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目光,表情不自然到极点:“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才26岁,还很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你想回到校园,我可以提供资助……”
“真的不需要。”
赵亦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她原本就不擅长述说自己的故事。柏钧研却把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你现在急用钱,我也可以暂时帮到你,那位程老师……听上去似乎抱有不太好的居心。”
赵亦捂住滚烫的脸,想化作一道青烟当场消失。该死的程小雅,看她干得这叫什么事!?
“你想多了……”
“他是你的什么老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请不要多管闲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赵亦几乎跳脚,就算毕业答辩时被一个不学无术的校外评审故意刁难,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柏钧研愣住,目光拂过她抗拒的神情,点了点头,似是尊重她的个人意志,再开口时,声音却不自觉染上了疏离:
“是我唐突了,抱歉。”
……
安迪目不斜视开车,无需借助后视镜都能感觉到后座的低气压,原因不言自明——这祸,是红颜祸水的那个祸。
可惜了他的眼力价,和钧哥一起站在门口,听说小姑娘饿了一整天,没等老大开口就主动跑去买了宵夜。一路捧着烫手的鸡汤小馄饨飞奔,却撞上两个人不欢而散,听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个一脸清纯的小女孩,感情经历居然还挺丰富。
越得不到越想要。这下要糟。
安迪瞄一眼后视镜,小心翼翼打了个岔:“钧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说。”
“先听……咳,先说好消息吧。天气预报明天暴雨,外景临时取消,可以休息半天!”
“嗯。”
“咋不高兴呢,哥你不就喜欢下雨天躺房间看书。”
“坏消息呢?”
“那个,刚我去买了碗馄饨,看你往外走,一着急忘了送进去,赵小姐还饿着呢……”
柏钧研面无表情,从后视镜看过去,长眉斜飞入鬓,不好相与的模样,像极了演义小说中七情不动的冷郎君。他沉默了半晌,说出来的话却不冷情:
“叫阿汤再买一碗送过去。”
至此安迪终于确认,阿汤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而他的麻烦即将开始。他长叹一口气:
“钧哥,要么还是喊个外卖吧?阿汤在酒店公寓,动不了窝。”
“怎么?”
“老妖婆来了……”
“叫邹姐。”
“嘿嘿,这不是叫顺了口……”
“就怕你叫顺了口。”
“哎呀我会小心的,钧哥你别板着个脸了,邹姐看到又得啰嗦半天。”
柏钧研回到公寓,已经换上了邹燕喜欢的面具,态度温润,眼角带笑,声音都是如沐春风的:“邹姐,什么事,劳您亲自来一趟?”
“小白眼狼,没事我就不能来了?”
没事还真不敢劳动邹燕大驾,她名义上是经纪人,其实早已拿到联合传媒的股权。柏钧研算她带出来的最后一个明星,也是最耀眼的一颗星,若是用赵亦那套复杂的算法,他约等于联合传媒半壁江山——可以说是邹燕成就了柏钧研,也可以说是柏钧研成就了邹燕,所以她待他到底还是不同,例如他的整个团队都跟着他叫她“邹姐”,因为“邹总”听着显得生疏,她不愿意和柏钧研生疏。
只是这孩子从第一天起,就一直对她礼貌而不亲近。
邹燕低头,十指蔻丹鲜红,拂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桌面。倒影中她和十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依旧丰润的脸,鲜妍的唇,谁说金钱不万能,她就有本事把自己定格在盛放的季节。
可是那个她从建筑工地捡回来的俊俏男孩,却和当年大不相同了。
第10章 软肋
回南天,落地大窗凝满了水珠,渐渐聚集成串,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雨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
细密无声,反倒叫人觉得压抑,邹燕眯起猫样的眼,细细打量倚在餐台边的男人:宽肩长腿,姿态懒散,看起来漫不经心,衬衫底下却隐约可见肌肉的形廓,仿佛蕴含无穷力量,像草原上的猎豹,成熟雄性的魅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
不再把桀骜和锐利摆在明面上,学会隐藏真实情感,学会在愤怒时和颜悦色,学会挑起一边嘴角的那种笑——像《乱世佳人》的白瑞德,胸有成竹,自有章法,不再让你轻易摸清楚他的盘算。
邹燕突然生出一把无名火。
火是冲着安迪发的,嫌他把这间公寓打理的不够好,又嫌柏钧研气色不如往常明亮,口吻关切而苛责,介于老妈和老婆之间。
安迪陪笑:“邹姐您别恼,咱糙老爷们一个,哪有那么细致……”
“看看这个乱!钟点工不会请?付你那么多工资都是打水漂?”
