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又听到自己扑哧一声笑了,一掌暖风将他身上水汽烘干,擦着他濡湿的黑发。那小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极为好看,扑闪扑闪地像启明星一样璀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那一双小小的手又朝着自己伸过来,却因为掌握不好平衡,直接一下扑进怀里。
这一扑,让谢秋如同惊醒一般,刹那间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他一时间没控住,身子向后倒去,狼狈地倒在了河畔。
你叫什么名字。谢秋问。
清夷。我的名字,叫清夷。小娃娃揪着他的衣物,说话还有些不清楚,我是忘川河神,你是谁。
我
我这是在梦里啊,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就是一位普通的仙修。
骗人,你分明也是上仙。
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那孩子凑近了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像是闻不清楚,扒拉着肩膀整个脸都快贴到脖子上,好一会儿才说:哦,原来你是那块石头。
石头,哪块石头。
谢秋坐起身,将那奶娃娃抱着站起来。抱着抱着不知怎么的,怀中人越来越重,越长越高,眼看着长成十一二岁小孩模样。
惊得他一下将小孩放下:你
你什么。怎么,就一会儿就不肯抱了?那语气里分明带着些嗔怪的意思。
我
唉,一个大男人,力气这么小可不行。那小孩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净的圆蛋,喏,送你的。
这这是什么。谢秋先接过了那只蛋,竟还是温热的,蛋壳上透着逼人的仙气和法力。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霜雪凤凰吗,霰夜梅林刚好生了只凤凰蛋,我就将蛋给你取来了
凤凰蛋,什么,我手里这一枚小小的蛋竟然是凤凰蛋?!不对,现在的重点是,你年纪不大,胆子倒大,竟敢去偷凤凰蛋?!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荒唐的梦境,可是谢秋还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蛋当场摔了。
破壳可能还要好几万年,不过慢慢养吧。几万年也不算难等。你喜欢吗。
谢秋代入感很强,已经开始生气了,将蛋往小孩手里一塞:还回去!不问自取是为偷!小孩子怎么可以偷东西?!
那小孩却眉头紧锁,一双灵动的眼里满是失望,消化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闷闷地问:你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谢秋刚想说我不是不喜欢这颗蛋,是我不喜欢你偷东西,却看到面前的人进一步又长高了许多,已经到了自己肩膀,看上去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话瞬间哽在自己喉头。
面前的这个小少年,这轮廓看着,怎么隐隐地好像有点,眼熟。
说不上像谁,就是很单纯地眼熟。
那你喜欢我吗。
声音也变成了少年特有的慵懒悦耳。
热气呼在耳廓,惹得他当即想连退几步,却被少年一手箍住,另一只手摸索着心口:你结众仙因缘红绳,自己呢,可曾对谁心动过。
说完,少年踮起脚尖,闭着眼,将唇往前送。
一道大力拉拽之下,谢秋猛地跌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怀抱里有熟悉的气息,是白衡。
刚刚被那小少年质问的瞬间,谢秋呼吸停住,几乎忘了自己是在梦境里。如今被白衡死死抱住,他才能勉强回过神来。
他还没说话,便听到白衡硬着声音:谢秋,这就是你说的噩梦?
周遭一切瞬间如雾气散去,包括身后那个少年。
谢秋怔忪了一会儿,才想通这是白衡入了自己的梦境。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跟着自己入梦的。
可偏偏这次做的就不是噩梦。
怎么会梦一个陌生的小孩对自己投怀送抱呢,太奇怪了。
白衡见他沉默,冷哼一声,斜睨着他:真的是好吓人呢。
第74章 神君与劫
谢秋难得地扯了下嘴角, 勉强地干笑一声,说:你听我解释。
白衡凉凉一个瞥眼:嗯,你说。
这可怎么解释, 话到嘴边停住, 寂静晕染出一片更尴尬的气氛。
倒是白衡先将脸凑近了, 微微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 审视着谢秋的眼睛, 像是要将他灵魂都挖出来看个清楚一般, 问:谢秋, 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小的啊。
啊这。
像刚刚那样的十五六岁?
