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抿着唇,面上的血色几乎都尽数褪去,双手的用力让肩膀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连刘和子今日去上游巡查景沐暃的下落都到了夕阳西下才回来,她现在的身体不利于行,又怎么可能在两日的时间去见景沐暃呢。
可是,她真的很想见他。
一想到这,锦绣只觉得那心里所压抑的情绪转瞬倾袭而来,可是偏偏是求之不能得的。
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刘陈氏和刘和子两人自然也是看到了此刻万般痛苦的锦绣那神情,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好受,但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按着眼下的情形,就大妹子这身子,是断断不能在两日的时间之中奔波的,何况,明日河水就要涨了,大雨将至。
越是这样想着,刘和子和刘陈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得是木桩子一样地杵着,爱莫能助地有些歉疚。
倒是原本在一边的小丫头见自己的阿爸阿妈神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也看不懂阿爸阿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却也知道阿爸和阿妈是关注着床榻上的小姑姑的,歪了歪小脑袋,小丫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迈着小腿朝着床榻凑去。
“小姑姑是因为美人叔叔病的么?”
乍然又起的一声童稚之声,打破了这一方的寂静。
刘陈氏一惊,自己在怔愣的时候居然没有想到小丫头转眼就窜到了锦绣的身边,连忙去拉小丫头,低声道:“丫头别闹小姑姑。”
“丫头没闹,小姑姑是因为美人叔叔么,丫头可以替小姑姑给美人叔叔捎信的,叶阿哥会帮丫头的。”小丫头很是认真地说着。
刘陈氏默了,自家闺女这热情倒是颇有乃父之风,但是这捎信自然是有自家孩子他爹在,哪里还要闺女操心了。
不过小丫头的这话显然也是提醒了刘和子,刘和子顿时一拍手道:“俺想到一个法子了!”
……
“啪!”
一声极为清晰而响亮的巴掌声陡然而起,响彻在这方寂静的屋内之中。
只是这一个巴掌下去,似乎是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一般,但见那扬起的素白玉手再次就要重新落下。
偏偏,倒是当空被人横手拦了下来。
“够了。”男人的声音淡淡带着阴鹜的气息,凌厉的眼定定地锁住眼前的人,语气之中却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气。
那被拦下的人没有如愿地再次甩下一个巴掌,女子姣好的面容之上泛起狰狞的神色,只是目光在和男人的目光对视之后,女子的唇边延展出一抹似笑非笑来:“淮王爷倒还真是爱护属下呐,怎么?心疼了?”
这分明带着极为挑衅口吻的话,让皇晟樊眼里的阴鹜越发的浓重了几分,只是口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那一份怒气也不过是在幽深的眼中极快的游走之后,转瞬就很好的掩饰过去:“你明明知道,这样也不能让你消气,又何必多此一举。”
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上用力,那被拦住的手就从皇晟樊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转而平静地转身,将放身后桌上放置的面纱斗笠取来,不在去看刚才的场景。
“还不快退下!”皇晟樊对着那此刻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的男子,低喝出声。
男子身形一僵,眼眸微垂,掩去眼里的屈辱,毕竟,身为淮王最为亲信的属下,他从来没有在主子的面前被一个女人掌掴,这于他根本就是奇耻大辱,可是,他没有完成主子交托的任务,这罪他必须受。
“是!”男子恭敬一声,却仍旧可以看出军人的气节,倏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都没有了任何的声音,可见人已经走出了很远,或者已经离开了这一方的院落。
女子却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斗笠为自己戴好,拢了拢那纱巾,确认无碍之后,女子才重新转过身来,透过那朦胧的纱巾,看向了仍旧神色阴沉的皇晟樊,倒是带了几分冷笑道:“淮王爷,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伤了景王,如今甚至景王也下落不明,淮王似乎都忘记了最初的合作了吧!”
阴冷的话让皇晟樊的眉头微皱:“你只是说了让我留他的命,怎么,他受伤,你如今还会心疼么?”