工资又不是你付的,是我钧哥自掏腰包……安迪腹诽,脸上却还带着笑:“钧哥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
“那就自个儿手脚勤快些!”
“您看我这粗手粗脚,做家务确实不在行,要不,咱还把vivi叫回来?”
安迪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时候提起vivi,明显是找邹燕晦气。vivi是柏钧研先前雇过的一个助理,手脚麻利,井井有条,再没有那么能干的小管家婆,结果没两周就被邹燕炒了鱿鱼,理由是嫌她说话有口音——小女孩是有点苏南口音,讲话自带吴语的绵软,配上忽闪的大眼睛,一开口就能叫人心头一软,这种危险角色自然不可能让她留在柏钧研身边。
除了这个名叫vivi的小助理,还有对手戏的女明星,同公司的小师妹……邹燕擅长把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经常能察觉到莫须有的红鸾星动,安迪私下里经常说她司马昭之心。她棒打鸳鸯的理由也很堂皇,“大众情人只能属于大众”。效果也很显著,眼看着柏钧研越来越清心寡欲,不管是新出道的小师妹暗送秋波,还是作风奔放的女明星半夜敲门,一律信号接受不良,简直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禅境。
“vivi?她不是去给方玉隆当助理了?怎么,最近还有联系?”
邹燕猫样的眼忽然睁圆,让安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邹燕手段百出,居然有本事让方玉隆开口找柏钧研要人,那位是演艺圈一哥,有人脉有资源,全国人大的会场都有他一张名牌,就算柏钧研再当红,也不能随便将人开罪。然而此人咸湿,举世闻名,突然看上vivi,当然不是因为他缺一个助理。
柏钧研卖了很多人情才把vivi平安送走,个中曲折,显然不能让邹燕知晓。
“邹姐,下雨天冷,要不要喝一杯?”眼看安迪脸色发白,柏钧研适时开了口,未等邹燕回应,已经主动起身去酒柜取出一支黑皮诺,“宝尚父子的小耶稣,您最爱的酒。”
柏钧研身段修长,十指修长,站在落地窗前,光是慢条斯理开酒就已经是一场视觉盛宴,邹燕立刻忘了前文,笑出两个甜甜的梨涡:“还是钧研懂我。”
安迪这回不敢造次,奉上两只水晶酒杯,识相地退出门去。
雨还在无声坠落。
室内气氛却已不再压抑,这间公寓是邹燕亲手挑选,亲手布置,自然也充满邹燕风格,华美,丰盛,宝光流转,似有名贵牡丹在暗室缓缓绽放。
柏钧研抬眼,终于意识到今日邹燕有所不同。
纵使在盛产美女的娱乐圈,邹燕的外形也绝不逊色,事实上,她正是以演员身份入的圈。只是她出道甚早,大众审美还停留在面如银盘的古典形态,如她这般杏眼桃腮的妖娆面相,不是演军统特务,就是演青楼女子,委实很难出人头地。所幸遇到贵人点拨,转头做了幕后,反倒渐渐摸清门道,有了一番成就。
时光沉淀,邹小姐成为人们口中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奇女子。
眼是猫儿眼,心是解语花,能在顾盼流转之间,轻易把难题搞定。这是一个知道自己长处,并懂得随时发挥这项长处的女人。
大波浪,裹身裙,烟视媚行,一身梦露式的风情,虽然这风情很少和柏钧研抖露——也抖露过,收效甚微,她在挫败之余将之归结于少年人缺乏阅历,毕竟在很多圈内大佬心中,她是无数人念念难忘的朱砂痣。
邹燕从未像这样直白地对他放过电。