脸越凑越近, 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扫在他的脸颊。谢秋整张脸燥热起来,手虚虚推拒一把,转过脸去, 谁知那呼吸落在耳廓上,挠得他更痒了。
见他像是逃避, 白衡哪里能容。一只手便箍住他纤瘦的腰,将人更拉近几分:是还是不是。
不是。谢秋臊得不行, 觉得这话题太过难堪,但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只佯装生气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那种奇怪的的癖好
那你怎么做这种春梦。
谢秋恼羞成怒:这不是春梦!
这还不是春梦?白衡指着他身后,我没入你梦, 你刚刚就预备亲上去了是不是。
没有!
你有!
谢秋加了些力气终于推开他,一边整理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襟,一边义正言辞道:是你误会了。
我误会?白衡本来只有半分生气, 打算同他好好掰扯,如今见谢秋这幅打死不承认的态度心里头火也跟着烧了起来,我难道不知道,你回应亲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就是那样,手臂僵硬,眼神下垂,身子会微微右倾
白衡形容得太过细致,谢秋登时脸上挂不住了。绷着脸色不打算再接话,立刻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这是在梦里,光是人走有什么用。
你等
没听白衡再多说半句,他果断选择醒来。
原来还只是四更天。
谢秋刚刚坐起来,一边的白衡也跟着醒了,大力一下将谢秋重新拉回被窝,再一个跨身将他压在身下,手下带着些火气开始扯弄他的衣领。
白衡!谢秋震惊地怒吼,你疯了!
他闷头只做事,不说话,极有效率地已经解开他的腰带,一路摸了上去。
你放开谢秋真不愿意了,利索地在手上捏着灵决,却被白衡一手破开,你你有病吧
见谢秋双手极迅速地又结灵力,白衡二话不说,索性用腰带将他一双细嫩的手捆上,再加了一道禁咒,摁在了头顶,说:谢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了。
谢秋眼位发红,回答得很干脆。
明明知道这是气话,可他一瞬间还是气血逆流上心口,更用力地啃噬着他的唇,一边说:想清楚再回答。
谢秋没说话了,可是眼睛泛起一圈红,眉头耷拉着,模样有些委屈。
他缓释了一下心情,心里犯着倔,认真说:不喜欢。
白衡停了下来,似笑非笑: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倒是挺喜欢做梦。
这事儿没完没了了是吧。谢秋吸了吸鼻子,手腕被攥得生疼,禁不住挣了一下:是你非得进我的梦,你不要无理取闹!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连梦都不能做了吗。
白衡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将那双手腕攥得更紧,惹来一声痛呼后才微微地松开。
这一次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做得更狠。
仿佛是心里某种不安被放大,那血液中喧嚣的焦躁无处安放,只能通过强烈地占有才能得到安宁。
我从不会梦到别人,谢秋。
手彻底松开,解开手腕处的禁制,才看到被掐出的淤痕。饿狼果腹后眼神里带着些餍足的意味,看着那手腕不禁些心疼,替他揉了下手腕,声音软了些,道:我也不是故意进你梦的。是你说你做噩梦了,我怕你会害怕,才跟进去的。
谢秋被折腾得浑身都疼,心里又憋着一肚子的火,只僵着背脊背对着那人,一声不吭。
根本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想到刚刚那人在身下泫然若泣的模样,白衡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问:小秋,你果真不想理我了吗?
谢秋再次出声,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就是仗着我脾气好。
身后人却叹气:你就是欺负我,太喜欢你。
闻言,谢秋恼怒地回头:我何时欺负过你?
是我说错话了。白衡每次做完之后,脾气都会变得格外地好,黏黏腻腻地又贴上去认错,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家犬恨不能立刻表忠心,你是最好的,不会欺负任何人。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个解不开的心结,你是不是向来都很喜欢那个类型。
什么。
瘦瘦的,白净的,小少年的模样,年纪比你小。白衡问,你会对那样的心动是不是?
