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并没有走,而是在叶阳对面的沙发椅中坐了下来。
一时也没话要说,两人只是沉默的坐着。
过了一会儿,男生道:“好点了吗?”
叶阳嗯了一声:“好多了,多谢。”
男生道:“宴会真烦人,是不是?”
叶阳笑了,但是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了。
叶阳便重新歪回了沙发椅中,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对面的沙发椅中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指间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眉头微微皱着,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大约是太久没动的缘故,烟灰掉了一地。
张虔。
叶阳坐直身体,双肘撑着沙发扶臂往后挪了挪。
张虔纹丝未动,仍旧看着她。
叶阳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是有些哑:“你怎么在这?”
张虔欠身将快要燃完的烟揿灭,扔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走了。
宴会结束后,张虔没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女朋友住的地方。
程柠睡眼惺忪的出来开门,见到是他,有些惊讶,接过他的包挂起来,问:“不是说有宴会么,这么晚还过来?”
他扶着她的肩,低下头来和她接吻。
烟酒的气味混合着成熟男人的阳刚之气,他压根没用力,是很轻很淡的吻,却叫她欲罢不能。
他低声问:“话剧排得顺利么?”
程柠久久沉溺于他的吻中,这男人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此,浓烈又若无其事,她喜欢这种表里不一。
她微微喘了口气,低声道:“挺顺利的。”
张虔又问:“什么时候首演,我去给你捧场。”
程柠便笑了:“你整天那么忙,见面都难,哪里敢叫你来捧场。”
张虔道:“你先说,等我确定能去了,再告诉你。”
程柠道:“六月十八。”
张虔点了点头:“宴会上只顾喝酒了,没吃菜,现在有点饿了。”
程柠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半夜跑过来了。”
张虔嗯了一声:“不想一个人做,一个人吃。”
程柠便笑了:“这么可怜,行吧,今天就收留你了,吃什么?”
张虔道:“都行,随你。”
程柠道:“那你先去洗一洗吧,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等张虔从浴室出来,面条刚出锅,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将湿毛巾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了筷子。
程柠收拾好厨房之后,出来问他好不好吃,他点了点头。
程柠见他的发梢还往下淌水,脖子那一圈都是水珠,就拿毛巾擦了一下,道:“你先吃着,我给你拿吹风机去。”
张虔放下筷子,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道:“我有件事跟你说。”
程柠不明所以道:“什么事?”
张虔将她往跟前拉了拉,道:“公司有个小项目用了几个乙方,叶阳的公司也在其中,她是项目的负责人。”
程柠皱眉思索道:“是上年夏天,我们在火锅店碰到的那个?”
张虔问:“你介意吗,你若是介意,我可以叫他们换个人。”
程柠反问道:“你介意么?”
张虔愣了:“为什么这么问?”
程柠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灯光下如此英俊。说来奇怪,话剧院出身表演系的俊俏同事不少,但英俊的,却是一个没有。一个男人没有英气,真是没有任何魅力可言,她低低道:“之前我问你介不介意我跟他一起工作,你就是这么问我的,现在我也这么问你,你介意吗?”
