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北漠已过去一年。
这一年,安王带领士兵击退了北寇,虽然因为无法深入敌营,所以北边夷蛮一直清除不尽,但安王殿下多谋善断,屡次打败敌寇,又训练将领,整理治安,将北边治理得井然有序,一片向荣。
起初,因为安王殿下年轻,所以总有些人怀疑安王殿下的决定,虽说是长寻国公主,但有些人内心是不能服从的,只有当安王大败北寇之后,将领们才真正信服他。
北漠寂寥,夜已深沉,还有一盏昏黄的烛灯在房里苦苦支撑着。
“殿下,已经快到寅时了,该休息了。”青雀端了一碗热参汤放在安王的桌子上,看见安王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便如常地到安王身后给她揉揉。
信任越多,责任也就越大。
有多少人知道殿下总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忙碌?
长于云炽扶额,长叹一口气,“这两日本王总是心绪不定,得把这些奏章批完……”
翌日。
晌午未到,长于云炽就收到一个紧急的消息,连忙把北漠的事情安排好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京中。
心中只有信上几个字:
父皇病重,速回。
皇上突然病倒了,夏皇后在身旁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皇上才醒来,长于云炽回京之时,皇上已经度过最凶险的几日。
这天天气晴朗。
皇上吃了饭后精神不错,便叫正在陪同的长于云炽到花园去走走。
长于云炽心想父皇许久未出门,想来也有些烦闷,便同意了。
此时已是秋末,花已败了许多,还好人心情不败。
父女在御花园里慢慢地踱步。
“可别叫皇后知晓了,不然她是不让会朕出来的。”皇上悻悻地笑道。
“母后是怕父皇着了凉,如今秋末风清,父皇还是不要久留的好。”长于云炽说。
皇上走到一处凉亭坐下,长于云炽跟着坐下。
“朕的云儿越来越懂事了,以前总是贪玩胡闹,现在也能好好帮着太子处理政务了。”皇上微凉的手握住长于云炽,“云儿你可曾怪过父皇偏心否?”
“不曾。”
长于云炽知道父皇说的是什么意思。父皇对从小长于韶宣就严格教导,对长于云炽则宽容溺爱,长于云炽很早就知道父皇对她们的期许是不一样的。
“朕还记得你的母亲……”皇上徐徐说道,“是那么的洒脱自在,天真爱笑,朕也向往那样的生活,可是……朕不行……朕希望朕的孩子起码有一个是自由快乐的。”
“你出生的时候,天边的晚霞灿如火焰,故取名为云炽……朕从来没有刻意引导过你的性子,可是你的脾性像极了你母亲。”长于锦苍白的手拂过长于云炽的鬓发,目光好像从长于云炽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明明自己很辛苦,却总不叫他人知晓。”
“父皇……”长于云炽回握住皇上的微凉手。
“好了,回去吧。”皇上站起身,“不然皇后该怪罪咯。”
那天之后,寒风入侵,日子一天天变凉了。
父皇的身体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每况愈下,竟熬不到小雪就走了。
长于韶宣顺理继位,登基大典那天,京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登基大典结束后,长于云炽从太平殿出来已是戊时。
这天本该高兴的,可是长于云炽却高兴不起来。
年少时长于云炽想着,当皇姐为帝,她要为将,为皇姐征战四方,安定国土。
可是……
父皇走得太快了,皇姐已经登上皇位,而她还什么也没有……
长于云炽骑马走在出宫的路上,雪零零碎碎地飘旋下来。
长于云炽想起,去年在西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有人告诉她:
下第一场雪要和最想念的人在一起。
想念的人么?
长于云炽突然策马,对身后的灰雁喊道:“殿下你去哪里?”
“去找一个能赏雪的人。”
长于云炽的声音消失在马蹄声中。
正要出城,长于云炽莫名想起那个穿着素净衣裳在诊脉的男子,调转马头来到了医馆,不出意料地,医馆是关闭的。
长于云炽正要走之时,医馆的门却缓缓打开了。
从医馆里走出一位抱着孩童的妇人,和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
长于云炽赶着马儿走上前。
裴梓安正要关门,听见马蹄声停下,一抬头,骏马红衣,那个女子笑靥如四月海棠盛开。
裴梓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场景是不是真的。
“裴大夫不请本王进去坐坐?”马上的人说道。
裴梓安失态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安王殿下,快请进。”
长于云炽进门,裴梓安带着担忧之色上上下下打量安王,“安王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是受伤了?”
长于云炽笑道,“本王不受伤就不能来看梓安了么?”
“安王殿下当然可以来……”裴梓安淡色的唇微抿。
长于云炽正要解开肩上的披风,裴梓安伸手去接,“让小人来吧。”
裴梓安仔细用修长匀称的手扫下披风上缀满的雪。
长于云炽看着眼前的男子比起一年前个子高了些许,年少的青涩样子长开,五官更显俊朗,长眉如画,鼻若峻岭,一双琥珀琉璃般的眼眸还似从前那般温润。
长于云炽转眼看向窗外,窗正对着内院,院里灰蒙蒙的一地白雪和空荡荡的竹架,好不孤寂。
“这是京城第一场雪吧?”长于云炽问。
“是。”裴梓安走到安王身旁回。
长于云炽回头,她想问问裴梓安有没有听说过,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要和最想念的人在一起,可是话到嘴边突然问不出口。
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问这句话呢?
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莫名的情感堵在她的心头。
“安王殿下?”裴梓安疑惑道。
“啊。”长于云炽撇过头看向窗外,掩盖自己的情绪。
裴梓安却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开口道:“安王殿下是在伤心吗?”
伤心?
的确,父皇离世,前途未明,还有许多事……
“如果殿下愿意,可以告诉梓安。”
长于云炽回过头,灰白的光打在裴梓安光洁如玉的脸上更多几分怆然,温润的琉璃瞳孔却像一股暖流穿过寒冬流到长于云炽心间。
长于云炽缓缓开口:“父皇走了,本王还无甚功业……”
“殿下节哀!先皇在上也会保佑长寻国的。殿下刚成年便领兵前线,打败北寇,怎能说无功绩?”裴梓安展开手中暗红的披风,未问允许,披在安王的肩上。
裴梓安忽然想站在安王的身旁,能够在她累的时候让她依靠。
此刻的安王是那么的单薄,瘦小的身子迫切地想承担太多。
长于云炽看了看肩上的披风。
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肯定有许多人家爱慕吧,只可惜以自己现在的地位,没有办法给裴梓安更多的照顾。
“本王记得梓安年有二十了吧,可有心仪的人家?本王可以替你……”
“安王殿下!”裴梓安突然打断长于云炽的话,而后双膝跪下,两手敬于额前,“请恕小人欺骗之罪,小人还有一年方及弱冠……”
“啊,是这样……”
也对,当初见裴梓安之时明明看起来不过十之五六的模样,如今又长了身材,看起来才有弱冠的样子。
“安王殿下,姻缘之事还请殿下能让小人自己做主,望殿下成全。”
“本王明了,起来吧。”
“谢安王殿下。”裴梓安垂首起身,盈盈的琉璃瞳孔此时像蒙了尘的夜明珠,失去光彩。
长于云炽没有再多问,两个人无言看着窗外的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