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澜靠着椅背,好像事不关己般慵懒。
几个人面对面坐着,肃穆的气氛让四周一片死寂,透明玻璃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帘隔绝,照不进室内。
单人沙发上,穿着正式西装,翘起脚的男人,是整个球队、公司的总经理。
良久,是他率先开口,「还是来谈点正事吧。」他看一眼顾宇澜,「你的脚,医生怎么说的?」
看似关心之语,在他冷漠无情的面上,显得有些噁心。
顾宇澜静默一会,儘管心里强烈地抗拒着他的言语,还是保有礼貌地回答道:「我带了诊断证明书,李总要不要看看?」随即他自口袋拿出一个信袋,抽出里头叠着的白纸。
在顾宇澜身侧的教练焦虑不安地瞄过几眼,上头写着几行字,在他看清楚前,顾宇澜将白纸递给总经理。
「我不用看,我已经知道状况。我们今天是要来讨论,这往后该怎么办。」
李总经理对于顾宇澜伸出去的手视而不见,仅啜一口茶,视线扫过面面相覷的另外两人。
顾宇澜只是笑笑收回手,跟李总经理这样的人,不能以一般见识交谈。
教练和顾宇澜的经理,谁会不知道李总爱把着权势,处处对人无理,只是他们受人所雇,又能说什么呢?
就像他的称呼一样,明明只是个总经理,却摆出比总裁权位还高的架势。
「那──李总经理觉得──怎么办好呢?」顾宇澜放慢语速,眼神一黯,等着李总经理绝情的话语。
对方没有要隐藏什么,大剌剌地说道:「我觉得提早退休,会是最好的结局,你也二十六岁了,能有这么长的职业篮球生涯,算是很幸运的。而且,如此一来,也不会弄得双方不欢而散。」
总经理的声音落下,室内传来倒抽一口气的惊叹,教练张口结舌地望着面色沉静的两人,「李……李总……我们也许可以等一段时间,看看復原状况……」
他的话语很快被顾宇澜冷冷地打断,「不用,不可能再打球的。」
顾宇澜这样的反应,让李总经理也有些吃惊,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面对自己前途的毁灭,无动于衷,又果断拒绝的?他身为总经理,就是个只为利益前途而行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离开了。至于宣布退休这件事,交给你处理。」顾宇澜握紧摆在沙发角边的拐杖,站直身子,对着他的经理说话。
李总经理点点头,顾宇澜越过沙发椅,走到玻璃门边。
教练和经理立刻上前挨近顾宇澜身边,经理思考片刻,「小澜,我是看着你一路走来的人。」他声线微哑,带着很多很多的不捨,「你就这样放弃吗?明明还有其他可能,你就这样拒绝一切吗?」
顾宇澜望着电梯处的双眼沉痛地闭上,半晌缓缓睁开,他努力藏住的哀伤还是悄悄流露,「这样不是正好合他的意,消失在他面前吗?」
是的,没有人不知道李大总经理一直讨厌顾宇澜,处处找他麻烦。
「二十六岁够了,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顾宇澜放下几句话,往半开着的电梯门走去。
他孤单的背影,配着紧握着的拐杖,最后消失在电梯里头。
两个在公司、球队里和他最亲近的长辈,此时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在球队里消失。
顾宇澜静静靠在电梯墙边,他回顾着方才上演一幕幕的场景,从一开始的残存希望,到面对总经理的冷淡面孔,他知道,没有人会帮他,这条路他最终还是得放弃。
十几年的时间,算长也不算长,他投注在篮球里的青春热血,被一阵阵冷雨给浇熄。
他总以为在篮球的世界里,童年的大雨停止,换来的是一片阳光。可那阳光是那样短暂,那样曇花一现,他逃不过被大雨淋湿的命运。
他的世界,正下着倾盆大雨。
他一个衝动,在往一楼的途中,按下往十楼的电梯按钮。
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去天台看看风景,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此刻的痛苦。
当他踏上天台的白色瓷砖地时,一股力量拉着他靠近低矮的墙,他没有力气抵抗,只能顺着走下去。
他觉得自己早就一无所有了,没有亲人的爱,没有对梦想的热情,也没有……感情上的寄託……
顾宇澜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那天在小小的諮商室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印象深刻。
还有某个夜晚,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溺水的小孩,不放弃任何一根浮木。
那么……也许他还有做个半腐朽的浮木的可能……
顾宇澜坐在矮墙边,他额间的发丝被十楼的高处强风吹起,素色衬衫也和风儿一同飞舞。
风吹得方向,好似要把他自矮墙边吹回安全之处,而他的身子在墙边晃了晃,有些不稳。
如果从这里自由落体下坠,那样的失重感觉,可能很快活……
以后,也就没有以后了。
顾宇澜想把健全的左脚跨过矮墙,他想随风飞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