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扶桑树。楚行洲温柔地帮他拨掉了落在肩上的一缕花瓣。
对于这扶桑树,沈千帆早就有所耳闻。先前他从烛阴那里拿到的疗伤灵药,正是用扶桑树的花瓣做的。
沈千帆抬眼看着他。山巅的风一吹,那些细小的红色花瓣就扑漱漱地往下飘落,落在他们的肩上、发梢上,红艳艳的,像是婚礼的彩带。
别闹了。楚行洲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他这话好像不是对沈千帆说的。
话音落地,那树就恢复了平静,果真不再往下落花瓣了。
谢天谢地,沈小鱼没有横冲直撞到那悬崖边去,而是蹦蹦跳跳地到了那树下,抬头朝着那高耸的树冠深处咪咪直叫,好像很想爬上去。
上面的枝丫毫无征兆地抖了抖,忽然抖落了它一头的花瓣。沈小鱼从那堆花瓣里钻出来,猛地打了两个喷嚏,然后直跳脚:咪!qnq
坏树树,居然欺负它沈小鱼少爷!
沈千帆把沈小鱼拎了起来,抱在怀里,有些不安地问楚行洲:不周山是九尾天狐的地盘,他老人家在不在家?我们不会撞上他吧。
别担心。楚行洲垂眸看着沈千帆,替他把发梢拨弄到耳后,然后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九尾天狐其实不吃小猫咪。
你怎么知道的?沈千帆瞪着眼睛,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毕竟这九尾天狐吃小孩的传言已经在人间和妖界根深蒂固了。
那坏狐狸耍赖说:反正我就是知道。
沈千帆还要再问,那人忽然揽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稳、极快,沈千帆甚至还没来得反应,就已经站在了扶桑树高处的树枝上。
扶桑树的树干极粗,树枝也比普通的树枝粗上百倍,随便一条枝丫的直径就有一米多粗,且非常结实,站在上面完全不用担心掉下去。
那人拉着他坐下,沈千帆满脸好奇地探头往下。
从这里,他们可以俯瞰到整个赤水市,就好像从天上俯瞰着人间。
这实在是太高了,往下就是万丈深渊,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沈千帆指着一栋高大的建筑说:哇塞,那是不是我们公司的大楼?
沈小鱼也从沈千帆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咪地惨叫了一声,又重新钻回了沈千帆的怀里,用屁股对着外面。
咪!qnq这里太高了,沈小鱼恐高。
楚行洲看着瑟瑟发抖的沈小鱼笑了一会儿,然后拉着沈千帆的手,温声说:
小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小狐狸第一次遇到那个人,就是在这棵扶桑树下。
那时候不周山还没有断,扶桑树也没有如此这般高,几乎要长到天上去。
它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狐狸,甚至连人形都不会化。
但很可惜,它再也没有机会学化形了。
小狐狸浑身是血,纯白的毛发被红色浸染透了,几乎和扶桑树的花朵一样鲜艳,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它不知道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了多久,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其中最为严重的一处伤在右侧胸口处一柄利刃几乎贯穿了它的前胸。
狐族生命力顽强。那贯穿而过的伤口没有让它一刀毙命,却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它快要死了。
山巅下着雪,白絮状积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落在被染红的雪地上,落在小狐狸的身上。
这样也好,死得干净些。
狐裘名贵,白狐裘更是价值千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它这样死于非命的狐狸不在少数。
但它和普通的狐狸不一样。它想活,非常想,所以它挣扎着逃到了山上,但还是没有躲过命运的捉弄。
现在它快要死了。
听见踩在积雪上的细碎脚步声,求生欲让这只奄奄一息的狐狸瞪大了眼睛。
它以为是那些人又追来了,努力地缩起身子,想把自己隐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中。
但是晚了,那脚步声的主人发现了他,一顿,随后朝他走过来。
银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但是它的利齿和爪子收的死紧,只要等那人一走进,它就会奋起一击咬断他的喉咙。
一命换一命,反正它也活不成了。
来人打着一把红伞,明明没有起风,细碎的红花仍然落在他身上。他对那树说了一声别闹,树忽然就不抖了。
小狐狸好奇又警惕地从积雪里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从此魂牵梦萦。
......
