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丝市场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本来嘛,棉丝又不像米粮一样事关民生,日日都要食用,晚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百姓冷静之后,热度立刻褪去。
俗话说得好,潮水褪去才知道谁在裸泳,以陶家主为首,小商人附庸的“棉丝炒货团”,如今亏的哭都哭不出来。
他们手里的棉丝放了一段时间,品相没有别家的好,又是高价收来的,比品质打不过人家,比价格也打不过,谁买?
放在货架上,从一百二降到八十文,又降到五十文都没人要,急的人着急上火。
老百姓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谁做生意真心实意,谁缺斤少两他们心里都门清,实在没得选也就算了,有选择的时候,当然不会选这样的商家给他送钱。
摆在货架上棉丝一日日白放着,还要承担库房的积压,放的越久,可能连目前的价格都卖不到,只能化成一堆垃圾。如果想要运送到外地去卖,高昂的运输成本也会让人望而却步。很快就有商人顶不住压力,想要把库存清理出去。
他们问遍了市场上认识的同伴,对方都摇摇头不愿意接手。
谁都知道棉丝现在比饱和还饱和,完全没有市场,就算是低价抄底,卖不出去还不是砸手里?银子再少也是银子呐!
他们问了又问,终于找到一户愿意接手的商户,出价三十五文十卷。小商人还不敢还价,生怕对方不收了,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棉丝送了过去,贴心附送运输服务。
等棉丝送到对方的库房,咦?这地方怎么这么眼熟呢?
小商人眯着眼睛辨认着,结果意外的认出两个熟人来。
这不是之前卖给他们棉丝的姚大,姚三两兄弟吗?
姚大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甚至主动打招呼:“呀!又见面了,最近生意不错哈!”
小商人摇摇欲坠:“你,你......”你个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姚大摸摸脑袋,“嗨嗨,咱们也打过交道,还算有交情,那些次品坏品我就不压你价格了,一律按照三十五文给你收了,可好?”
“嗨呀呀,京城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赚钱轻轻松松,我爹还说我笨,肯定要亏钱呢!”
“下回,我还来!”
如果小商人还反应不过来,就白活半辈子了,他指着姚大,手指抖个跟鸡爪疯一样。
一百六卖出去的棉丝,再用三十五文买回来.......一转手就赚了一百二十文!还是那么多的库存!
小商人感觉自己心头在滴血,难受的不行,脑袋一阵阵的发响。
好生意,当真是好生意啊!
姚三冷冷瞪了炫耀的大哥一眼,账本一收,“库房有限,装不了那么多东西,快点清理好拉
倒。”
听得此言,小商人感觉自己瞬间清醒过来,枉他自认纵横商海几十年,还赶不上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输的不冤,不冤呐!
诡计技穷就要认输,也要认命,挽回一点损失算一点,如果被旁的同行知道此处收购棉丝,他还未必抢的过的。
赶紧卖完拉倒。
小商人跟兔子一样跳起来,赶紧签了契约,银货两讫,落袋为安,拿着剩余的货款打算回老家种地去。
京城水深他玩不转,还是早点找个安生地方呆着的好!
小商人摸着薄薄的一叠银票,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完了又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陶大?
他如今也不叫陶家主了,恶狠狠叫着陶大,他们本来棉丝卖的好好的,价格不高不低,细水长流也能赚钱,结果被陶大画的饼吸引,想要一夜暴富,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后果!
小商人想着,一切都是陶大的错!他联合了一些其余的小商人,想要找陶大要个说法,却没想到陶大早早见势不妙,早就跑路回了老家,卷走账面还剩下的银子,只留下卖不出去的货品和管家一枚。
破产了,彻底破产了!
一时煊赫的陶家商铺,就这么彻底没了,还欠了那么多账单没结清。
小商人们出气无门,损失惨重,只得贱卖棉丝,从头开始。
一夜暴富没做到,先达成了一夜破产成就。
*
宋朗旭等事情平息几日后,才低调的派人把所有的棉丝收购回来,堆积到库房里,采购用的货款,还是当时这些商人们提供的。
肖大人这时才算是看懂了这个局,一分钱没花,空手套白狼,不仅赚了十几万两,还拿到那么多的棉丝!
他开始觉得自己这脑袋瓜,好像是个大西瓜,怎么一点不管用呢?!人比人,气死人呐!
有本事的人不可怕,有本事还能耐着性子做事的人才可怕,这样的人只会一飞冲天,成为同时代最耀眼的存在,碾压他人,如同皓月当空,群星无色,锐不可当!
