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
好似一切都化作了虚无,在虚无中,一丝一缕的灰雾涌动,其中藏着的一双双眼睛睁了开来,冷冷地注视着这一盏仅有的灯光。
呲
灯火摇曳,奄奄一息,好似下一秒就会被阴风吹熄。
好似只要这一盏灯火熄灭,暗中的魑魅魍魉就会伺机而动,将其中仅有的活人吞噬而下。
谢小晚坐在凳子上,盯着面前的油灯。
油灯一明一暗。
他透过烛光,打量着房间里面的一切。
房间的摆设好熟悉。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谢小晚的脑海,就被另一个念头盖了过去。
当然熟悉了。
这里,是他的家呀。
谢小晚压下了心中微弱的不安,起身站了起来。
男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房间里空荡荡的。
谢小晚想要去找男人,可刚迈出一步,桌上摆着的烛火就突然一暗,他回过头,瞥见一道阴影从门外蹿了过去。
那是什么?
谢小晚走了过去,要探究一下。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响:小晚。
谢小晚转过了身。
男人站在了光暗交接的地方,上半身淹没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楚。一道影子从他的身前落了下来,犹如危险噬人的野兽。
小晚,过来。他说。
谢小晚浑然不觉,毫无防备地朝着男人走了过去。
第70章 问心魔障
在旁人所窥视不到的阴暗处,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了起来。
问心迷障已经启动了
我们碍于赌约被困于此,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畏手畏脚的,可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敢自投罗网。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问心迷障的拷问,他们死定了
话语声逐渐飘远,虽看不清说话之人的神情,但依旧能从中听出一股恶毒阴暗的意味。
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在灰色雾气的簇拥下,两面光滑平整的水镜浮现在了半空中。
水镜轻轻泛起了涟漪,其中显现着不同的情景。
其中一处是乡野山村,另一处则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
这正是谢小晚与沈霁筠身处的地方,景象不同,代表着他们心中的执念不同。
现在,这两人正被困于执念之中。
若是不能看破一切执念,那就会深陷执念之中,再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假,直至化作一具森森白骨。
暗处,一双双眼睛睁开了开来,它们盯着水镜上出现的景象,发出了古怪而吓人的笑声。
之前的赌约,是我们大意了。
可是现在,进到了我们的底盘上,就没这么容易出去了。
呵呵
伴随着话语声,灰雾轻轻晃动,显现出了一块空地。
这里便是上古妖族沉睡的地方。
此地一片荒芜,妖气弥漫,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碎骨,看起来,像是妖兽吃剩下的零嘴。
在更深处,浮现了一道道模糊扭曲的身影,有的正在酣睡,有的则是在来回走动。
灰雾中的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纷纷散去,没有再过多的关系。
毕竟,从未有人能够看破自己的执念,并从中逃脱出来。
与此同时。
秀丽的乡村小镇中。
桌上灯火黯淡。
窗外夜幕降临,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怎么也化不开。
谢小晚缓步走了过去,逐渐远离了微弱的灯光。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道身影。
男人笔直地立于门后,他身后的房间没有点灯,所有的光源都被黑暗所吸收,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一道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回荡。
小晚
过来,小晚。
谢小晚的眼光迷离,像是被这声音迷惑了一般,一步步地朝着黑暗走了过去。
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男人的身后黑暗在不停地扭动着,像是藏着一条条扭曲的手臂,将一切接近的人都拖入其中。
男人继续说:小晚,过来
就在快要接近危险的时候,谢小晚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一步。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但还是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问道:小晚,怎么了?
谢小晚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没什么,只是
男人问:只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你为什么不过来,是不爱我了吗?
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别人?
谢小晚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想要解释:我
男人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接连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
谢小晚的眼睫眨动了一下,在疾风骤雨般的话语中,轻声道: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男人愣了一下:那你问吧。
我想问的是谢小晚扯了扯唇角,一如之前的温和柔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轻蔑。
男人没想到谢小晚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但也用不着他反应了。
因为一根晶亮的丝线凌空而来,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话音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男人的身影溃散了开来,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雾气。
谢小晚的手指一屈,情丝回到了手中,他像是在自语,也像是在回答男人的问题:情劫、山村、书生一切都很像。
但是有一处缺陷。
他的眉眼间带着一股矜骄之意,不屑地撇了撇唇角:你以为我会看上这种东西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
谢小晚一脚踩了下去,一只通体灰色的老鼠发出了吱得一声。它想要逃跑,可是尾巴被人踩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睛一翻,躺在地上开始装死。
谢小晚嫌弃地用脚尖踢了一下:别装死了。
小灰鼠不动,发誓将装死进行到底。
谢小晚的指尖弹了一下,亮晶晶的丝线缠绕其上。他自语道:既然已经死了,那我就只好把你的皮剥下来了
话还没说完,小灰鼠察觉到了危险,连忙发出了吱得一声,表示自己还活着。
谢小晚用丝线捆住了小灰鼠的尾巴,将其拎了起来。
小灰鼠没有说话,可是眼睛里却透露出了人性化的畏惧,一对小爪子合拢在胸前,像是在求饶。
谢小晚啧了一声。
这一切幻境,都是小灰鼠制造出来的,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小灰鼠应当是上古妖兽中的一种问心鼠。
可以叩问心门,偷取他人的执念来制造幻境。
除了这一点以外,小灰鼠没有其他能力,若是幻境被看破,它将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
谢小晚拎着小灰鼠晃动了一下:还不把幻境解开?
