来的。
方尚宫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你不用替主子操这个心。主子这会儿什么身份?巴巴的和谨妃争一时长短只会让人看笑话,今天不定多少人扒着门缝在偷瞄着咱们呢。”“可皇上说不定就会陪玉玢公主用晚膳的……”毕竟玉玢公主今天才呛着一回。
方尚宫觉得胡荣机灵是够机灵了,但是因为年纪小小就净身入宫,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太懂。就算皇上会在谨妃处用晚膳又怎么样?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饮食在哪里无所谓,男女却是要分人的。
谨妃是留不住皇上的。
谢宁这里等到时辰差不多,就没再等下去,她先陪着孩子们用晚膳。不知道是不是念书着实是件劳心费力的事情,谢宁感觉到大皇子今天用膳显得比平时要快了一点,吃的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虽然变化很轻微,但确实是有长进。
谢宁连忙嘱咐他,用过晚膳别再看书了,就算要看,在院子里走一走散一散之后再看不迟。
“多看书伤神的,再说晚上要是睡不足,白天哪里有精神听先生讲课了?”
大皇子都一一应下了。
谢宁喂二皇子吃小半碗蛋羹,自己这才动筷子。
这边都要吃完了,方尚宫从外头进来,快步走到谢宁身旁,低声说:“主子,谨妃那边出事了。”
谢宁的筷子碰着盘子的边沿,发出叮的一声响。
“怎么回事?”
“说是公主又呛着了,这回比早上呛的厉害的多,春华轩那边都乱了营了。”
怎么一天里两次呛到?上午才呛着一回,听说谨妃还把出了差错的宫女打的半死直接让人拖走了。晚上按说怎么也不该犯的上午一样的错儿了,更何况还是当着皇上的面。难道春华轩伺候的人就这么不经心?
方尚宫添了一句:“听说是谨妃亲自喂饭的时候呛着的。”
☆、一百七十九 人祸
这下谢宁也险些呛着。她匆匆喝完剩下两口汤,细细的问方尚宫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怪谁。
伺候玉玢公主的尚宫和宫人按说就不该犯让小主子呛着的错,可谁让谨妃自打晋封之后就渐渐与从前行事不同了呢?从前韩充容在宫里也是从不大声说话的,在她自己的春华轩也是十分谨慎,待人虽然说不上和气,但也没有磋磨过宫人和宦官。
可自从封妃以后就不一样了。
谨妃大概是以前忍气吞声数年实在是忍够了,都已经封妃了还要再忍什么?先后收拾了几个春华轩里懈怠的奴婢,平时作派也是大变,处处要显示出当了妃子娘娘的体统来。她这么一来,下头的人未免风声鹤唳,阵脚大乱。玉玢公主多半也不习惯安静的春华轩变了样,这些天饭都吃的不踏实。她一不自在,谨妃更要找伺候的人麻烦,伺候的人愈发战战兢兢,早上玉玢公主呛着之后,谨妃让人杖责了两个人,还立时就撵出春华轩去了。用晚膳时,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手用了,还是谨妃想在皇上面前多表现一下慈母心肠,亲自喂玉玢公主喝汤,结果玉玢公主又呛着了,这次不象白天那一回片 刻之后自己咳完就好了,这次好象呛的很厉害,气嗓里有东西,要不是皇上正好在跟前,把玉玢公主放在腿上替她拍背把东西拍了出来,说不定这位小公主就要硬生生被憋死了。
但即使不会即刻丧命,玉玢公主这次也呛的厉害,据说现在气息奄奄,连哭都不会了,春华轩已经急召太医过去了。
谢宁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大皇子和玉玢公主身子都弱,可玉玢公主今天遭噩纯粹是人祸。
“明天看看情形,打点些礼物送过去吧。”
至于送什么,方尚宫自然能安排妥当。
说完话一回头,谢宁吓了一跳,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两个不知道站在廊柱边多久了,两双眼睛正巴巴的看着她们俩。
“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大皇子解释说:“母妃晚膳还没用完,我想过来看看。玉玢妹妹生病了?”
“听说是不当心被呛到了。”
大皇子神情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情形不好吗?”
虽然对玉玢公主不熟悉,但是大皇子对手足的关怀并不只是做做面子情。
“你父皇在春华轩,太医们也都赶去了,应该会化险为夷的。”谢宁领着两个孩子回屋去继续用膳,二皇子正攥着一把调羹胡乱敲桌子,没吃完的蛋羹沾的一头一脸都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这孩子一天五六套衣裳都不够换的,用一次膳就得换一次衣裳,现在天热,一天还得洗两三回澡。
大皇子很喜欢这个差事,常常自告奋勇去帮忙。二皇子一身是肉,本来就滑溜溜的软乎乎的,一沾了水那就更滑了,简直象一条抓不住的小胖鱼。他一抓,二皇子就咯咯笑着乱扑腾,水花四溅。谢宁总担心大皇子这样会着凉,幸好方尚宫照顾得精心,大皇子从到了永安宫之后,除了两次气促头晕躺了半日,倒没有再发过病。
谢宁把三个孩子一一照顾完打发了去安睡,也已经到了她自己平时该上床就寝的时辰了。
但皇上并没有过来。
谢宁等着皇上过来并不是为了争宠。宫中有风声说她擅妒专宠,这个她知道。
只是皇上没有过来,说明玉玢公主情形一定不好。
这一天真是太漫长了。
虽然谢宁同谨妃没有交情,玉玢公主她也没见过几次,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和关切。
但是皇上现在一定很受煎熬。
皇上多重视孩子,谢宁最知道。
每天过来不管多晚了,总得要把三个孩子一天的事情全问过,哪怕他们睡下了也要去看一眼,回来才能睡的安稳。给谨妃晋位是为了女儿,前几天还答应了谨妃所请,让她迁宫寿康宫,这恩典也是给玉玢公主的,盼望她寿数绵长,康健平安。
做父母的对孩子会有许多期望,而皇上对玉玢公主的期望就是想要这孩子好好活下去。
即使贵为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皇上如同天下所有做父母的人一样,愿望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青荷轻声说:“时候不早了,主子先歇息吧?不然明儿白天肯定没有精神了。”
谢宁只说:“再等一等。你先歇息去吧。”
主子不歇,青荷怎么能歇?
她给谢宁沏了一盏明目茶,然后拿了针线来在一旁做。大小主子们的衣裳针工局上赶着想孝敬,但贴身里衣这些东西许宁总不好意思穿旁人做的,所以这些都是身边的人做。青荷这会儿就是在给谢宁做里衣。眼见着天儿渐渐凉了,里衣当然不能再用单薄的料子来做,现在裁的是软而厚实的精细棉布。棉布贴身、柔软、暖和,比丝绸好得多。绸子虽然漂亮太滑,凉,不贴身,而且禁不起浆洗,洗不了两三回,颜色也褪了,光泽也没了,着实不实用。外衣不得不用锦缎绫罗,但内衫主子可不会穿那个。
自家这位主子虽然已经成了贵妃,但是一些节俭的习性是早早就已经养成了,改也改不了。青荷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跟娘娘恩爱日深的缘故,皇上现在也不穿绸子做的里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