第一百五十章
不过, 肖大人看着这堆积成山的棉丝,心里也犯愁呢,东西卖出去换成银子才算是功德圆满, 一大批的半成品能有什么用处?
“这个不急, 我自有用处, 对了, 齐老先生推荐的几位年轻人,后面还需要他们做点事情, 没有急着离开京城吧?”
“当然没有,本就是为了来京城做生意的,怎么会走?你要用人我跟齐老说一声就行了。”
“那行, 现在就先见见人吧,前期的筹备工作需要准备起来, 这批棉丝都会变成银子,还能让所有百姓都满意。”
想到这里, 宋朗旭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只是,关于这笔十几万两的银子......”虽然他才是出主意, 肖大人从旁协助,但到底要怎么使用, 还是要跟肖大人共同商议的。
肖大人连连摆手,“你拿就行,本来也是你劳心劳力想的法子。”他光是旁观感受到的东西, 已经受益匪浅,足够他反复思索许久了, 至于别的,他不贪心。
宋朗旭却没打算拿这批银子, 银子虽然香,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不会归于自己怀中。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银子不是属于某个人,而是属于全部百姓的,我想着把它们也能用于百姓。打听打听京城附近,郊外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桥铺路,或者坏了的路桥需要修补的,可以用在这些地方,如果还有剩余,就分给育婴堂的孤儿们,让他们能过的轻松点。”
这么算下来,应该能够把银子都花掉。
宋朗旭沉思了一瞬,又继续补充:“当初是哪家商户签的契约,名单还有吧?等到新的路桥都铺起来,专门在旁边竖上一块石碑,不提旁的,只说是谁家商户出的银子,也算是替他们行善积累了。”
听到这里,肖大人猛的抬头,一时失语,饶是他平时口齿伶俐,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佩服宋朗旭的智计百出,跃跃欲试的想要学习,现在就化成了发自心底的钦佩和认同。
银子当前,银光耀目,谁能忍得住不伸手?不该拿的银子都有人伸手,更何况是该拿的银子?肖大人自认自己,很难忍住这样的诱惑。而对方,不仅忍住了,还要把银子拿出去分给别人。
但这不能让肖大人如此感叹,宋大人竟然对那些商人也能想的妥善周到,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肖大人竟难以找到词汇形容此等行为。
或许,这才是“心胸”吧。
宋朗旭不知道肖大人心头翻滚着什么,他只是继续说道:“但是这事吧,不能不跟皇上说一声,不然就成我们私下行动了,所以肖大人,我们还要进宫一趟。”他略带歉意的说:“连累肖大人了。”
肖大人从感慨中醒来,连连摇头,“说什么连不连累的,我们二人本来就是一同做事的,我是正手,你是副手,自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的。”他拍着胸膛保证,“等这两日点算清楚账目后,我们就进宫。”
能有实打实的功劳,就算挨骂又能算什么?
肖大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准备奏折了,宋朗旭收拾好,还要先去谢谢从中协助的几位亲友师长。
他能提供的棉花一共也就二百亩地,全靠谢师兄前后奔走替他担保,这才十几亩十几亩的凑起来,凑到足够的数量。
自然要先去谢过的。
到达谢师兄家中里,谢师兄正在自斟自饮,瞧见他来连忙一招手:“我估摸着你这个时辰也该来了,果然人就到了。”
“师兄料事如神,果然就猜中了。”宋朗旭一坐到矮榻上,方才在外面的运筹帷幄和胸有成竹全都散了,一整个浑身没劲的样子,“唉!总算忙完了,累死人了!瞧瞧我这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竟然把那么多人耍的团团转,指挥的毫无破绽,原来自个心里没底气啊。”谢师兄调侃道。
“哪儿有什么底气啊,我也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导致全盘皆输呢。”宋朗旭喃喃:“但我是领头人,我如果都不够自信,别人怎么做事?我只能把事情都扛起来,告诉他们可以,能行!”
他一骨碌翻身起来,“当然,少不了师兄的大力协助。”
“别拿大帽子盖我啊,你答应的,等事情了结,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谢雪斋摆手,催促宋朗旭快点讲故事。
“从哪儿讲起好呢?先从头说起吧,商人求利,奔波辛苦只为财,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人能够苛责。但是那位陶商人,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联合其余的商人,想要垄断棉丝,操控价格,任由他定价。一家独大是最不可取的事情,平时应该也很难做到,他大概是背后使了什么办法,成功把人拉拢到了一起。如果真让他干成了,以后少不了有人效仿。”
所以他只能下重手,让他们疼,让他们怕。
谢雪斋点头:“是这个道理,每逢乱世总有粮商囤积居奇,明明粮食足够百姓吃上几十年,他们偏要自个留着存着,生怕被抢了去,软磨硬泡都没用,不杀个人头滚滚,他们绝不拿出粮食来,舍命不舍财啊!”