似乎是被触动了心中的弦,女子掩在纱巾之下的面容微微一僵,下一刻也不无讽刺地道:“是,我还是会心疼,毕竟那可是我表哥,只是淮王,如今皇锦绣同样是下落不明,淮王爷不知道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最后的话,却是带了隐约试探一般的口吻了。
皇晟樊下意识地收拳,下一刻却又放开,口气恢复了最初的沉定:“本王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既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自然会好好收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么?”女子显然是不相信皇晟樊的话,侧身之间,带动的纱巾翻扬,更是露出那一双满是不屑的神情,视线却是略向了那一方的床榻之上。
但见床榻之上,此刻闭眼正卧着一人。
“淮王的话如今在我这儿是要打了折扣的,不过现下我姑且可以再信淮王一次,只是颜若书我今日是要带走了。”
皇晟樊神色微闪,目光微转,也落在那一方的床榻之上昏睡的人身上,终究没有言语。
女子见此,再次“咯咯”地低笑出声,下一刻却是击掌轻打着节拍。
不多时,自门外有数人快步而入,对着女子躬身见礼:“主子。”
“把人带走!”女子这是冷冷地吩咐着。
“是!”三人附和着,快步地越过皇晟樊,显然是当做这人全然不存在一般,只是径直地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两人带着昏迷的颜若书离开了屋内,一人沉默地站在了女子的身边,低垂着眉眼,十分恭敬地站着。
女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是环视了这屋内的陈设一眼,眼里带了若有所思,唇边挂了一抹无声的讥讽,下一刻才快步地朝屋门走去。
只是将要出门之际,女子脚步微顿,侧身再次看向一眼不发的皇晟樊,淡淡道:“淮王爷,还有一事我可以给淮王爷一个忠告,落崖之下,如今已经十日的光景过去了,死不见尸,人,只怕早就已经离开了,劝淮王爷不必再久留此地,往南夜国去才是最为要紧的,我在南夜等着淮王。”
话语说完,女子不再多做停留,快步迈出了门槛,款款离开,身后一人跟着女子一道而去。
皇晟樊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只觉得那压制的怒气一时间开了闸门一般,竟是不再受控制,眼里的阴鹜大盛,抬手之间,身后不过半步距离的檀木八仙桌被那掌风所扫,竟是炸裂开来,一角更是直接化作了齑粉,看着让人极为触目惊心。
原本因为要事要禀而匆匆折返赶来的男子,还未靠近那院落,却听见了那屋内的巨大响动,只觉得眉头一跳,想到了刚才路上碰见的女子,也明白了过来,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没有再往前面的院落走去。
直到那屋内的动静全数平息了下来,男子才再次快步往院落而去。
再次的进屋,但见那屋内只有皇晟樊一人,可是却已经是一片的狼藉。
男子的目光在看见那一方的床榻之上居然空无一人时,眼里诧异万分,却明白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只是低着头,躬身说道:“主子,有信传来了。”
皇晟樊平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声道:“说!”
“落崖之下已经找到了路下去,可是路途遇上了阻碍,去的十人九人身死,一人重伤而回,方才回禀了消息,咽气了。”
说完,男子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只是没有等来主子的愤怒,反而是带着几分阴狠的口气悠悠响起:“沫沁柔,本王可真是想不到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灯火阑珊处
对于主子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男子并不明白其意,毕竟,那人方才不是已经离开了么,难道是因为带走了床榻上的人的缘故?
心中这样想着,男子却越发的恭敬,一言不发。
只是在皇晟樊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屋子之中莫名陷入了一片的沉寂之中。
半晌,男子才听见主子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必再寻人了,告诉众人,启程往南夜国!”
……
冷风卷春意,越过窗棂而入,似乎正是看准了此刻正是全开之际,那阵风而入更是带了料峭的寒冷一般,卷动着那衣架之上的衣裳都有些高高翻扬而起。
扫过了那衣架,扫过了衣裳,径直掠上了信笺扬动,换回了原本还在飘飞的思绪。
斜靠在床边的锦绣一下子从沉思之中醒来,低头就看见自己手中握着的信笺竟是翻飞舞动着,这才发觉那冷风吹得有些烈了,将手里的信笺收入怀中,起身就要去关窗。
目光看去,却见此刻日头已经西斜,又是一个黄昏将至,这样的一幕不由让锦绣想起了之前的场景。
“怎么这么大的风竟是没有把窗关上。”门外传来一声念叨,不用看,锦绣就从声音听出来人正是刘陈氏。
眼看着锦绣就要起身的样子,刘陈氏笑着快步走了过来,按着锦绣的身子不让动,自己边说着便往窗边走:“身子才刚好,大夫都说了还是要仔细些,大妹子还是多歇着,我来关,我来关。”
锦绣眉眼转柔和:“谢谢刘嫂子。”
“哎!”刘陈氏应和着,关了窗户就折到锦绣身边,侧眼看去见杌子隔得有些远,索性就坐到了锦绣的床沿边,笑着望着锦绣:“如何,今日觉得可更有力气了?”
