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花圃后,已超过放学时段,夕阳西下,走廊幽暗无人,我抱持着渺茫的希望转动教室门把,倒也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前、后门果然早上了锁,打不开。
糟的是,明天一早要抽查作业,而我还没写完,书包和习题本都放在教室里面。
「茉茉。」
突然间,背后响起一抹熟悉的清脆女声。
太过突然,她走路又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害我陡然吓出一身冷汗,扭头瞪视她:「周映沁,你想吓死我吗?」
「哪有?你要感谢我才对,我等你超久的,书包早帮你拎出来了,喏。」
「哇,太好了,谢谢你!」我感激地从她手上接过书包,打开一看,习题本也在里头。周映沁真不是普通细心。
揹起书包,我们一起往学校侧门边的车棚方向走去。
「拍得怎样?」下楼梯时,周映沁用手肘轻推我,笑得很贼,调侃道:「耗那么久,和南栩陌在培养感情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去拍照?」我张大嘴巴反问,耳根子发烫。她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吧?
「你难得晚回教室,我猜八成是答应他了。我也预料到你们可能会耗一阵子,所以刚刚就先跑去球场晃了一圈再回来。」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长发扎成一束俏丽的高马尾,裙子也换成短裤,想必方才不只绕上一圈,大概又在球员的起鬨下,下场小试身手,陪着他们打了几球。
我不禁想像,如果南栩陌今天下午拍的是她,在照片里呈现的会是什么模样,肯定能创作出更超凡的意境吧?
见我没搭话,她亲暱地勾住我的手,追问道:「所以说,到底拍得怎样嘛?他有把照片传给你吗?我想看。」
「虽然我动作很不熟练,不过他拍照的技术实在没话说。他说回去会再传line给我,等我收到后,再传给你看。」见她两眼闪烁着兴奋的神采,我很快补上一句:「假如拍的是你会更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才不呢,他对你是有爱的,要有感情才能拍出好照片,不是吗?」她说得信誓旦旦。
我失笑:「有爱?你又知道了?你不是说跟他不熟吗?难道你骗我?」
「哈哈,当然是骗你的,要先让你放松戒备呀。」她嫣然一笑:「不瞒你说,其实他说自己从上学期就对你產生兴趣了。」
「上学期……怎么可能?上学期他的态度明明很平常啊。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之前从没来找过我聊天?」
「他那人本来就不轻易流露感情,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你以为别人称呼他为高冷面瘫男神是叫假的啊?他是典型外冷内热的闷骚型。相信我,他真的非常喜欢你。」
「既然他像你形容的那么闷骚,那他今天突然变得这么主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怪就怪霍琛珉囉!」她捂着嘴像是在憋笑,双肩频频颤抖着。
「霍琛珉?关他什么事?」我皱起眉头问。
「哈,想一想也真是够夸张的。我之前拜託你转交分手信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传到南栩陌耳中,居然变成了你向霍琛珉递上情书的神奇版本。结果,南栩陌就误会你喜欢的人是霍琛珉了。」
我手指向自己,吃惊喃唸:「他以为我喜欢霍琛珉?」
周映沁憋不住地笑出声来,顿了顿,捂住胸口调整了下呼吸才答,「对啊,你应该看看南栩陌当时的表情,他好像是怕你真喜欢上霍琛珉呢!我还花时间跟他解释好久,说那封信不是情书。不过这样也好,无意间刺激了他,才会让他有所警惕和动作。我也乾脆趁机叫他积极点,以免你被别人追走,然后,又索性卖了一些情报给他,从中牵线,做做人情囉!」
她说的情报和牵线,无非指的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桌咚、八秒理论、身高差、月老之类的。
在我的审问下,她吐吐舌头,一併招出了拿珍珠奶茶当学费的事。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我气呼呼地瞪着她。
「说了那些招数就不管用啦,总要来个出其不意嘛!再说,追一个人,当然要先拟定完善的计画,才能一举攻下美人心啊。我真的好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说实在话,他顏值和内在兼具,完美得无可挑剔,真的,我不骗你。」
我真心怀疑除了珍珠奶茶之外,她又额外拿了南栩陌什么好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想撮合我和他。
只是,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周映沁这么称讚一个人,真是超级罕见。
她虽然交往很随便,可是实际上对另一半的标准却很严格。
能博得她青睞的人,少之又少。
于是,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禁不住连续拋出好几个疑惑:「说得好像你跟他很熟一样,不是说国中才同班一年而已吗?为什么这么积极想撮合我和他?他该不会又是你的某任前男友吧?」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很少结交男性的朋友。
