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凯萨琳才刚为比昂奇先生工作不久,她仍在整理宿舍里的所有物,准备隔日前往比昂奇先生为她准备的新住所。
凯萨琳原本想为自己在纽约找份与文章撰写有关的工作,并冀望着有一天能成为珍稀的女性作家之一,这份梦想在那晚的打包整理中令她特别惆悵。正当她想着是否要将眼前那台打字机转卖兑现时,突兀的煞车声从深夜窗外传来,她好奇探头往下看,竟觉得那辆车有些熟悉。
俩道人影进了凯萨琳居住的建筑物中,虽然因为夜色正深,使人无法看明白是谁晚归,但凯萨琳很肯定他们是男人,而她居住的是仅限女子的宿舍!凯萨琳听见楼梯间踉蹌的脚步声,急忙打开房门想一探究竟,然而尼基却搀扶着比昂奇先生直接挤了进来。
凯萨琳在确认没有任何人看见这幕之后,赶紧关起门,慌张地问:「你们怎么进来大门的,尼基?为什么将比昂奇先生带来这?这里是女子宿舍啊!」
尼基直接将人带到床上,凯萨琳赶紧将尚未包起的衣物、物件全部撤开,并抓了一条毯子盖住摆在地上尚未闔起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全是她的贴身衣物,凯萨琳有些难为情得脸红起来。
「比昂奇先生怎么了?」见尼基没有应答,凯萨琳只好问点别的问题。
「中毒,摩尔小姐。是比昂奇先生吩咐我停靠在此,外头…有些眼线。」尼基很保守得说道。
凯萨琳二话不说,立刻放下自己卧房里唯一一扇小窗的帘幕,当尼基为比昂奇先生褪去部分衣物、鞋袜,以期对方舒适时,凯萨琳便拿出衣橱里的第二颗枕头垫高比昂奇先生的头,也将一件新毯子交给尼基。
「十分感谢。」尼基将比昂奇先生安置好后,迅速以手掌覆上对方的额头,确认体温。
「我得出去为比昂奇先生带药回来,麻烦摩尔小姐协助随时注意老闆的状况。」
「状况?什么状况?」凯萨琳跟着尼基一起来到门口。
「发烧、盗汗、痉挛、呕吐、昏睡…都有可能,摩尔小姐务必记下所有细节,这样我们才知道要给比昂奇先生吃什么药。」
「等等!我们不是要请医生开药给比昂奇先生吃吗?」凯萨琳在楼梯间尽量轻声道出自己的困惑与惊讶。
「比昂奇先生得撑到明日我们可以安全回家后,才能由私人医师诊断。既然这是女子宿舍,待会得请摩尔小姐下来一楼接过相关药品,我会让您知道我已抵达,请放心。」语毕,尼基头也不回地走了。
凯萨琳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她听见一楼大门被带上后,才走回自己的房间。比昂奇先生在她床上闭着眼睛、嘴唇紧抿,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凯萨琳拿起书桌下的珐瑯面盆,决定去公用浴室装点水。一打开房门,房东太太的脸瞬间凑近,把凯萨琳吓了一大跳。
「房东太太?」凯萨琳赶紧把门从身后关上,房东太太身着睡袍,一脸不悦得盯着她瞧。
「摩尔小姐,这大半夜的你不是还在整理行囊吧?」对方语气刻薄,想必半夜被吵醒一定为她本就不善的脸更添慍色。
「抱歉…房东太太,我明日一大早就得离开,今天又下班得晚…」
「我是很同情你们这些在城市讨生活的单身女人,时间观念颠三倒四,但也不用这样吵醒整栋楼的其他人吧。」
「真的很抱歉,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有声音了。」凯萨琳的人已经贴在墙上,但房东太太仍能步步进逼,她希望门后那位大男人这时候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可疑的声响。
房东太太勉强点头,然后又锐利看向凯萨琳手中的面盆,质问:「摩尔小姐,你这是半夜要用热水洗脸吗?」
房东太太讨厌别人不按照规定使用热水,因为加热器运作的声音会响彻整座一楼大厅。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盛点冷水擦擦手,您也知道房间打扫起来有点灰尘,我想说提着一盆水,就不会一直在走廊间走动了。」凯萨琳不断陪笑,好在房东太太接受了这份说词。
当凯萨琳以为她会直接走回一楼的卧房时,房东太太突然回身问:「你刚刚去一楼做什么?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
凯萨琳双眼圆睁,想到尼基搀扶比昂奇先生破门而入的画面…
「噢…我下班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把手套忘在哪了,还以为落在大门附近,结果看了看还是没找着。」凯萨琳撒了个十分拙劣的谎。
「什么顏色、款式?如果我找到了就告诉你。」
「嗯?不不,没关係的,那双手套也旧了,不劳烦您特意帮我找,谢谢房东太太。」