锦绣点了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刘陈氏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入怀中,转而就取出一封信来,递到了锦绣的跟前,眉眼弯弯道:“大妹子,给!这是大兄弟给你的信!”
锦绣眼里的神情愈发柔和,唇边的笑意不由加深:“有劳刘嫂子了。”
“说的什么话!”刘陈氏显然是有些不赞同锦绣还是这样的客气:“这信你刘大哥一收到,只是一时走不开,让我给大妹子送来了,你先看着吧,我厨房的晚饭还有一道菜,我就先去忙了。”
说着,刘陈氏没有多做停留,站起身就往屋外走,不过关门之前,还是又细细叮嘱了锦绣多多歇息。
“对了,大妹子,今日是正月廿九,我们渔村有篝火宴,你来么?”
锦绣拆信的动作顿时一顿,看向刘陈氏,倒是一时间没有回答刘陈氏的话,只是下一刻锦绣已经注意到刘陈氏的脚边突然冒出一道小身影来。
“小姑姑,篝火宴可热闹了,来吧来吧!”有稚嫩的童声带着期盼的口吻从小丫头的口中而出。
看着这样一双灵动的眼睛望着她,锦绣一时间原本要婉拒的话到了口边却说不出来了。
前世的遭遇,让她越发的难以拒绝这样一个孩子期盼的目光。
心中低低叹了口气,锦绣笑着看着那一抹小身影,但见小丫头显然还要往屋里钻,倒是被刘陈氏拦了下来,正低声说着不要打扰小姑姑歇息的话,锦绣不由笑着道:“倒是真没有见过篝火宴的,晚上我会去的。”
见锦绣已经答应,小丫头倒是不急着往屋里钻了,安分地停下扭动的小身子,乖顺了下来。
刘陈氏一听,拉着小丫头,对着锦绣道:“大妹子去是对的,篝火宴上有许多有趣的,但是祈福都是极为灵验的,大妹子一定能够早日心想事成的。”
话语刚落,刘陈氏将屋门带上。
锦绣看着那关阖的屋门,想着刘陈氏最后说的话。
心想事成……
锦绣的思绪顿时有些飘远。
落崖之后醒来的那日,一开始没有景沐暃的消息到一次的希望落空,后来终于从刘大哥的口中得知了景沐暃的下落。
只是那同时也知晓了景沐暃仍旧在危险之中还未脱困,刘大哥和刘嫂子更是为了她能在两日之内赶到上游救下景沐暃的那户人家,连夜不辞辛苦地抬着她而去。
偏偏,待到她终于在两日之前赶到了那上游那户人家院门之外时,却是听闻了大夫为了可以更好的治疗景沐暃,竟是将景沐暃接走了,甚至于那户人家却并不知道那大夫究竟是住在何处,不过倒是每日都会来渔村免费替村民看诊。
再次的扑空,她不能在这样返回刘大哥的家中,那户人家倒是留下了她在家中继续养伤。
第二日,那大夫果然再次过来,锦绣从大夫的口中得知景沐暃仍旧还在昏睡,不过却已经没有再呓语,可见是在慢慢深睡,不过这却也是一个醒转的另外征兆。
原本是要随大夫同去,只是大夫在为她看诊之后,完全不赞同她此刻的身体到处走动,倒是后来大夫每日会来,更是带来了景沐暃醒转的消息。
同时,她收到了景沐暃写给她的信,只是信中言明,如今他不便行走,大夫实在固执等等。
对此,锦绣也是深有体会。
从那之后,锦绣在上游那户人家住了三日的光景,刘和子也是每日会来,三日之后,刘和子得了大夫的应允,之后她才再次回到了刘大哥家中。
算起来,如今已经又过去了几日的光景,转眼竟然是已经到了正月底。
从那日自己醒来之后,锦绣便开始打听这崖底通往外界的路,只是倒是奇怪,说来原本应该也是从外界而来的刘嫂子,却说是怎么也找不到原本她进来这渔村的路了。
后来刘嫂子又是去找了找,最后告诉她却是三年之前的一次大雨之后,崖山塌落,竟是将最初的通路给阻断了,这便不能再有其他的路了。
几次的通信之中,锦绣同样每次必然回信景沐暃,也询问景沐暃为何不来相见,景沐暃一开始不知道为何总是没有提及,直到她反复问及,景沐暃才提到,他并没有找到通往渔村的路。
而这样的回答让锦绣知道,景沐暃竟是被大夫带出了渔村,锦绣却不免又十分的疑惑,既然当初大夫明明说了景沐暃病重,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大夫又是怎么将景沐暃带出渔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