那人看小狐狸可怜,就把它捡了回去,让九尾金翎鱼救了它一命。
那时候,小狐狸连人形都化不了,那人就成天把它搁在膝头当宠物玩。
楚行洲微笑着说,山巅的风把他的发梢吹拂起来。
很久以后,小狐狸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做不周山,捡到他的那人便是不周山的主人,叫做猁。他掌管着日月。
沈千帆一愣:住在不周山上,掌管日月的不是九尾天狐吗?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男人望向远方,喃喃地说。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好像什么都变了。
猁,竟然还真的是猁。沈千帆有点头疼的嘀咕着。
那本叫做《上古妖谱》的野史说的不错。在很久很久以前,九尾天狐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不周山的主人是一只形似大猫,叫做猁的妖怪。
所以你身上的纹身,是他的图腾吗?
对。那人眼梢含着笑意,点点头,用有些骄傲的口吻说,那是他标志。越受他喜爱的狐狸,纹身的图腾就越大。所以我是他最最喜欢的一只。
沈千帆抿了一下嘴唇,问道:啧,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老哎。
不周山换主人之前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有一万多岁吧?
沈千帆横看竖看,怎么都觉得不像。
他认识的年纪妖里面年纪最大的就是老乌和胡鸭子了。老乌一千多岁,胡鸭子两千多岁,就已经显得老态龙钟。
楚行洲看起来太年轻了,以至于他们都忽视了修为的差距。
不过想来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就连修炼两千年、拥有三条尾巴的胡鸭子也看不穿他的本体。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行洲跟他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天夜里,沈千帆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大猫,在不周山巅的积雪里时而奔跑,时而歇息。跑累了就坐到扶桑树上看日落。
睡到半夜的时候,沈千帆原本微蹙着的眉头越来越用力,额角逐渐蒙上了一层薄汗。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些许不对劲,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前两天沈千帆就感觉尾椎骨有点痒,还伴随着一点轻微的刺痛感。他以为是被那坏狐狸撞得狠了的缘故,没太在意,上点药就算了。
可肿是消了,那点痛感还是时断时续,眼下发作的更加厉害了。
在睡梦中被剧烈的疼痛惊醒,沈千帆带着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睛。初一睁眼时,他面朝着天花板,只觉得天旋地转。
灯在摇晃,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他自己也在摇晃。
感官被痛觉所麻痹,他仿佛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一样,求生欲令他努力地喘息,却感觉不到一丝舒缓。
他身上忽冷忽热,忽而掉进了严寒腊月刺骨的冰水里,忽而置身于滚烫的岩浆口最难以忍受的是脊椎下部的疼痛,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努力想冲破枷锁钻出来,那种尖锐的刺痛像是要把他骨头给生生劈开。
沈千帆脸色苍白,疼得直哆嗦,努力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么。指尖触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当成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贴近了他,沈千帆努力朝着那团柔软的热源钻过去。温热的舌头在舔他的脖子和脸,想是努力想帮他缓解一点疼痛。
银白色的狐狸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做出了一种保护的姿态。失去了意识的沈千帆死死拽住了它胸口的毛发,扯得生疼,不过那狐狸没吭声,也没挣扎,继续低头温柔地舔舐着它的小猫。
没事的,小九。不要怕。
那温柔的安抚和舔舐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沈千帆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清醒了一点。他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见那双幽绿的狐狸眼睛里写满了忧虑。
不止知过了多久,那古怪的阵痛消失,麻痹感像潮水一样褪去,沈千帆终于能喘气了。他脱力似的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指尖,脑袋一歪,也不知道到底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这一次,沈千帆昏睡了格外的久。沈小鱼醒来的时候,摇着尾巴凑上来悄悄闻了闻他的脸,就发现沈千帆半点反应也没有。
......
沈千帆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两条小鱼正在浴缸里游动,鳞片在这落日余晖下折射出耀眼的金色。
沈千帆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坐了起来。他这一觉睡得太久,有点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沈小鱼坐在窗台上看那两条小鱼,发现沈千帆醒了,蹦蹦跶跶地跳下了窗台,又跳到了床上。
咪!qnq 沈小鱼撅起小猫屁屁给沈千帆看。
沈小鱼的尾巴丢了!
