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神色也淡漠,辨不出喜怒冷热。
似是对故人,大约也只是普通故人。
陆问君便一笑。
又听他同样的语调说:“陆小姐,好久不见。”
“我们见过吗?”陆问君唇角那抹笑淡得冷清,拉扯开界限分明的距离。
陆家大小姐出了名高傲,许多行业前辈都没放在眼里,何况这位刚刚回国不久初露锋芒的新贵。碰过面都记不住人,太符合她的一贯作风了。
旁边人热情给彼此做介绍,言辞间对沈沣颇为赞赏。
陆问君就那么听着,不置一词。
介绍人停下话头,两人隔桌相对而坐,仍不说话。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沈沣在这片安静里开口。
“陆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的。”
他称她陆小姐。
和以前一样。
陆问君眼皮微掀,睇一眼。
男人沉静地坐着。
红酒杯重新递到唇边,轻啜一口。酒红色酒液浓郁醇厚,在杯壁轻晃碰撞。
“不记得。”
像随口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实质含义,不值得她多一分注意。
-
阵雨还未停,云层阴沉沉地不透光,瞧不出是几点光景,青灰天色与热闹婚宴界限分明。
雨水从檐边结成串,滴滴沥沥往下掉,陆问君停在廊下,看着雨幕皱了皱眉。
她提前离场,忘记司机去送邱杨,正在赶来的路上,三五分钟就到。
陆问君懒得再进去,站在台阶上点了支烟。
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星火闪烁。
她站得太靠外,雨水斜扫进来,打湿裙边鞋尖,打湿眉头额发,打湿手里的烟。
咔哒——
身后打火机声响,本该携新娘敬酒的闻书景走到她身旁,点上烟一起望着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
烟雾朝雨里飘,转瞬便被打散。闻书景的声音夹在沥沥雨声中:“见到旧情人了?”
婚礼应酬宾客是件辛苦差事,他应当已经喝了不少,但对闻大少来说这点酒微不足道,领结扯开些许,躲出来抽烟,还有多余心思看她热闹。
“这就要走,怎么不跟人叙叙旧。”
陆问君视线落在雨中,拿他当空气。
闻书景说什么,都不过她的耳。
“不说话,是在心里恼我?”静默片刻,闻书景掸了掸烟灰,“你们俩当年的事,我有一定责任。不过你们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怪不到我身上。”
陆问君这才出声,嗓音好似被雨冲洗,淡得很:“那么久远的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忘了?”她不露表情,闻书景却像看穿什么,笑得不甚走心,“你这么多年不蓄长发,不就是为了他。”
“见过自作多情,没见过替别人自作多情的。”
“真不是为了他?”
不搭理。神色里一点变动都窥不见。
往前眺望黯淡雨幕,睫毛挂上细碎水珠,眨一下,又掉了。
闻书景笑笑:“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他掐了烟回去,陆问君站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倾斜雨丝被挡去,黑伞罩在头顶,余光一只执伞的手。
陆问君偏头,穿马甲的年轻侍应冲她赧然微笑,伞柄往前递:“陆小姐,一位先生让我给您送的。”
陆问君只看一眼,眉眼雨水般清冷,香烟火光已经灭在潮湿的水汽中。
她丢掉烟,高跟鞋步下台阶。
黑色奥迪驶入,a8l铮亮车身割断雨幕,打弯侧停在台阶下。
侍应撑伞送她到车前,为她打开车门,陆问君上车,关门。
砰——
侍应一愣,弯腰对车窗玻璃说:“陆小姐,给您的伞……”
轿车从他身前擦过,话音被尾气毫不留情甩落在泥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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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环节冗长,新人手挽手穿梭在宾客中间,一张张笑脸。
名贵菜色一样接一样,对面位子空着。
几杯酒下肚,男人们侃侃而谈,年轻时光里的女人与爱情,是饭桌酒后永恒不变的谈资。
喧嚣与热闹属于在场每一个人。
沈沣静默坐在其中,某个瞬间似乎垂下过眼。
骨节分明的手掌,指间一只红签。
——正是江南好风景。
第2章 .02你们还有联系?
雨下到半夜才停。
陆问君不知怎么醒了。
房间没开灯,高矮错落的大楼矗立在窗外灰沉背景上,残留的雨水顺玻璃向下流淌。
三四点光景,路上车少,正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眼前不自觉冒出一个身影,起先是一张年轻的脸,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个子高却显得单薄,有时站在树下,有时站在风里,黑色瞳仁静静凝视她。
而后又忽然变化,被时光那只看不见的手雕刻出成熟模样,变得沉静,变得冷漠。
陆问君认识沈沣的时候,不过二十岁。
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
她是一个讨厌拖拉的人,从不回头看,站稳脚下,面向前方,和时间一起向前走。
不经意地一回头,才发现已经走了那么远。
那里没有人。
没人站在原地。
她没有,沈沣也没有。
陆问君睁开眼,下床披上睡袍,去了书房。
胡阿姨六点半准时来给她做早餐,瞧见书房灯亮着,过去见她在工作,吓了一跳:“你怎么又熬夜了?医生不是说你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吗。”
胡阿姨照顾她很多年,陆问君怕她啰嗦,解释:“没熬夜,睡到三点多才起的。”
“刚出院就三点起,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工作,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胡阿姨叹着气带上门,隐约还能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唠叨,“天天不知道休息,也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能熬得住……”
陆问君继续批改文件,过一小时胡阿姨来敲门,才合上电脑。
早餐做得比平常更清淡,陆问君吃饭时,见她站在一旁正看着手机,脸色露出微笑。
“谁的消息,这么开心?”
胡阿姨听见她声音回神,攥着手机支吾片刻,才觑着她脸色,小心地说:“小姐,小沈……沈先生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白瓷勺拨散粘稠的米粒,陆问君垂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还有联系?”
“不常联系,就是逢年过节,小沈会给我发祝福的短信。他这人细心,很有礼貌,走了这么多年,每年都没忘。”
“礼貌吗?”陆问君喝了口粥,“没见给我发。”
胡阿姨欲言又止。
陆问君刚因为急性胃炎住过院,只吃几口便吃不下。放下勺子,拿餐巾擦拭嘴角,胡阿姨看着发愁:“这就不吃了?”
“没胃口。”陆问君起身走出餐厅,“我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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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机场高速公路项目招标结果公示,future的名字排在路安头顶。
陆问君花了十年时间,把路安打造成无论是施工资质,还是技术设备,都是行业顶尖的上市企业。她做事有的放矢,只盯准目标,但凡她选中的项目,迄今没有拿不到的。
十年没丢过的标,今天丢了。
“陆总,陆总!你听我解释,公示今天才出,我也是刚知道。”陈一放小跑两步跟上来,“招标文件是你亲自过目的,咱们是第二名,十五局还排在我们后面呢。”
“第二名你很光荣?”陆问君冷眉冷目,一开口便叫四周的气温低了几度。
陈一放讪讪:“那不是……”
他往后头瞅瞅,压低声音:“我觉得问题不在于我们。原局长这次退得太仓促了,我们一点风儿都没收到,没想到是姓万的提上来。他跟原局长不对付,连带着也不待见我们,这次我们本来十拿九稳的,肯定是他从里边横插一脚,故意坏我们的事。要不future这几年都没什么建树,能从我们手里抢走这么大的项目?——嘿,说曹操,曹操这就来了。”
陆问君向前望。
尽头办公室门开了,新上任的交通运输局长万逢林亲自送人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一放刚刚还挂在嘴上的——future的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