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非已经进入一家生态科技开发公司工作,薪水不错,前景也好。
欧阳俊男还有一年毕业,他暂时除了考研之外没有其他打算。
大家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就是学业和工作,感情的话题谁也不敢轻易去碰,因为谁都知道苏小非一直没有放下,大学四年他默默地守着何消忧,不敢走近一步,却也不舍离开她的生活圈子,维持自虐的精神一直到现在。
吃到一半的时候,许亭彦开车来接何消忧,他照例微笑地和她的朋友们打了招呼,绅士地帮忙买了单,然后再带走自己的女朋友。
何消忧走后,苏小非的目光没有了神采,一个人拿起筷子轻轻地敲打酒杯。
没多久后他们散了,苏小非骑车回家,欧阳俊男和过佳希同路,一起去乘坐地铁。
欧阳俊男向来话不多,苏小非在的时候还会轻松地说几句,到了和过佳希独处就变得挤不出一句话,只管低头走路,幸好过佳希已经习惯了,深知这位老同学的脾气,不说话不代表心情不好,只是不想说而已,于是她也开始想自己工作上的事情。
正当她思绪游离的时候,听到欧阳俊男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欧阳俊男低垂眼眸,又问她:“我一直想问你,你和那个研究生还有联系吗?”
“哪个研究生?”
“就是读高中的时候解开那道题的人。”
有一瞬间,过佳希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片刻后知道了,笑着说:“哦,是他啊,早就没有联系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忽然想到就问了。”
过佳希打开矿泉水的瓶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再瞟一眼身边的人,察觉欧阳俊男皱着眉,表情十分复杂,不知道在愁什么的模样,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平心说,这些年欧阳俊男的外表变化很大,为了减肥他曾经坚持每天跑一千米,终于从两百斤减到了一百四十斤,此外他还研究出适合自己的穿衣打扮,业余爱好多了一项是收集限量款的球鞋,现在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在学校也是公认的潮男。
有时候,她看着他清俊的脸已经想不起他高中时候的模样了,那个咬着笔杆,绞尽脑汁盯着数学题的胖男生……若非性格没有变化,她都不敢说自己认识过他。
听苏小非说,最近有一个说话嗓门很大的学妹在追他,但他竟然当面把她骂哭了。
真的是不解风情。
地铁车厢的人很拥挤,他们勉强站在一个角落,几乎背贴着背。
过了没几分钟,过佳希的手机就快没电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网页,把手机放回包里,呆呆地看一侧的广告海报,忽然间,像是错觉一般,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被轻轻握住,她愣住了,悄悄回头一看,欧阳俊男依旧低着头,从她的角度看,他好像是睡着一般,当她的目光往下,明确地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她不能选择立刻甩开,那样太尴尬了,只能等他自己松开,但等了十秒钟,依旧没有等到他松开手,相反的,她感觉到他手心冒出了一片汗。
第二十秒的时候,他飞快地松开手,就像是睡醒了发现自己无意中碰到了她一般。
又过了五分钟,过佳希说:“我到站了,再见。”
说完她迅速跳下了车。
深呼吸,然后放松心情,她悠然转身的时候却吓了一跳,欧阳俊男竟然也跟着下车,就站在她后面。
“你不是还没到吗?怎么下来了?”
“我忘记和你说一句话。”欧阳俊男的耳朵很红,看着她的目光比平常深切很多。
“什么?”尽管这么问,过佳希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
对面的地铁呼啸而过,站台上人数寥寥,一切变得空旷而安静,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彼此都认识到接下来的对话会让人很尴尬,尤其是过佳希,她心里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害他的自尊心。
没想到的是,欧阳俊男的目光淡下来,临时改变了主意,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没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当年送我那本书鼓励我,我不可能考上建筑系。”
过佳希悬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下,微笑着说:“不是,我认为这完全是你自己的实力,和我没有关系。”
“总之,谢谢。”欧阳俊男收回了目光,“就这样,没别的事,你快回去吧。”
“好,改天见。”
之后的日子,过佳希回忆起欧阳俊男的眼神都觉得似曾相识,她和他有过同样的体会,当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决定孤注一掷把心里话告诉他时,那一刻的世界被劈成两半,一半是光,一半是黑暗,在得到他的回复前,她就站在中间,既充满期望,又惧怕跌入谷底。
幸运的是,他没有让她说出口,而那一天欧阳俊男也没有说出口。
这些年,关于感情她读到过一句很有感触的话,大致意思是,如果男生要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但真心喜欢你的女生,尽量在她没开口之前就表明自己的态度,拒绝之后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她追过你,换言之,女生也一样。
在感情上,所有人的自尊心都很宝贵,谁也没资格任意去伤害谁。
这是钟言声教会她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可以忘记他那个人,但不能忘记这一点。
周一,悦新传媒开晨会,确定了一周的工作任务,等分派到过佳希手里的是和王牌节目《二十四小时》下个月第一期的拍摄对象联系时间和地点进行拍摄前的采访。
这档节目会找在不同领域中有新鲜特点的年轻人作为主角,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记录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因为真实的故事有感染力,很受观众喜爱。
“之前那个收养二十多只流浪猫的九零后因为临时有变故拒绝了我们。”陆星楠把一份资料递给过佳希,“这是新找来的人,是任总的朋友介绍的,双方都答应了,所以不用申请选题了,直接就定了。”
“好的。”
过佳希接过后立刻打开一看,然后目光就定住了,好半天后才从他的姓名上挪开。
“他是一个建筑工程师,二十九岁,目前在研究所工作,修复过历史遗址,大致就是这样,具体的联系方式资料上都有,你负责和他保持联络。”陆星楠说完抓起桌子上的速溶咖啡袋就往休息室走。
过佳希有些茫然,好像第一次对工作上的问题如此手足无措,等冷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翻了很久,找到那个四年未拨的电话,对着通话键,一时间按不下去,只好先放下,等片刻后再拾起,还是按不下去,就这样反复几次后,她才拨通了电话。
大概不到十秒钟,她听到那头传来声音:“喂?”