“是啊,舍命不舍钱,前朝那位国丈不是么?军费急缺,皇后变卖首饰凑了两万两,国丈还要从中间扣下五千两,只交了一万五!最后国破家亡,从他家里搜出几百万两的银子,真是可笑!”宋朗旭提到这位国丈,只觉得鄙夷兼无语。
“又说出来,我打算破了他们的局,于是把自己能够凑到的棉花都聚拢到一起,让余织娘她们带着村民当托,每次进进出出的,带着大包大包的棉丝,让那些商人只能想法子截断我的货源,果然他们就上当了,出重金把棉丝收购了走,殊不知那些棉丝箱里,只有上面一层是棉丝,底下全是干草。也怪他们贪心,不打算立刻出售棉丝要囤积,所以压根没发现这点蹊跷。”
“然后,姚大姚三兄弟去而复还,又带着棉丝销售第二波,他们依旧只能咬牙买下。”
这是谢雪斋打断了他的诉说,“这招用一次可以,他们凭什么上第二次第三次当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这里有一点小技巧,他们第一个买了姚大的棉丝,于是第二次我特别包装的特别能够取信于人,又有姚大作为例子,他们只能也买姚三的棉丝。然后之前的投资,就变成了已经沉没的成本。松手,肯定是一败涂地,接手,或者有翻盘的机会,他们就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买第三次,第四次。不是谁都有壮士断腕的魄力的。”
那些商人本身就被利润迷了眼,哪儿能断然拒绝呢?
谢雪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慨到:“是啊,这时候收手,虽然也亏,但至少亏的少,还有重来的机会,他们输在贪心上。”
“那,剩下的事情,师兄就都知道了。本来棉丝的价格就是炒起来的,其实压根没多少百姓买,如果他们真成了独家货源或许还能翻盘,偏偏这时,官船运送来了一大批的棉丝,完全可以满足市场需要!他们手里高价收购的棉丝,就成了鸡肋,只能疯狂跌价,不卖,就是一堆破烂。这个局到现在,才算是完了。”宋朗旭长吁一口气,“我也能松口气了。”
“但是那些棉丝,都要在库房里堆成山了,你打算继续放着?这不砸手里?”
“安心吧师兄,我早就想好要怎么办了,这里呢,先许我卖个关子,以后再告诉你。”宋朗旭眨眨眼,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精神。
谢雪斋摇摇头,失笑道:“以前呐我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你,你虽然聪明机智,总能想到破局之法,但失之心软,不肯下重手,我总担心你反过来被害,如今瞧来,你也长进了。”
“佛有慈眉善目,亦有怒目金刚。跟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跟不讲道理的人上拳头,我懂的。”宋朗旭并不是真心慈手软,也是看人的。
“说得好!那我可就等着看你的成果了!”谢雪斋说道。
*
等到账目点算清楚,肖大人做好准备,跟宋朗旭一通进宫,果不其然,挨了好一顿骂,隆庆帝吹胡子瞪眼的,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都不带停的。
起初宋朗旭还紧张,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但骂着骂着回过味来,隆庆帝光是引经据典,却没怎么实际涉及到他身上,可见只是骂给旁人看的。于是他老老实实低头,装做被骂的悔改的样子。
但是偏头一瞧,肖大人低下的脑袋,微微打着哈欠,可见他也在走神。
宋朗旭嘴角勾起又强行忍下,走神的不止他一个啊!
但是呢,不能不给领导面子,走神也要装好样子,他们两继续埋头听着。
等到隆庆帝骂够了,这才陈词结案:“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你们做的收尾工作也算妥当,就去做吧,只当你们将功赎罪了。”
但丝毫没提惩罚,也没提收回银子。
“是!”
宋朗旭站起来,麻溜的跑了。
等出了宫,两人都跟没事人似的,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修桥铺路建育婴堂的事情,他们主要当个监督官,找人去盯着就行,毕竟两人都不懂建筑常识。
宋朗旭琢磨着,去找钱侍郎借个人监督,定期查账就行,而库房里堆着的棉丝,才要尽快搞定。
好在新式织布机的速度比旧式快的多,而且周边百姓手里基本一户两台,又是熟手,只要交给她们,慢慢的都能把棉丝转化成一匹匹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