对方咕噥一阵后,才终于离开凯萨琳居住的楼层。凯萨琳赶紧把水装好了回房,并把门上那些本就不牢靠的锁全部锁上。她有些惊魂未定得回到比昂奇先生身边,他的嘴唇微微掀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比昂奇先生?」凯萨琳悄声唤道。
对方没有反应,凯萨琳随手拿起纸笔将这个症状记录下来,接着将毛巾浸入冷水后拧乾,开始为比昂奇先生擦拭冒汗的地方。
凯萨琳刚碰上比昂奇先生的颈项,便感到一阵异常的热气,她将被毯掀开一角查看,发现比昂奇先生的衬衫几乎湿透了。一想到他可能会因此着凉感冒,凯萨琳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解开他的上衣扣子,凯萨琳不知道该拿这件汗湿的衬衫如何是好,但她可以待会请尼基处理这件事。
当她刚解到第三颗扣子时,比昂奇先生虚弱得按下她的手,凯萨琳抬头发现对方吃力得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眼神充满不同意。
「您会着凉的,比昂奇先生。」凯萨琳提醒道,才刚把手抽回,比昂奇先生又再次阻止她,只是这回他没能抓住凯萨琳,距离偏了。
「只是把身体擦乾,不会把衬衫全部脱下。如果您介意,我答应您会撇头不看,好吗?」
似笑非笑的表情短暂窜过比昂奇先生的面容,他再次闭起眼睛,手也终于安分下来。凯萨琳于是瞇着眼睛,用最窄的视野解开其他衣扣,然后扭过头,运用脑海中的想像,为比昂奇先生擦乾身体。实际施行后,凯萨琳终于发现自己的保证有点愚蠢,如果不用眼睛看,她要怎么避免触碰到不该触碰的肌肤区块?
「…谢谢你,凯西。」
那是比昂奇先生第一次用小名唤她,他的气息微弱,却难以掩饰感激。
凯萨琳从没忘记比昂奇先生那样唤她的声音。
「跟你走,然后呢?」凯萨琳淡然回道,「柯尔先生要是知道我是谁,他会放过我吗?比昂奇先生要如何保护我?将我藏起来?带在身边?」
比昂奇先生张口欲言,凯萨琳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比昂奇先生有自己的责任,您会忙到抽不出时间陪伴我的。所以我得耐心等,等到您有时间可以回到我身边来,就像我现在过的生活一样。」
比昂奇先生的表情复杂,凯萨琳伤到他了吗?
「跟我走,你还会有自由。」
「不。不会有的,只要您是比昂奇先生,待在您身边,我永远不会自由。」凯萨琳背对比昂奇先生,用双手环抱着自己,指尖几乎要在裸露的手臂上划开血口。「…我不相信您,我没办法…」
比昂奇哑口无言,凯萨琳深知自己处境濒危,却无法再信任他了吗?彷彿有人狠狠往他腹部揍上一拳,比昂奇觉得痛苦难耐。
「尼基还在等您,比昂奇先生。请离开吧。」短短一句话,凯萨琳却感觉有玻璃卡在喉头,每次开口,都让她备感煎熬。
「我的提议依然有效,电话不变,改变主意了就让我知道。」
「我早忘了。」
凯萨琳屏息等着,比昂奇先生停顿一阵,接着毫不迟疑地离开了。房门开啟、关上,凯萨琳一直等到走廊的回音止息,才敢回头望向比昂奇先生方才站定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靠近,彷彿比昂奇先生仍在原地等待。一张摆在门旁茶几上的纸片引起凯萨琳注意,她将那张名片拿到手上。上头印着一组号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资讯了。凯萨琳以为自己会哭,而且是嚎啕大哭,一口气将过去五年的委屈全部一哭而尽。
但她只觉得空虚、麻木。
凯萨琳坐回到化妆檯前,与镜中空洞、寂寥的冷色双眸互相瞪视,比昂奇先生留下的电话仍握在手中。
「老闆。」尼基在比昂奇大步靠近时,立刻打开后座车门。比昂奇滑进车内时,没有错过尼基往舞厅后门打量的视线。
「开车。」比昂奇在尼基坐定前下达指令,副手听命立刻催动油门,驶离这块是非之地。
「或许是我多管间事,但,摩尔小姐…」尼基没有勇气说完,惹得比昂奇一阵微慍。
「要问就快问。」
尼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自己老闆,然后清了清喉咙:「摩尔小姐仍然效忠比昂奇先生吗?」
「她救了我三次,却还是拒绝我。」比昂奇摇头苦笑,见尼基没有继续搭话,他转而看向窗外。夜幕来到尾声,隐隐一道光亮正欲从云层后方透出。
「您打算撒手不管吗,老闆?」
比昂奇的目光立刻透过后视镜扫向自己的副手,尼基看起来很专心在驾车,但感觉不太自在。他已经脱下比昂奇跟他交换的衣物,黑色大衣、深棕色西装外套妥善平铺放在比昂奇旁边的座位上。
比昂奇在后座有些困难地脱下尼基的外套,即便这件外套已经被撑到变形,他仍然将之对折,平舖在自己的衣物上。
「到家后,」比昂奇伸手扯了扯领口,「准备召开全国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