她的心一提,当下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挂电话,这个声音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过佳希?”他主动问。
“没错,是我,好久没联系了。”她在他的声音中迅速平静下来,很有礼貌地说,“是这样的,我目前在悦新传媒工作,这里有一个节目是我们任总的朋友亲自联系你,听说你答应了……”
说到一半,她发现自己说的话完全不利落,竟然还冒出“听说”这个词……
“对,我答应了,是我们主任介绍的。”他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那我们尽快见一面吧,做一个采访,再商量一个让你满意的拍摄方案,时间地点由你定。”
“周六下午,在我工作单位旁边的餐厅可以吗?”
“好,到时间我再联系你。”
她挂下电话,重新看一看属于他的那份资料,上面写着他两个月前从别的城市转入了本地的研究所,地址在碧疏路上,巧的是和她小时候住的霞光巷离得不远。
一想到即将要和他见面,她有些恍惚,好像这不是真的,本来以为他已经是一个快被时光尘埃淹没的名字,偶尔回忆起来,没有了失意的那部分,只剩下天湛蓝、风微澜。
相见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当天,过佳希走进约定好的餐厅时发现除了约见的对象之外竟然空无一人。
钟言声早到了十五分钟,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只是等人。
过佳希在和他眼睛对上的一瞬间,好好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真的没什么改变,穿了一件合身的白衬衣,除了瘦了一些,眼神依旧干净笃定,和以前一样,总能让她立刻想到一个词叫海平如镜。
她在看他的时候,他同样也在看她,在他眼里,她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纤细高挑,穿衣风格一看就是初入职场,充满活力的新鲜人,几乎找不到当年的学生气息,关于这些他当然也想到了,但亲眼看见她时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特别一些。
“好久不见了。”她主动打了招呼,坐在他对面,“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我已经点了两杯饮料。”他说。
“是吗?那太谢谢了。”她很真诚地说,决定趁着气氛还不错的时候直奔主题,“我这两天做了一些功课,大致了解了一些和你职业有关的知识,总结了几个问题,主要是过于修复过程中的一些困惑,你可以帮忙回答一下吗?”
“可以,你随便问。”
她有些意外他如此好说话,通常采访对象会比较在意提的问题,回答得也很谨慎。
刚好服务生端上两杯饮料,打断了他们,等服务生退下后,他把咖啡给自己,把盛着牛奶的玻璃杯推给她。
牛奶?她在心里诧异了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把杯子往里推了一推,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诚意,温和地问:“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我想知道,在你看来,现阶段修复古建筑的过程中遇到最大的难关是什么?”她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木料缺乏,因为森林资源短缺,建筑市场木材供不应求,加上受工期和资金的限制,不能事先买进木材等待自然干燥。”
“修复中的不改变原则主要是指的是?”
“这个针对的是石建筑、石窟寺、壁画等修缮工程,不改变原来的造型、结构、材料和工艺。”
“在整个过程中,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缺乏过耐心?”
他想了想说:“目前为止还没有。”
就这样,一问一答进行得很顺利,问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她听到他提醒了一句:“你的饮料还一口都没有喝。”
她停下笔,看了看手边的牛奶,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甜味很淡,新鲜可口。
“下一题是什么?”他主动把话题带回来。
等做完简单的采访,她开始和他商量拍摄的场景和内容,并表示以他的喜好为先,谁知他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对她说:“这些你决定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
他真的太好说话了,连连出乎她的意料,于是她提议在他的生活和工作两部分取景,跟踪拍摄,剪辑成一天,他同意了。
两个小时内完成了工作任务,过佳希轻松不少,合上策划书,喝完手边的饮料,和他说了一声后走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已经决定出去后尽快和他告辞,毕竟他们也没什么可叙旧的。
当她走回座位,看见他有些无聊似地把两枚硬币立在桌子的边沿,这唤起了她记忆中的一幅画面,她脱口就说:“我记得你可以把两枚硬币竖着叠起来。”
他闻言拿起其中一枚硬币轻轻放在另一枚上方,确认:“这样?”
“对,就是这样,我尝试过,但是一直失败。”
“这个没什么诀窍,多练几年就可以叠上去了。”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为这样一件小事练习那么久。
他就此稍微解释了一下:“因为初中的课程太无聊了,我不想听课就在抽屉里练这个打发时间。”
“这是聪明学生的权利,因为老师喜欢你,所以看见你在分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倒说错了,我当时的语文老师很不喜欢我,她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抬起高跟鞋踢我的膝盖。”
“真的假的?”她不太相信他曾经有那么一天。
“这样没什么好骄傲的事情,我为什么骗你?”他慢慢地反问。
她笑了,缓缓地说:“也是,这没法给你增加什么光彩,和小时候吃冰棍吃坏肚子送去医院一样。”
气氛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轻松下来,好像是回到几年前,他们偶尔聊天的时候,她喜欢听他说任何话,那是她忙碌学业中唯一能偷闲的快乐时光。
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他们还可以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坐下来聊几句,不是寒暄,也非吹捧,说的仅仅是很小的事情。
走出餐厅,正值夕阳西下,霞光漫天,有些沉醉不知归路的意味。
他们不同路,就在此告别。
她转过头来,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本来想对他说自己四年前已经知道钟老师病逝的事情,为此感到很遗憾,不过转念一想,她再遗憾也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事也是徒徒让他伤心罢了,不如不说这个,于是开口说:“你保重身体,平常多休息,拍摄之前我会联系你的。”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