空气中布满了暧昧的信息素,柏钧研倚在餐台一动未动,目光静静扫过她松松挽起的发,半掩半开的披肩,勾在脚尖晃悠的高跟鞋,突然轻轻一笑。
“怎么?”邹燕声音也娇甜起来,渍了甜酒一般,一改先前对安迪的疾言厉色,舌尖似不经意舔去唇边的红酒。
“这酒得醒三十分钟,虽然是黑皮诺。”
一句话打散全部旖旎气氛,邹燕含着一口酒,神情僵硬,更加让他笑意加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说过话,有一说一,毫不伪饰,完全不顾及他人心情,想来是被某人传染。
邹燕笑得讪讪:“长进了,以前你哪分得清赤霞珠和黑皮诺。”
“以前我喝自来水,路上看到矿泉水瓶都要捡起来卖钱,过去这十多年,感谢邹姐再造之恩。”
“嗐,说这些干什么!”
邹燕懊恼,明明开场气氛良好,再次被柏钧研搅了局。他待她总有一种过于隆重的尊敬,以至于无法让剧本按照她期待的方向进展。她撩了撩卷发:“上回和你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
她说的是微整形。
这在圈内是公开的秘密,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乍看变化不大,前后十年照片一比,每个人都面目全非。柏钧研靠着先天优势,坚决抵抗了十多年,终于触及邹燕忍耐的底线,她开始频繁给他安排去日本的通告行程。
“能不能不动?”
“又不让你大动!你也知道,如今流行花美男,你得往精致了整。”
“我对外表没那么在意。”
“粉丝在意!你以为她们爱你什么?难道是灵魂?你看最近红的那位,女主角都不敢和他比美,可是人家就是爆红,现在就流行雌雄莫辩,你再不努力真的会过气!”
“我下一部戏,可能不适合过于阴柔的扮相。”
“什么下一部戏?什么时候定的档期?我怎么不知道?”
“还没定,陈冀才导演和我说了个意向,没来得及告诉您。”
“陈……他的戏不可能大卖!我不同意!”
邹燕将酒杯拍在餐台,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惊慌,她的男孩在一点点脱离她的控制,明知她一定会反对,却轻描淡写说出来,口吻在商量,态度却不容商量。
“你接这部《大漠孤烟》,就没有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热门ip流量偶像剧,您不是一直希望我接这种?”
“……”
“方玉隆是投资人之一,您不是总说,要和他搞好关系?”
“……那你就趁热打铁,多演几个人气男主,去跟陈冀才折腾什么?他哪一部戏红过?”
“我尊重您的意见。我会慎重考虑。”
……
赵亦吊着个手前去开门,发现门外站了位风情万种的美人,身后跟了个殷勤万分的群头,程小雅不耐烦地直摆手:“我不演戏,我来找人。”
这竖街镇的演员公会当真不懂得保护个人**,她的住址这么好查?居然接二连三有不速之客找上门。
关门已经来不及,赵亦只能一如既往装可怜。其实她用一只手甚至可以在键盘上顺畅地打字,但程博士一出现,她立刻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午餐也不能解决了,泼泼洒洒给她倒了杯白开水作为唯一的待客之道,然后理直气壮指使远道而来的客人:“小雅,我中午想吃糖醋里脊。”
程小雅不知道自己操的哪门子心,她长得如此不贤妻良母,为什么总要做这种贤惠的事?老母鸡兮兮的,发现“您拨打的用户”再一次“已关机”,慌得一晚上没睡好觉,连夜买票飞来影视城,生怕赵亦一个人出点什么事。
“我能出什么事。”