不是,我喜欢的是你。谢秋话说得太快,极没诚意,可入那人的耳里还是格外受用,我没有喜欢的类型,我只有喜欢的人。
他不会为着谁高兴就哄骗人的。
白衡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会知道这人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简单直白,却诚挚无欺。
听到这一句,他已心满意足,将下巴抵在那人肩膀处,感受着怀中温软,靠着他的耳畔轻声道:你不懂,你对我的喜欢,不及我对你的万分之一。我怕极了,怕你有一天会不喜欢我,怕你
喜欢就是喜欢,怎么还会变得不喜欢。谢秋觉得此事逻辑不通,登时反驳。
你以前就不喜欢我的。
白衡搅弄着被角,谢秋,你前世,前前世都不喜欢我的,一点也不喜欢。
前前世,他就认得自己了?
震惊得无以复加。
岂止是认得。
为了得到那一点点喜欢,他先砍姻缘树,后劈三生石。烧神殿,惊邪灵,堕仙入魔,弑杀仙君
他丧心病狂的行为被云淡风轻地说出。
谢秋整个脸色都铁青。
可就是这样你也还是不喜欢我。
白衡的声音很是忧伤。
云栖仙尊从不曾喜欢过徒弟白衡。
***
九重天。
如幽湖上升起一圈法力凝成的命盘,在头顶上咯吱转动,金色发光照亮小半片天空,给云翳镀上一层曼妙的金芒。
命盘停住。
竹陵看不懂命盘。
蟾穆身为仙君,算是勉强能看懂,可是此刻她却怀疑自己道行太低看错了,再定睛认真辨别后,在身后弱弱地说:仙尊是不是算错了?
竹陵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的,织羲仙尊怎么可能会有算错的命数。
可是,刚刚不是才说过,白衡一定不会是云栖仙尊的伴生劫吗蟾穆指着头顶的命盘,支支吾吾地说,可这命盘算出的第三劫
怎么会是
伴生劫呢。
事情真的不妙了。
织羲凝望那破天的命盘,将其收入袖中的同时踩云腾起,往忘川河的方向而去。
他竟能回来。
他竟果真,能够再一次回来,简直不可思议。
白衡的确不是云栖的伴生劫,因为三生石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伴生劫。
可是。
织羲仙尊,到底怎么回事啊。您能算出谢秋的命数吗,仙尊别不说话,好歹跟我说一两句啊竹陵上仙赶了上来。
我也不能完全推算谢秋的命数。当年的清夷上仙,往此人命数上以玄仙之力施以禁咒,任何人不得推演掐算。
竹陵不明白此事和清夷上仙又扯上关系了,瞬间脸色皱作一团。
不是说云栖仙尊并非那人吗。
当年的清夷上仙为什么要阻止任何人推算云栖仙尊命数?蟾穆法力不及二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好容易才插上一句话。
因为云栖
九重天上雷劫阵阵,仿佛在警告着他。
清夷上仙已经死了五万余年了,可这滔天的法力禁制,竟还拥有如此这般的威慑力。那是能轻易掀起九重天劫的震怒。
但织羲不畏九重天劫,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出真相。
因为云栖就是清夷的伴生劫!
轰隆隆
九重天劫震怒着劈下。
织羲立刻支起一道仙障,将身旁二人都推出老远,独自承受着那人滔天的愤怒。
浑身一阵撕裂的痛楚过后,他几分踉跄地从云海里站起,又是一道九重天劫利落劈下。
连挨三道后,织羲半跪在云雾中,轻咳着,带出一些血沫,溅在手背上。
清夷下手真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三道天劫,差点没直接把九尾神狐仙体劈没了。这他要不是个上古神族血脉还真扛不住。
就差一点,刚飞升没几天的狐狸,又要因为仙体被毁下凡历劫去。
用指腹揩去嘴角的血。
织羲抬头看着沉郁的天色,雷劫也挨过了,这一次,他不急不缓重复道:因为云栖,就是当年被清夷藏起来的,那个伴生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