张虔没说话。
程柠道:“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
张虔眼里明灭不定,不知道是对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点了点头,松开了她的手,道:“你先睡吧,我在这歇会儿,顺便把面吃了,别影响你明天的排练。”
第5章
宴会过后,《我去往》的工作就慢慢的展开了。叶阳的主要对接人是秦雪兰。她们这边的所有工作,大到媒体投放,小到微博文案,都要丢到项目群里让秦雪兰或者她指定的人确认后,叶阳才能安排往外放,未经确认发出去的东西,后果自负。
《我去往》的项目大群里,时代的各方领导都在,虽然领导大多时候不吭声,但他们的存在,直接限制了微群里的交流尺度。那就是你要为你在群里说得每一句话负责,那些不吭声的领导都是见证人,你可以说废话,但绝不可以说错话。其实,也不止于群里,私下跟甲方私聊时,也要字斟酌句,可以废话连篇,甚至可以兜圈子,就是不能说错话。否则,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追根溯源时,大家就开始咔咔放微信截图,或者微信语音。
叶阳作为方圆这边的负责人,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善于揣摩每个甲方每句话背后暗含的意思,不管是说出来的还是没说出来的,她都要能意会。她还要善于使用各种萌萌哒的语气词和表情包调节气氛。因为甲方是掏钱的人,有资本居高临下,而乙方赚他们得钱,一定要保持谦恭态度。
接触久了,叶阳发现秦雪兰是个暴脾气,自己艾特她确认东西,她可以一个下午不回。而秦雪兰艾特她,她两分钟不回,秦雪兰就会在群里刷屏,跟催命鬼似的,超过十分钟不回,她就打电话过来。一个月下来,叶阳就已经患上了秦雪兰恐惧症。每次看到她的电话,就本能性的头皮发麻,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
五月要预备定档发布会,事情多且杂,秦雪兰的脾气就暴躁了,说话越发不客气起来,尤其叶阳年轻,身份还低,不过是个乙方小经理罢了,秦雪兰很不把她当回事,可以说得上是颐指气使,把叶阳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摔手机,可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忍气吞声。后来,有一次,晚上十点多,叶阳去洗澡了,出来见秦雪兰打了仨电话,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给她回了过去,秦雪兰劈头盖脸的数落了她一顿,问她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早说。
叶阳服务过各种各样的甲方,奇葩甲方不在少数,可这样蛮不讲理的,她头一次遇到。她是服务于甲方的,可至于下班时间洗个澡都要被骂不敬业吗?叶阳一直忍着,直到听到秦雪兰问是不是不想干了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兰姐,是我不好,是我能力不够,要不您跟我老板说,把我换了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叶阳在家里骂了一会儿娘,王彦就打电话过来了,问怎么回事,说秦雪兰连发了三条朋友圈,全是大叹号,夹枪带棒的指责她能力不足,脾气还大......
叶阳觉得秦雪兰简直有病,至于这样吗?叶阳把事情的原委跟王彦说了。王彦也很无语秦雪兰,但同时也暗戳戳的批评了她,觉得她不该意气用事。又说现在是磨合期,而且又忙,大家都有些躁,起点冲突,也情有可原,让她下不为例。等会他先打个电话过去赔罪,想必秦雪兰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否则她在他们领导那也交代不过去。之后让叶阳再打电话过去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
叶阳也只能说好,总不能真的一开始就被换下去,那多丢人啊。
半个小时后,王彦给她发微信,说打吧。叶阳便给秦雪兰打了过去。秦雪兰估计也缓过来了,说最近事情多,上面领导给的压力也大,她有急事问她,一时找不到人,脾气大了点,叫她别介意。又说她这人就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她别放在心上。挂了电话,秦雪兰还给她发了个千元的红包。叶阳目瞪口呆之下,倒的确感受到了秦雪兰的歉意,若不是真心要道歉,谁肯发了一千块的红包,估计最多88就把她打发了。叶阳心里的气消了不少。她推拒着不肯接,秦雪兰说不接,她可就要真生气了,叶阳只好先接了。
临睡前周嘉鱼打过来,问怎么回事,叶阳只得又把原委跟她说了一遍。
周嘉鱼大笑起来:“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公司叶未匀跟她对接预告片的事,小叶多稳的一个人,都被她气得直骂娘。听说早几年,她更暴躁,这两年结了婚,也有孩子,脾气比以前收敛多了。”
叶阳道:“你别吓我,电影国庆档上,这才五月刚开始,我怀疑自己撑不到结束。”
周嘉鱼道:“没关系,你要是死了,我给你收尸。”
叶阳道:“滚。”
周嘉鱼笑了起来:“说起来,你觉得叶未匀怎么样?”
叶阳问:“什么?”
周嘉鱼提醒道:“就那天宴会上给你送解酒汤的人啊,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叶阳恍然大悟了:“你说他啊,怎么了?”
周嘉鱼有些无奈:“你金鱼记性,我上一年不是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么,就是他,你还说人名字好听,这姓配这名,简直绝了,一听父母就是文化人。”
叶阳想起这回事来,嗯了一声:“你不是说人没意向么?”
周嘉鱼道:“对啊,不过那时他说他刚跟女朋友分手,还没心情,再等等。前几天,我想起这事来,想着你们也见过了,就问他对你的印象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叶阳立刻道:“我不猜。”
“瞧你那德性。”周嘉鱼嗔了她一下,“是好话,说跟想象中不大一样。我问他怎么个不一样法,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像一种动物,羊或者鹿?我问这是夸人,还是骂人?他笑说当然是夸。我说人还单着呢,他就不吭声了。我觉得是默认,他对你有好感。怎么样,你觉得呢?”
