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之后,他们在餐桌上吃早餐。
儘管顾怀之说了不用特地出门买,周奐还是趁着她盥洗时去了一趟附近的早餐店,替她买了蒸热的白馒头和热豆浆,自己吃的依旧是冰箱里的放了几夜的三明治。
顾怀之拿他没辙,叨唸了几句,男人不懂变通,每回就安静听训。
顾怀之彻夜没睡好,吃完早餐后又回房里睡下。
九点左右,意识逐渐转醒,睁眼就见周奐站在衣柜前更衣,她这才想起男人星期五上午旁听了一堂资科系的区块链应用课程。
顾怀之坐起身,伸手拉了拉他衣角,「周奐,你要去上课了?」
「嗯。」周奐应声,扣上袖釦,转过身抚了抚她的发。「你再睡一下。下课后我买午餐回来,想吃什么就传讯息给我。」
顾怀之摇头,「我跟你去学校。」
棉被只掀了一角,男人就压下。周奐偏首,「穿这样去?」
顾怀之轻怔,赫然想起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从他衣柜里借来的宽松帽tee,衣服下甚至连内衣都没穿,至于昨晚的衣物则因为沾染上酒气,还搁在洗衣篮里没洗。
她尷尬一瞬。
即使解除了婚约,顾教授的人设还在,为人师表的形象可不能崩坏。
「睡吧。」周奐低道,起身至书桌前拿了背包。「走了,想吃什么就传讯息给我。」
没有再见。
周奐从不说再见。
他似乎不喜欢道别,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欢道别,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急切地想逃离原生家庭,只因为渴望的自由远在他方。
周奐离开后,顾怀之并没有继续睡下,因为来了通电话。
是她母亲。
「顾怀之,你是怎么回事?仕强为什么一大早突然打电话来家里,说你们两个已经分手了?好端端的,你们为什么分手?是不是你做错什么了?」
顾怀之已经习惯接受责备。
每一次出了什么事,母亲总是这样,先入为主地认定错的是她。
「妈,你自己去问他吧,我不想谈这件事。」
她好累了。
那疲惫,来自于长年反覆不断地被迫要去解释、解释、再解释,每一次解释都让她心力交瘁,可每一次,不论她怎么说,怎么证明,母亲永远责怪她。
所以这一次,她不想解释了。
昨晚她和邵仕强也达成了共识,所以她也不需要解释。
「你这话什么意思?后天就是仕强的生日宴了,你非得在这种时候和他闹彆扭吗?顾怀之,怎么就这么不识大体?仕强平时工作这么忙碌,你怎么就不能多体谅他一些?」
尖锐的指责如浪不断推送而来,没有一句心疼,说的全是她的不是。
她什么都没做,可是错的全是她。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你现在立刻回家,跟你爸解释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歇斯底里的咆哮自话筒里砸入耳膜,震耳欲聋,同时也把心给扎了。
她好累了。
「妈,我累了,不说了。」
顾怀之主动切断了通话。
这结果她其实也料想得到的,她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不问是非对错的责备,以为自己已经对母亲的不信任习以为常,却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说来是如此讽刺。
作为一名受人景仰的法官,更是极力推动家庭暴力防制改革修正的实务界代表,母亲对于婚姻的思想却是如此传统保守,甚至近乎乖张的地步。
她从小就教育她,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一生就该专情于一个男人,就该对丈夫唯命是从,在外要给丈夫做足面子,在内要为丈夫撑起家庭,夫妻之间就该以夫为尊。
在她父亲面前,她毫无自我可言。
若不是遇见周奐,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为会变成和她母亲一样的人。
她将会失去自我,失去一个女人的价值,最终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从此只能以某人之妻为名,连自己的姓名都失去。
还好她遇见周奐了。
顾怀之传了封讯息给周奐,告诉他中午想吃学生餐厅里的餛飩麵,又和他说了想避免她母亲不断来电打扰睡眠,所以要暂时把手机关机,语末留了一句:「我在家等你。」
男人很快就读了讯息,回覆了一个好字。
她知道周奐害怕她不见,所以主动说了会在家等他。
昨晚他一刻都没有闔眼,抱着她的双臂总在她痛得醒来时松开,又在她渐渐睡去后收紧,像是透过她的声音反覆确认她一直存在。
她不知道周奐究竟经歷了什么,以至于在看见她落泪以后变得如此恐惧她的离开,但她知道,如果她走了,也许周奐的世界会再次下起另一场没有终期的大雪。
她有种预感。
周奐眼底那场至今未停的雪,始于他十七岁那年。
也许,在周奐十七岁那年,那个他销声匿跡的暑假,某个在他生命里佔据重要地位的人就此离开了他,而那个人的离开,就是这场雪的开端。
即使无法倒转时间,但至少,她可以努力让这场雪不再继续。
周奐是她的光,是将深陷于以道德为经、礼教为纬所建构出世俗囹圄中的她救赎而出的那双手,是引领迷航于渺茫汪洋中无所归依的她寻回自我的那颗星。
是他救她于幽暗之中,也是他爱她于幽暗之中,甘心爱她于幽暗之中。
现在,换她成为他的光,成为他世界里的暖。
换她爱他于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