沈千帆定睛一看,沈小鱼的屁股上果然只有八条小尾巴了。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试图在这朵尾巴花之间找到丢失的第九条尾巴,但是沈千帆很快就发现沈小鱼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咪!沈小鱼真的只有八条尾巴了。
它的尾巴丢了一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坏老鼠偷走了。
沈小鱼咬住沈千帆的袖子,想要把他拉起来,让他陪自己一同去鼠察大队报案!
沈千帆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他说:别怕儿子,家里没有老鼠。
沈千帆想从床上下来,但是他浑身没力气,半条腿都是麻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沈小鱼跳上床,蹲在了沈千帆的膝盖上,压得他整个人一沉,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尾椎骨还有点发麻,这会儿被什么东西硌得发疼。沈千帆伸手往后一摸,忽然间摸到了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
沈千帆和沈小鱼面面相觑,赶忙扭过头去一看那竟然是一条多出来的尾巴。
沈千帆他小小年纪,竟然长出了两条尾巴!
沈小鱼看了看沈千帆多出来的一条尾巴,又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咪!quq
沈小鱼高兴地蹦了起来。哈,原来它的尾巴被妈妈拿走了!
沈千帆看着傻乐的沈小鱼,沉默了片刻,回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那条尾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坏老鼠竟是我自己!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昨晚感觉到的剧痛就是长尾巴了吗?
可他沈千帆不过是一只百年修为的小猫妖,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出了第二条尾巴?这绝对不是他正常应该有的实力啊。
沈千帆看着自己拿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条尾巴,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看。
他恍惚间想起了小胡说过的话。小胡曾经告诉过他,他们狐狸精可以靠睡大妖增长修为,难不成他妖力大增的原因是楚行洲?
但楚行洲才是狐狸精,他沈千帆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妖啊。
话说回来,沈小鱼的尾巴又道哪里去了?
沈千帆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觉得楚行洲一定知道什么。
可是那家伙人呢?
那只坏家伙昨晚明明舔了他一整夜,这会儿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84章 八十四条小鱼干
一整夜钻心刺骨的疼痛过后, 沈千帆浑身的肌肉酸麻使不上劲,但是脑子却格外清醒。
他的脑海里多了一些不知道是梦境还是记忆的东西,有点依稀看不分明。
沈千帆直觉这事不简单, 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作为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妖生活了上百年, 平平无奇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可是自从遇到沈小鱼和楚行洲之后,沈千帆遇到的事情就越发的奇怪了。
沈千帆垂眸望着沈小鱼,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蹲下身摸了摸沈小鱼的脑袋瓜,用骗小朋友的语气说:
小鱼,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爸爸派来的卧底?
沈小鱼高兴地说:咪!quq
啊呀天呐, 这都被妈妈发现了呢。
沈千帆扶额,你那天出现在我家, 该不会真的是他让你来的吧?
沈小鱼:咪!quq
天呐,妈妈终于发现了爸爸的良苦用心!他一定会很感动, 想要亲一亲爸爸吧!
沈千帆:
他现在何止是感动,他简直要感动哭了。感动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傻,明明这俩家伙一个比一个奇怪,自己竟然一直没起疑心。
望着傻乐的沈小鱼, 沈千帆叹了口气, 弯腰把它抱起来。
沈小鱼丢了一条尾巴, 没有悲痛欲绝要沈千帆赶快把尾巴归还,反而高兴地不得了, 嘤嘤呜呜地在沈千帆怀里唠叨着什么。
它看起来有好多话想对沈千帆说, 可惜沈千帆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但这不重要,他现在要把指使沈小鱼的坏狐狸抓出来。
沈千帆抱着沈小鱼,身上穿着睡衣走进洞窟的时候, 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得哆嗦了一下。
借着九尾金翎鱼发出的光亮,他一眼就看到了悬崖峭壁之间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行洲果然在这里
沈千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楚行洲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他,刚好把他抱了个满怀。
小九,你醒了?
沈千帆嗯了一声,问他:这个,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扭过身来把尾巴给那人看。
睡裤上原本开了个口子,正好能容纳一条尾巴通过,可现在那个搁尾巴的口里有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尾巴,就显得有点拥挤了。沈千帆自己也感觉勒得慌。
楚行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傻小猫竟然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山洞里终年不见日光,气温本就极地,再加上洞口源源不断灌进来的寒风,沈千帆浑身的毛都要束起来了。
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楚行洲垂眸看他的光滑的脚踝,见他竟然连袜子都没穿,微微皱眉,顺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沈千帆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