叶阳道:“人家或许就是礼貌性的。”
周嘉鱼道:“你是过分谦虚,还是没看上人家?”
叶阳道:“真没有。”
周嘉鱼道:“是本地人,你知道本地未婚男青年多抢手吗?就户口那一项,就多少人往上扑,更别说人还干净,事业也该算不错。倘若这样优秀男青年你都看不上,我就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了。”
叶阳重申道:“我真没看不上人家,我主要怕人家看不上我。”
周嘉鱼嗐了一声:“怎么可能,人家说你像羊或者鹿,意思就是你让他很有保护欲,我都听出来了,你怎么听不出来?”
叶阳被逗笑了:“你懂?”
“真的,你别不当回事。”周嘉鱼道,“我最近才察觉到,叶未匀之前没兴趣,压根不是前女友的问题,就是眼光高,以为我给他介绍的是乱七八糟的人,结果一见,不就真香了嘛,早知道早给他看照片了。”
无论如何,被人这么称赞,都是令人愉悦的,叶阳笑道:“你可别胡猜八猜了。”
周嘉鱼道:“真的,你就说有没有兴趣吧?有兴趣,咱们赶快下手,保不齐你犹豫的功夫,他就被撬了。”
叶阳叹气道:“他们本地人多数还是想找本地人吧。我估计,即便他真看上了我的个人条件,多半也看不上我的家庭条件。你还是不要瞎猜人家默认了,万一是拒绝呢。”
周嘉鱼道:“上一年我刚开了个口,啥都没说呢,他就给我回绝了,所以他啥也不知道,怎么可能看不上。他就是开会的时候,看见你了,有兴趣了,所以默认了。”
“那就更不靠谱了!”叶阳道:“你要是什么都说了,他还有兴趣,有意向,那我敬他是个猛士,一定用尽浑身解数把他骗过来,好好珍惜。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看人产生的那点好感太靠不住了。不过,你要是不死心,可以去试试,但别说是我的意思,毕竟咱们才刚开始合作,别因为这个事弄得大家尴尬。”
周嘉鱼想了想,道:“我叔叔家有个跟我同岁的堂哥,早先跟一姑娘订婚。姑娘是独生女,家里有房有车,爹好像还是个小官,对我哥也好,几乎唯命是从。我哥刚开始跟她订婚,也是相中姑娘的家庭条件。长辈也都说好,家里条件好就算了,主要是我哥能拿住她,但我哥最后还是退了婚,也不是什么狗血劈腿,就是觉得没意思。后来,相亲认识了我嫂子,我嫂子家兄弟姐妹五个,一家子累赘,条件比我哥家差太多了,而且关键是我嫂子看不上我哥。可我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看上我嫂子了,非她不可。上一年春节回家,孩子都八个月了。跟我嫂子聊天,问我嫂子最后为啥答应了,我嫂子说,反正嫁谁都是嫁,你哥看着老实,再选也就这样了。我说这话你可别当着我哥的面说,男的都要面子。嫂子说,你哥知道。我问我哥啥反应,她说他就笑笑,也不吭声。”
叶阳笑了:“你堂哥挺猛。”
周嘉鱼道:“我倒不觉得堂哥猛,只觉得人的本质是爱犯贱,尤其感情的事,最无法拿常理推断。 ”
叶阳嗯了一下:“想起《颐和园》里女主说,人就是爱吃苦,也爱受罪,不然不会对眼前的事物漠然,而去追求永不可期的东西。”
周嘉鱼问:“你呢,一个是自己能拿捏的,一个是拿捏自己的,你怎么选?”
叶阳摇摇头:“我不爱犯贱。”
周嘉鱼道:“我有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叶未匀跟我哥一样,骨子里爱犯贱,他能拿住的,他不稀罕,他稀罕能拿住他的人。”
叶阳没吭声。
“而且。”周嘉鱼又道,“我个人感觉,你也爱犯贱,骨子里有受虐倾向,保不齐会被男人吃死。”
叶阳笑了:“我在你心里这么没用?”
周嘉鱼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觉。”
叶阳笑:“那你的感觉有错。”
周嘉鱼叹了口气:“希望是我的错觉,可我不想看你被狗男人虐。”
挂了电话,已经凌晨十二点多。项目群里,甲方领导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连环艾特,没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