小灰鼠:吱吱!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谢小晚转过了头,身上的粗布麻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绯红的衣摆。
他伸手撩起了耳边的发丝,发间插着的蟠桃花枝轻轻摇曳。
幻境?我经历的多了。
谢小晚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之所以顺势而为,只是想看看这些东西想要做什么罢了。
没想到只是毫无新意地要人性命。
这样一来,谢小晚就不想再和他们演下去了,就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一点。
他拎着小灰鼠从阴影中走了出去。
眼前的景色一一破碎,唯一真实存在着的东西,便只有身侧永恒不变的灰雾。
看着这一幕,谢小晚眨了眨眼睛。
他原以为幻境消失,就能够看见沈霁筠了。可没想到,从幻境出来以后,四周还是空荡荡的,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小晚低头看向了小灰鼠,问:另一个人呢?
小灰鼠被挂在了空中,努力地挥舞着小爪子,比划着。
谢小晚大概明白了。
他与沈霁筠的执念不一样,所以沈霁筠不在这里,而是被困在了其他地方。
谢小晚的眉头蹙了一下。
这么简单的幻境,沈霁筠该不会看不穿吧?
带路吧。谢小晚回过神来,直接命令道。
小灰鼠有些不情愿。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命还在别人手里捏着呢,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听话。
小灰鼠伸出了爪爪,指了一个方向。
谢小晚见小灰鼠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谅它也不敢骗人,于是就朝着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走出去一段路,就见不远处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谢小晚望了过去。
就算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其中凛冽的杀戮之意这是沈霁筠的剑气!
难道是沈霁筠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谢小晚朝着剑气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想要尽快查看沈霁筠那边的情景。
红衣烈烈,破开灰雾。
眼前逐渐出现了不一样的情景。
谢小晚原以为,沈霁筠最深的执念应当是在当年那个山村中,一剑斩断因果的那一个雨夜。
可没想到,待他破开重重迷雾,映入眼中的竟然是漫天飞雪。
这里千里冰封,除了冷清的雪色之外,没有别的颜色。一步入其中,就感受到其中的刺骨寒意。
谢小晚向前迈出了一步,积雪没过了他的脚脖子,冷意从脚底钻了上来,直让人一个激灵。
他向着四周望了一眼。
这里是冰雪覆盖的云竹峰。
为什么沈霁筠的执念会在这个地方?
谢小晚心中有些奇怪,一路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连绵的脚印。
终于,他在一处山谷中找到了沈霁筠。
谢小晚的眸光一凝。
沈霁筠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他的脊背永远都是笔直挺拔,像是不屈不折的青竹,任由风吹雨打也无法撼动。
可现在远远看去,他跪在了地上,背后弯曲了起来,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谢小晚的心头一突,抬手挥散了面前的冰雪,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沈霁筠还被困在执念之中,不得清醒。
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的发丝散乱,牙关紧紧咬起,因为太过于用力,脖颈上都爆出了一条条的青筋。
轰隆
杀意凌然的剑气想着四周扩散,一根根冰柱连番倒下,震起了漫天的雪雾。
谢小晚呼唤了一声:沈霁筠!
沈霁筠没有反应。
谢小晚看向了拎着的小灰鼠:这是怎么回事?
小灰鼠吱吱作响,努力回答问题。
这里还有另外一只问心鼠,制造出来的幻境将沈霁筠困住了。它也没有办法解决,只有沈霁筠自己苏醒过来,幻境才会消失。
谢小晚又抬头看了过去,眼前被风雪霜雾所迷花。他想要靠近沈霁筠,却被四周的剑气所阻扰,不能靠近一步。
现在只能看沈霁筠自己的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霁筠不但没有苏醒过来,反倒是越陷越深。他的胸口不断起伏,唇角流淌下了一条猩红的血痕。
若是继续下去,怕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情况不妙。
谢小晚将小灰鼠禁锢在了原地,然后强行破开了前方的剑气,要进入其中。
不过,那些看起来杀意十足的剑气,到了他的面前却化作了绕指柔,没有伤到他分毫。
不费吹灰之力,谢小晚来到了沈霁筠的身旁,伸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沈霁筠!
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寒风所吹散,没有落入沈霁筠的耳中。
谢小晚干脆凑了过去,压在了沈霁筠的耳边,用力地喊了一声:沈霁筠,你醒醒!
沈霁筠的眼皮眨动了一下,可还是没能抵挡住心中的执念,没能睁开眼睛。
谢小晚咬了咬唇角。
目之所及,风雪乱舞,冰面开始崩塌。
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怕是整片区域都要陷入沈霁筠的魔障执念之中,无法从中逃脱。
谢小晚咬了咬唇角,看向了四周,想要找到突破口。
沈霁筠还保持着那个动作,跪在了雪地中,而他的面前,躺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
少年的身体僵硬,身上的衣物被鲜血染红,显然已经失去了生息。他的面容被薄薄的冰雪覆盖,看不真切。
但从衣着打扮上看,应该是曾经的凡人少年谢小晚。
这就是沈霁筠的执念。
谢小晚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侧过脸去,听见一道道声音在四周回荡。
是你害死了他,你就是杀人凶手。
你明明知道的,他只是一个凡人。你却一直冷眼旁观,没有保护好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危险之中。
你的心底其实就是在盼着他死,这样才不会阻止你的大道。
沈霁筠低低垂着头,肩膀颤动了一下,想要抵抗这声音,可是他的反抗微乎其微,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没过多久,他就沙哑着声音,认下了这个罪责:是我的错。
周围环绕着的声音越发地兴奋。
是啊,就是你的错。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还在等什么呢?只有死了,才能获得他的原谅。
沈霁筠恍惚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