换句话说,只要是与她熟识的异性,通常都曾与她交往过。
在周映沁的字典里,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她之前甚至曾把某位前任男友介绍给我认识,理由是他们虽然合不来,但也许我能与对方试试看。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样的「好意」。
「不是。」她摇头否认,不知怎的,眼神倏地黯淡下来。
我以为我看走眼了,但她神色紧绷,骤然松开了原本勾住我的手,变得异常沉默,久到让我开始苦思该如何重啟这段对话,才能打破莫名凝结的尷尬气氛。
糟糕,我是不是问话问得太过直接了?可是她向来不会计较这些啊……
总觉得南栩陌对她而言,似乎不单纯是国中同窗的关係。
最令我疑惑的是,她还拼命想撮合我们,这实在很不寻常。以前她就算听到有认识的人喜欢我,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地想凑对,顶多只是问过就算了。
越过操场,终于来到了学校侧门左边的脚踏车停车棚。由于我俩的车子分别停放在不同且距离有点远的车格,因此先暂时分开去牵自己的车。
我一面思索着待会该说些什么以缓和气氛,一面心不在焉地伸手解开车锁。
正准备将车子从车格牵出来时,我察觉后方隐隐传来细小的啜泣声,回头一看,只见周映沁就站在我身后,一手扶在自己的单车把手上,一手忙着擦拭脸上的眼泪。
「你……你怎么了?」我慌了,扔下车子不顾,衝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为什么哭?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我慌乱失措的模样,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
于是我只好把她拉到一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去,任凭她哭,一边哄她,一边从书包里拿出面纸帮忙擦拭她眼角的泪。
哭了好一阵子后,她吸吸鼻子,语带哽咽地说:「老实说,南栩陌是……是我那位好朋友的初恋啦,他们以前曾经彼此喜欢……」
霎时,我整个人怔愣住了。
她口中的好朋友,指的不外乎就是她那位已不在人世的手帕交。
短短一瞬,我好像澈底明白了什么。
脑海里也同时跃出当时南栩陌检视照片后的表情。当时他看了那些照片,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了,变得很生疏。我果然没有理解错误……
我记得社团老师曾在课堂上提过,摄影作品可以看出创作者本身如何詮释客体。也就是说,不同的摄影者即使拍摄同样的对象,在各自的作品中也会產生出不一样的样貌。
假设真是如此,那就足以说明何以我观看南栩陌的作品时,会察觉到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陌生。
当然,那是我。
可是,某种意义来说,又不是我。
确切来说,那只是透过他眼中所詮释出来的「形象」。
那么,他真正想在照片里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我还是她?
或许,他之所以想拍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因为我的外表长得像那个女孩?
就像他在社团教室反问我的那两句话:除了拍照的事,还有其他的事吗?
而且,就算真的是喜欢,也不是一般的喜欢吧?
假如是单纯的喜欢就罢了,但他却是把我看成是别人一样去喜欢,等同于是为自己找了个感情世界里的替代品来爱……
谁愿意当别人的替身被爱呢?
更何况,不论是友情或是爱情,都被当成是替代品,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这下,反而换我觉得想哭了。
见我不发一语,周映沁又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发现他们彼此喜欢,是从许多小细节观察到的。他们并没有交往,始终停留在朋友阶段,因为南栩陌从来没有主动追她,而她也没有勇气表白。不瞒你说,每次看到你,脑海中就会自动勾起我对她的思念。所以我一听到南栩陌喜欢你,便一股脑地想将你们凑对,好实现她的心愿──」
愈听愈伤心,困窘、失落、难堪的情绪同时混在心口翻涌搅拌着,无法克制地对那女孩產生了妒忌。她拥有周映沁的友情,也拥有南栩陌的爱,即使知道不该对那女孩產生吃醋的念头,但我仍无法抑制地感到难过和落寞。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不禁被泪水浸湿了。
一时按捺不住内心的失落悵然,我握紧双拳,终于残忍地说出这番话:「映沁,我一直很看重我和你之间的友情,所以,我可以接受你把对她的爱移转到我身上,也愿意分担你的痛苦。只是,在爱情方面,我恐怕不能帮你实现她的心愿,真的很对不起。」
她瞠大眼,满脸错愕,「你不喜欢南栩陌吗?」
「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像喜欢你的程度那么喜欢他,所以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他是那样看待我的。」
这一刻,当着她的面我说得斩钉截铁,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易斩断一段初萌芽的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